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晴,风轻云淡
画面开始与一间竹屋里。床角坐着一个怯生生地小女孩,一个男孩推门走了进来。
“咦,你为什么要躲在屋子里?”
“师父说没有他的允许,我不可以擅自出门。”
“你是不是中毒了?为什么脸是青紫色的?我师父说人只有中毒时才会这样。”
“我……我不知道……”
“我叫长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瑾儿。”
两个年龄相仿多的孩子,除掉刚开始认识时的羞涩,逐渐熟络起来。男孩滔滔不绝地给女孩讲哪里的日出最好看,哪里的雪花糕最好吃,哪里能买到最好看的糖娃娃……
女孩听得入神了,眼泪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你,你怎么哭了?”男孩看到女孩的眼泪,不知道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变得手足无措,伸出手为女孩擦掉眼泪。
“我想看风景,我想吃好吃的。我不要每天都泡在臭臭的水里,我不要每天都扎针,我不想每天吃那些虫子,我不想学习琴棋书画……我……我……我不想呆在这里……”女孩越说越的发展逐渐在脱离她的控制,倘若早些知道当年的长空就是夏侯渊,她定不会答应来这垣金峰。更让她觉得惊奇地是夏侯渊如何能认出她来,她常年以面具示人,面具下面也是易容过得脸。若说从相貌上判断她就是昔日的女孩,那绝无可能。而且世上并没有人知道她以陌娘的身份出现之前在哪里,做过些什么。所以,夏侯渊将自己认出来这件事实在蹊跷。可是已经开始,要如何撤离?也许,可以烧几把火。
夏侯渊本想捕两条鱼,但是这天寒地冻的,下水着实需要勇气。所以夏侯渊用天极指射了两只鸟下来。他提着射下来的鸟,快要走到洞口时,发现一只低空飞行的鸽子。
要不要射下来?夏侯渊转念一想,最终没有射下来。那鸽子看上去像是一只信鸽,如果被他射下来,耽误了别人的事情就是罪过了。
凭借着夏侯渊的野外生活技巧,陌娘吃到了新鲜的鸟肉。由于没有任何调料,所以肉吃在嘴里的味道并不算好。
“要一直带着手套?”夏侯渊哑声问道。
“想要避免误伤,只能如此。”
“为何带了面具还要易容?”
陌娘撕下一块鸟肉,放到嘴里:“就是怕出现昨天那种意外。”在滚落的过程中,陌娘的面具也丢了。
“累吗?”嗓子不舒服的夏侯渊只能尽量减少文字的数量。
“习惯了。”陌娘抬起头盯着夏侯渊,“你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夏侯渊突然笑了:“体型,容貌都会变,但是,眼睛不会。你记不得我小时候的模样就如同我记不得你小时候的模样,但是我记得你的眼睛。”
多少个夜晚,那双眼睛都出现在他的梦中,提醒着他,他的誓言还没有完成。
“怎会没有变?”陌娘摇摇头。
“你还记得你那晚弹奏的春风渡?我是那时确定的。你演奏时的眼睛和你小时候没有半分差别。”
陌娘笑了,笑得有些凄凉:“你可知我几岁时开始帮我师父做杀人的生意?”
夏侯渊摇摇头。
“十四岁。”
夏侯渊惊讶地抬起头,十四岁,竟然只有十四岁。自己十四岁时还只知道练功、读书。陌娘十四岁时竟已经……夏侯渊盯着陌娘的眼睛,但是陌娘的眼睛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波动。
“那你可知我杀的第一个人是谁?”陌娘没有等夏侯渊回答,继续说道,“是从小待我最好的安筠姑姑。”
“安筠?那你为何要……”
“我从小无父无母,也没有一个朋友。唯一的师父视我为工具,只有安筠姑姑,饿肚子时,她给我做好吃的;被师父打了,她帮我上药;伤心落泪时,她给我讲故事,逗我发笑。可是师父说,身为一个杀手,怎容有半分感情存在?所以他握着我的手,我的手握着匕首,在安筠姑姑身上刺了二十三刀。安筠姑姑的血溅了我一身。那身沾血的衣服我现在还留着。”
“抱歉,我……”夏侯渊无数次幻想陌娘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他每次幻想完,都会告诉自己,不可能是那样的,那样太残酷了。但是,事情的真相要比他千千万万的幻想残酷千千万万倍。
“四年间,我一共杀了九十七人。最后,我把他也杀了。那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他送了我一个玉簪子,我从来没有带过那么好看的簪子。所以我竟有些感地事情之后,我竟然还会感、怜悯、照顾他。想想都有些可怕。所以他成了我杀的第九十七个人。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不是么,所以我把他也杀了。”
陌娘说话的时候太过平静,仿佛她所讲的事情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的,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
夏侯渊沉默了,他能说些什么呢?任何的说辞都显得那么苍白。他除了愧疚就是自责。他甚至不敢再说抱歉。一句抱歉能抵得了什么?眼前这个人儿经历了那么多他不能想象的事情。
“跟你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我不是瑾儿,我是陌娘,陌客坊的陌娘。”
“瑾儿在她十四岁的那年就彻底去世了。世上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知道她曾经存在过。我不会说,你也不会说,对吗?”
刚才陌娘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刺在他的心上。他的一生都是顺风顺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夏侯云霆的儿子,所有人都觉得他肯定能够登上帝位,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恭敬有加,甚至阿谀奉承。从出生到现在,人生八苦他只不过尝过病痛的滋味。如今日这般心如刀割的滋味,他还是第一次尝到。
“其实,我还要感谢你没有把瑾儿救出去。”陌娘说道,“如果你把瑾儿救出去了,那么等待她的只有死亡。你一定记得八岁的瑾儿脸是青紫色的吧?其实不止是脸,身上也全是。那个时候,毒素正在慢慢往瑾儿骨髓里面渗入。如果当时的瑾儿离开了她的师父,不出两天,就会死掉了。只有她的师父才能控制毒素扩散的速度。毒素扩散的速度不能太快,太快了人体适应不了,会死掉;太慢的话又太浪费时间。所以啊,不用再愧疚。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夏侯渊将头埋得很低。他的师父曾经说过,陌娘,不,是瑾儿的师父是个疯子,在瑾儿之前也有过几个孩子被他折磨致死。瑾儿是活得最久的,但八成也活不了太久。但是他一直坚信瑾儿是可以活下来的,他一直坚信着,如今他的坚信变成了事实,但是他却没有那么开心。也许,也许瑾儿真的死掉了,反倒是解脱?
陌娘看着夏侯渊的样子,似乎火候还不到,她继续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陌娘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慢慢打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夏侯渊摇摇头。
“这个粉末呀,做法极其讲究。”陌娘撕下一条鸟肉,沾了写粉末,放入嘴中,“我先派人去找取朝太谷的蝎子、南永洞的花蛇、清马州的蜘蛛、正昌涯的蜈蚣、化定坡的蟾蜍,然后让这些毒物从我身上吸了血,养上三七二十一日。再把这些毒物与夹竹桃、曼陀罗、钩吻、一品红的花混合,捣碎了,制成的。如果没有这些毒物的毒啊,我会被自己身上的毒反噬致死。你看,我身上的这些毒虫也会饿,我还得喂饱它们,免得它们把我吃了。”
夏侯渊突然明白了陌娘的用意,她是不想被儿时的事情牵绊住现在的自己吧?杀手啊,是不容有任何感情的。自己的愧疚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羁绊。现在的他们不过是解忧者与客人。
夏侯渊站起身,附身拱手。
“在下夏侯渊,见过陌娘。”
陌娘笑了,火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