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楼的楼梯过道上,这人吃完药、喝完水后神态逐渐的平静了下来。
他躺在地面上,居然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夏日里地面并不冰冷,过道空气更是浑浊。这人本来因为病痛,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这会儿更是全身都汗湿了,宛如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夏棠跪坐在他的身旁,眼神有些空茫,不知落到了何处。
过了好一会,等这里完全安静了,躺在地面上的男子呼吸也终于平稳了。夏棠才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
她伸出手去,想触摸他的脸,却又在怀疑着什么。那只手始终没有落到他的脸上去。
过道里的光线并不太明亮,夏棠想了想,还是把手指伸到了他的脸上,一寸一寸的抚摸着。原来……这人……真的在这里啊。她发愣的想着。
看着他浑身热的湿透的脸,在这里一定很不舒服。夏棠站起来,想把他搬回家里去。她用了一些巧劲,将这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将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肩膀,她的手则扶着他的腰。这样可以支撑起他整个身体的重量,便于走路。
夏棠抬头看去,他家里黑漆漆的,电灯好像都坏了。难道把他放在这样黑漆漆的家里?
而且,万一深夜他再犯病了怎么办?
只顿了片刻,她就做出了决定,挪动着脚步向自己家里走去。
来到客厅。她家的沙发很宽大,躺一个成年人完全没有问题。
夏棠将这人小心的放在沙发上平躺着。她的动作有些缓慢,神情有些呆滞。不过该做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落下。将这人搬回自家后,她又去过道里把那些药品也拿回来了。然后看到1802黑漆漆的门内,过去把他的家门关上了。之后才回到家里,关上了自己的家门。
她家里的空调温度调的有些低,夏棠想了想,把遥控器拿来,把温度上调了几度。可是看到躺在沙发上的男子额头上的汗珠,她又想了想,将空调的温度又调回去了。然后她去了卧房,从床上拿了一条毛绒毯子,细心的盖在了他的胸腹上。
夏棠看着面前这张年轻清俊的脸。这张脸和以前有点儿不一样,没有了那抹神采奕奕,而是病态的苍白。尽管闭着眼睛,她还是仿佛能看到他睁开眼睫,那双如琉璃般熠熠的双眸。
下一刻,夏棠豁然从地上站起来。她头也不回的冲回了卧室。
“砰”的一声,卧房的门被她反手大力关上了。靠在门背上,她的身体缓缓的滑落了下去。
尽管这样,她还是能感觉到门的背后,那个人无处不在的影子!
夏棠心念一动,身体就进了药庐。
药庐里空气清冽,她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进来了。一呼一吸间,让那股冷冽的空气在她的胸腔里乱撞……
她没有去石室,而是往前走了几步,在水汽氤氲的小河边,找了块干净的草地。缓缓地躺了上去。
闭上眼睛,脑子里的想法一下子就恍惚了起来……
夏氏皇族子嗣凋零。她五岁那一年,父皇子女中唯一比她年长的八皇子,也因重病夭折了。整个皇宫里居然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一个就是五岁的十公主,也就是她。另一个就是她三岁的同胞弟弟,十三皇子夏铮。
她和铮儿一母同胞,母亲容妃却在生铮儿的时候伤了身体,从此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是病着的。照顾她和铮儿十分吃力。
八皇子夭折后,皇后提出将她和铮儿接到身边教养。父皇没有异议。
毕竟嫡母养孩子天经地义,父皇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但是父皇却不希望皇族唯二的子嗣和皇后太过亲近,毕竟,皇后姓连。
虽然连皇后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自己的皇子刚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然后早早的就投诚了父皇,但是父皇却并不怎么相信她。因为连家在朝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从那时起,父皇便时常将她和铮儿接到他办公的拙政殿,希望抽出时间亲自看顾着。
