叶寻虽说要走走,可却没有散心的意思,他只是带着七宝随意在寺内乱逛,走走停停。
现在新年已经过去了,寺内的香客多了起来,不似前几日那般,人影稀少。
普相寺为国寺,来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佛说众生平等,可惜在佛门之地却做不到平等。普相寺倒是没有明文规定不接待民间的百姓,可那些民间的信徒即使想上来拜佛,也怕冲撞了贵人,是以庶民不上普相寺是不成文的规定。
叶寻多次上普相寺来,还从未遇见一个黔首百姓,不过今天,他却见到了。
这本来也没什么,没什么值得叶寻注意的,不过其中有一个熟人。而且他们正迎面走来,就快与自己碰上了。
对面领路的小和尚率先行了个礼,侧身让道。跟在小和尚身后是两男一女,而那个姑娘,却是叶寻有过两面之缘的姑娘。
一次在腊月三十的夜晚,一次在郊外的雪地。
姑娘看起来有点呆,她低垂着脑袋,一直看着地面,丝毫没有注意到叶寻。她跟着小和尚往旁边让了让,叶寻行至她跟前,姑娘还是没有发觉。
她还是披着厚重的大氅,整个人笼在宽大的大氅里,看着空空荡荡的。她双手收在里头,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
叶寻轻笑一声,唤道:“姑娘?”
姑娘抬头,她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她记性不太好……叶寻忍笑,问道:“姑娘怎会在此处?”
姑娘笑了起来,她道:“智相师傅请我们吃斋饭。”
方才领路的小和尚上千前,同叶寻解释道:“叶施主,小僧智相。”顿了顿,小和尚继续说:“小僧同师兄弟下山拿菜,可在途中,一位赶车的施主被利石划伤脚足,我等无人会赶车,正巧碰上女施主和她的同伴,他们便帮我们赶车。眼看天色将晚,小僧为了表达谢意,请他们留下用一顿斋饭。”
叶寻点头,对智相说道:“我与姑娘有数面之缘,劳烦小师傅替我好生招待。”
“阿弥陀佛,这是自然。”智相转过身,对着姑娘三人说:“还请诸位紧跟小僧,莫要随意走动。”
姑娘双眼弯成了月牙,她声音带着笑意,“知道了。”
叶寻站在原地,看着智相一行走远。姑娘落在后头,她回头看了叶寻一眼,离得有些远了,叶寻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只能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唇角。眼看他们即将走过长阶,等拐过那道墙角了,就瞧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七宝带了点挪揄的意味,说道:“原来爷认识那位姑娘,小人天天跟在爷身后,竟不知爷什么时候有了这段桃花运……”
叶寻余光扫了七宝一眼,淡淡道:“你懂什么。”
七宝连忙点头,说道:“不懂,小人什么都不懂。”
叶寻无奈,不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
七宝见叶寻没有说话,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便试探问声:“爷?”
叶寻随意挑了个方向继续走,他应道:“今晚便不回去了,就宿在普相寺一晚吧。”
“哎,小人这就去着手安排。”
普相寺的禅房还有许多空置的,七宝很快便安置妥当了,那些带着的护卫侍从就在叶寻隔壁的院子里。而七宝自己则跟叶寻宿在同一间院子里,以便叶寻随时传唤。
夜深人静时,叶寻还没有入睡,他靠在榻上,随意翻着佛经。
不多时,七宝端了一晚热气腾腾的粥进来,他唤道:“爷,您晚上没用过饭,小人熬了点粥,您将就着喝。”
叶寻伸手点了点旁边的案几,说道:“放着。”
七宝见叶寻没有喝粥的打算,苦了脸,他劝道:“爷,普相寺内,小人没法给您弄点肉出来……”
“你莫不是以为我想吃肉?”叶寻叹了口气,他放下佛经,拿起碗来,没一会儿,粥便见底了。
七宝这才笑了,他道:“普相寺里的那塘水,种了不少荷花,若非现在正值冬季,花还未开,小人一定摘了莲子,给爷熬一碗莲子粥。”
“那你就等着被普相寺的和尚抓了吧。”叶寻放下碗,说道:“佛门之地,荷花可不是用来摘的。”
七宝回道:“小人摘的是莲子。”
“一片叶子都不行。”
七宝眉心皱起来,他咕哝:“真是不明白……”
叶寻重新靠回榻上,片刻后,他问道:“外头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没有,不过……”七宝道:“小人在食所熬粥的时候,见有一个小师傅正在煎药,听说是白天的那位姑娘突然发了高热,为了避免在路上有什么不测,主持便让她住了下来,想来病得不轻。”
过了一会儿,七宝补充道:“就是那位——与爷相识的姑娘。”
停了片刻,叶寻说道:“没有什么事情便歇下吧,明天回府。”
在普相寺内,高手如云,一般人翻不出什么风浪,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让他操心的,刚才那一问,不过是习惯罢了。
第二日,太阳露出来了,一路上积雪融得差不多,终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叶寻上了马车,离开了普相寺。
半路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叶寻出声问道:“为何停下?”
七宝下了马车,过了一会儿,他跑回来,对着叶寻说道:“爷,是那位姑娘,她倒在前面,好像走不动了。”
叶寻思索片刻,随后下了马车,往前方走去。
虽然雪融了,可是地上还是湿冷的,姑娘正瘫坐在地上,嘴唇苍白,面色却有不正常的潮红。
叶寻试探叫道:“姑娘?”
没回话。她眼皮半阖,好像随时能晕过去。叶寻眉头微皱,他犹豫着伸手贴在姑娘的额头上,指尖碰到皮肤的那瞬间,只觉一片滚烫。
叶寻没再犹豫,他横抱起姑娘,往马车走去。
“失礼了。”
姑娘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叶寻怀里靠去。
在温暖的车厢里,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姑娘好像精神了些,不过她恢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使劲的往车厢的角落靠过去,整个人缩成一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盯着叶寻,一眨不眨的。她手里紧攥着那把油纸伞,叶寻看见她的指节泛白。
戒备心真重……
叶寻不知如何破解车厢内沉闷的气氛,只得和姑娘大眼瞪小眼的。
半晌过后,叶寻才蹦出一句话:“我不是坏人。”
叶寻尴尬无比,他正寻思接下来说什么不至于冷场,就听得姑娘突然扑哧笑了一声。
叶寻抬头,看见她含笑的眼眸。
姑娘说:“我叫阿离。”
许是生病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像一片羽毛一样,轻得落到叶寻耳中,竟感觉有些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