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因小雨得了世子夫人的诰封和文书,夫妻二人少不得又要一起进宫谢恩。
薛世子瞧着映雪和小红扶着小雨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心里也不由暗暗赞叹:“虽然平日里看着有些孩子气,有时候一下子没看住,还弄出那等妖媚模样。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圣上的几个公主也比不上她端庄大气。”
小红和映雪站在一旁帮着匀面梳头,小雨沉吟了一下吩咐道:“梳个百合髻吧,我记得前几回见娘娘,她都是梳得牡丹髻。”小红便点头道:“姑娘年纪轻,今儿又是去见娘娘,也不好带凤钗,不如在头发上做些文章。”小雨点了点头。
小红便在头发里面搀了几绺金丝进去,梳成金丝百合髻,果然看着既别致又庄重。映雪小心地绾了一圈珍珠簪将头发固定住,薛世子见了忙在一旁递了如意卷云赤金锁:“再套上这个。”
小雨一瞥,不由哭丧着脸道:“你弄这么个大金锁给我带着,多沉啊。”
小红不由捂着嘴暗笑:“世子爷还不是被你吓坏了,将你锁上省得你四处乱跑。”
薛世子拍了拍腰间装模作样地嬉笑道:“没事,夫君随时带着钥匙。”
映雪便将那锁挂在项上,小红低头理了理小雨身上那件缕金百子穿花石榴红褙子,又正了正百花暗纹石榴红的留仙裙,这才将绣金云霞孔雀纹的霞披放在她肩上。小雨肩上一沉,整个人都塌了下去,薛世子便在一旁抱怨道:“塌肩缩颈成什么样子,为夫像你这么大的年纪,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小雨连头都懒得歪一下,斜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薛世子道:“昨天被圣人训斥了吧?!”
薛世子脸上一红,吃惊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雨正要讥笑他两句,紫鼍将插了三只稚羽的珍珠翡翠冠往她头上一戴,小雨顿时就说不出话来,暗想:“这个样子别说上树了,走一步都得喘三喘,头都抬不起来了。”小红又在她腰间系了一根浅金色的宫绦,上面坠了一块双鱼玉佩。
两个人先去正屋告别了护国公夫妇,这才上了马车出了府,驱车往皇宫而去。进了宫门,走了许久才到了娘娘的仁和殿,门口却是闻善亲自候着,小雨瞧了瞧他的脸色,匀了匀气息才笑道:“这一向可还好?瞧着气色不错,是不是你大哥和侄子找到了?”
闻善一面引着他们夫妇进了仁和殿,一面笑容满面地答道:“托夫人的鸿福了,上回跟您说了没多久,也是巧了,一个姓许的行商说是有个邻居原是我老家的人,前些年在他家乡躲避战乱。我求人寻到他,他倒晓得我们许多乡亲的下落,这中间又花了不知道多少周折。这不,前些日子我那侄子带着我大嫂一起进了京。唉,二十多年了,今年中秋我也能跟家人团圆了。”
小雨便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虽说我们凤翔有兴王守着,可是我老家赵王村还是败坏得厉害。”一面说着一面扶着头上的珍珠翡翠冠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闻善瞧着她战战兢兢地样子不由笑道:“今儿本来圣上也要过来见见夫人,没成想,也就一刻钟吧,西南那里来了消息。”闻善说着瞧了瞧薛世子压低声道:“听说平南王被安南王的人困住了,好像死了不少人。”
薛世子听了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安南王也没有多少兵马,手下就那么几个大将,怎么会这样厉害?”
闻善摇了摇头:“这里面的事情,小的就不懂了。圣上吩咐待会世子爷给娘娘请安之后,立刻就去谨身殿那边议事。”
薛世子点了点头,暗想:“这样说来圣人只怕要派人驰援,也不晓得要派那个去?若是不让我领兵,十有八.九是要我去筹措军需了。”
仁和殿里,娘娘端坐在正中,果然如小雨所料梳了牡丹如意髻,身上穿了件明黄色罗绣金龙牡丹的对襟方领夹衣,上面缀的金色玫瑰盘扣,想必是因为小雨今天头一回按品梳妆过来请安,娘娘今日虽然没有穿了朝服却也比往日正式了几分,头上戴了九凤朝阳的凤钿,两边的流苏一直垂至肩膀。
小雨和薛世子行了礼,见一旁韩贵妃和安王妃也在,又跪倒给她们也行了礼。
薛世子问安后急忙告辞去了圣人那里。
娘娘打量了小雨一下,十分和善地问道:“头一回穿戴这么重的衣饰,不自在吧?”