父皇很忙。大多数时间,照顾铮儿的责任还是落到了她这个小姐姐的身上。她倒是也没觉得怎么,毕竟之前在母妃宫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父皇看到她有模有样的,再联系到她年纪也有五岁了,开始亲自教她启蒙。她刚学会了握笔写字,就跑回去一板一眼的教给铮儿,两人时常在一起各种涂抹。父皇看到她教育弟弟的样子,暗中好笑。
一年后,铮儿要启蒙时,父皇却决定将她和铮儿一起安排进上书房读书,由太子太傅共同教导。
那一年秋天,在即将进上书房读书之前,皇后领着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来到了拙政殿外她的面前。
父皇指着那个男孩子笑呵呵的对她说:“这是曦之。是你母后家大哥的嫡子,也是你的表哥。以后他和你们一起去上书房读书。他年龄比你大些,学问也比你好。你和铮儿要多向他学习,不能疏忽。”
她心里明白,这是要找一个大哥哥在上书房看顾她和铮儿。
那个八九岁的男孩子穿着一身锦袍皂靴,笔直的走到她的身前,神采奕奕的说:“十公主,我是曦之。是你的表哥。”
少年的声音特别好听,酥软酥软的,听在耳中仿佛仙乐一样。而面前的少年曦之,皮肤是白皙柔嫩的,嘴角挂着浅笑。浓长的睫毛仿佛能一根一根的数出来,映衬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璀璨生辉。
他的身后是一株挺拔的枫叶树。
明明没有一丝风,火红的枫叶还是一片一片的飘下来,飞舞在他的身后、成为他陪衬的背景。
这一幕,一直定格在了她的记忆中。
她也扬起唇角,甜笑着说:“曦之表哥好。”
然后呢?
然后……记忆就像是一个冗长冗长的故事。不同的是那故事的主角就是她自己。
如果愿意,她可以记起这故事中的每一部分。只是为了记忆更深刻,所以她会选择的记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上书房的课程安排十分紧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每一样都不能落下。还要每天早起习武艺,这是她和铮儿两个皇子皇女才要学的。有专门教他们的武艺师父。还要时不时的被父皇抽去,考验点什么,或者教导一下做人之道,为政之道。总之就是要比别人学的更多,更快,更好。
在上书房期间,她最喜欢的便是曦之表哥了。
因为只有曦之表哥不会和别的伴读一样畏惧她的公主身份,远离她的女子身份。曦之表哥只会待她真诚如一个小妹妹,永远都很有耐心的教导着:“公主,这两个字读‘ju’‘jiu‘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你不要再读错了。”
“我知道!”她气呼呼的瞪着他,想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掩饰自己的慌乱。
他却嘻嘻的笑着,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又比如在御射场上,曦之表哥不会和别的男孩子一样去疯玩,把她独自晾在一边。而是会来到她的面前,柔和却坚定的说:“公主,来,我抱你上马。其实这马很温驯的,我牵着它走,你不要害怕。”
她嘟起了嘴,看着在另一旁玩射箭玩的不亦乐乎的铮儿,很是不平。气呼呼的道:“为什么我要学这个!你们都喜欢这个,就我不喜欢!”
谁知曦之表哥居然思索了一下,很赞同她的话说:“我家里的姐妹们也不学这个的。”
“啊?”她顿时大奇,很是羡慕的说:“那她们学什么?她们真舒服。”
“她们……”曦之尴尬了,总不能告诉公主说她们在家里学针线女红吧?而且他听皇后姨母说过,夏氏皇族的皇子皇女们之所以习武,是因为他们夭折的概率太高了。
所以长虚观的道长才提议让十公主和十三皇子从小习武,为的是改善身体。这是绝对不能落下的。
想了一下,曦之才兴致勃勃的对她说:“其实骑马是一件很有意思的运动。等你学会了你就知道了。”
“真的吗?”她狐疑。
“当然是真的!”曦之表哥十分肯定。
一个月之后,她终于学会了在马背上狂奔。迎面的风声呼啸而来,身心仿佛都被放松了。曦之表哥骑着另一匹马跟在她的身边,大声得意的问她:“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嗯嗯嗯!”她用力的点头,也大声说:“我现在觉得一点都不难。”
“本来就不难。”曦之表哥驭马来到她的身边,一本正经的对她说:“你之前觉得很难,是因为你对马有一种畏惧心理,克服了这种心理,什么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呼呼的风声中,她咯咯的娇笑声传出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