小雨赧然一笑:“还是娘娘您体恤人。就这样,刚刚世子爷还嫌不够重,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个金锁让我带着。”说着朝娘娘和韩贵妃望了一眼,见韩贵妃梳了高椎髻,身上穿了件穿紫色百花方领夹衣,头发上只有一侧簪了根七尾凤钗,虽说也挺多的,比起娘娘到底少了两尾。
韩贵妃便笑了笑:“只怕是他亲娘留下来的东西。”
小雨多少知道些旧事,晓得当年圣人还是皇子时与方侍讲有师徒之仪,方侍讲也曾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不想先帝当年在北方吃了不少败仗,为了拉拢郎家的人,就给圣人定了郎皇后。听那些老嬤嬤的意思,薛世子的表妹方玥颇有几分薛母的神态。
小雨摸了摸那金锁笑道:“臣妾听人说先婆母是个女才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按理不该喜欢金银,倒是我这样的乡下女孩爱这样的玩意。”
郎皇后笑道:“这你就不晓得了,我瞧着这个锁只怕是当年方十七娘给薛世子打的长命锁。唉,想必初得麟儿心里又欢喜,又爱惜。”
小雨见她丝毫不以为意,瞧那惋惜的神色不似作伪,不由暗暗赞叹:“这般修心养气的本事,只怕我拍马也赶不上了。”
一旁的安王妃听了便凑趣道:“如今这麟儿得了如意的人儿,便拿了这长命锁将她锁着。”
小雨脸上一红,赧然笑道:“安王妃又拿我开心。”
几人正说着话,闻善进了通禀:“平南王妃和方美人求见。”
不一会儿就瞧见平南王妃穿了件橙黄色缕金花鸟纹的褙子,下面穿了一条浅金色马面裙,正中是橙红色绣金如意纹样的蔽膝,肩上还披了一条浅金色的披帛快步走了进来,虽说已经竭力让步履沉稳起来,腰间垂下的禁步还是传出一丝凌乱的声音。
小雨忙起身站在一旁等着行礼,趁机瞥了她一眼,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想起早些年在燕北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神情还历历在目,不过几年的功夫就变成一个面容严肃,举止谨慎的贵妇人了。许是刚刚听到平南王的消息,这会儿脸上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惶恐。韩贵妃瞧见了她的神色,脸上便露出一丝不喜来。
小雨因是新婚却感同身受,忍不住暗想:“若是圣人让薛大哥领兵救援,我便带人跟去好了,反正……若是,我们同生共死也就是了。”
跟着平南王妃一起进来的是方美人,趁着大家都在看着平南王妃,偷偷睃了小雨一眼,见她穿带着霞披珠冠,身上是朱红色的百子衣,不由黯然垂了头。
小雨也瞧了瞧方美人,见她穿了件粉色的褙子,暗想:“倒比当年游园又瘦了几分,她也是无妄之灾,总是琴棋书画风头太健了。”
几个人互相见了礼,平南王妃见小雨也在,不由愣了一下,这才笑道:“倒忘了恭喜妹妹了。”
几人略寒暄了几句,韩贵妃便朝小雨笑道:“我听说护国公府里如今是你在掌家?这京城里一过门就掌家,除了几个开府的王爷,你也算是独一份了。”
小雨也不敢往平南王妃那里瞧,低头叹了口气道:“唉,母亲病了有些日子,本来好了几分。不想世子与我成亲,诸事都要她张罗,如今又重了几分,少不得让我支应一下。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臣妾在家中是幺女,父母也未曾想过让我做宗妇,如今可不就捉襟见肘起来。说是我管家,诸事还得依赖母亲。”
韩贵妃便淡淡地笑了笑:“这般说来,你也管了有些日子了。”说着转头看着平南王妃道:“说来世子夫人与你年纪也相仿,她府里倒管得有模有样,你若是有事不妨去她那里请教。”
小雨一窒,心想:“这个韩贵妃怎么这般不分里外,平南王妃到底是你自己的儿媳,怎么你反倒在这里拆她的台。”忙笑着说道:“我不过管了四五天,也只晓得循着母亲的旧规矩办事。”
韩贵妃冷笑了一声道:“这就十分难得了。”
娘娘点了点头,笑吟吟地问道:“你管家这几日,可晓得做什么最难。”
小雨便道:“世人不是常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只当了这几日家,就晓得这看似简单的内宅里想做好诸事都难,总要诸人齐心协力。譬如母亲张罗我和世子爷的婚事,也不晓得花了多少心思,废了多少精力,只求诸事圆满。也不晓得是谁这般可恨,不过轻轻地推了世子爷一把,就将母亲一腔心血的布置给糟蹋了。可见这世上,成事千日不足,败事一日有余。”
娘娘听她意有所指,便笑道:“圣人总笑我妇人之见,世子夫人这几句话倒颇有几分治国之意,可惜圣人没有听见。我回头与他讲一讲,也省得他总小瞧了咱们。”
小雨忙道:“娘娘莫要取笑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