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魂甫定,萧瑾扶着凌妆回到船上,两人默然对视一眼。
陈二背了装满食材的背篓上了船,指挥水手撤去踏板,撑杆离岸,船又一次逆水而上。
走至江心,陈二方才嘿嘿笑道:“扭送女犯的赏银万两,封万户侯呢,两位姑娘若是其中一个,咱们就发财了。”
萧瑾探手至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展在他眼前抖了一抖。
陈二看见白花花的票子上,面额巨大,顿时成了斗鸡眼,笑得口水都快滴至地上,与他高大的身材极不相称的气质,显得越发猥琐。
“明人不说暗话。”萧瑾见他贼眼溜溜,分明已瞧出了端倪,遂道,“只要顺利到达地头,本姑娘许你万两银子,从此你们不用干风吹日晒的活计。不过你也看到了,官府追得急,船就不要轻易再靠岸了,若出了幺蛾子,我必将这只船上的人杀得一个不剩。”
陈二想到他们的身手,吐了吐舌头道:“不愧是敢到大内偷宝物的,咱们哪里敢在老虎头上拍苍蝇,定叫姑娘们稳稳当当到地儿!”
说着伸出一只手掌,想要做一个成交的击掌。
萧瑾冷冷扫他一眼:“少啰嗦,后头办事去!”
他自有军中带来的威严,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就更加冷厉可怕。
陈二寻思一回,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也只有信他了。
宫里追踪的消息令他们心情沉重了一些,二人关在船舱中讨论,萧瑾怀疑当时江堤上所见是容宸宁本人,凌妆自然也看到了,最后只能决定船尽量不靠岸。
萧瑾安慰道:“船上的食物大概可以支持十几日,容宸宁登基不久,不可能长时间离宫,他不在,对付别个我还是有些把握的,毋须过于担心。”
对于不在行的事,凌妆是不会非要拿主意的,于今便是萧瑾怎生安排怎么是了。
计议已定,她自此躲在船舱中,做起了久未做过的针黹。
头一天,她做了几件贴身替换的小衣,接着的几日,替萧瑾和自个儿各做了件棉袍,又准备为乞石列和涂丹做。
萧瑾见她****关在舱里做活,心下有些愧疚,毕竟她好端端地在宫里生活,自家强行将她掳出,过的却是这种日子!
晚间回到船舱,见她在油灯下继续飞针走线,便劝道:“明早应该到九江府境内了,此是七省通衢之地,物产丰富,不如让乞石列和涂丹直接上岸采买一些,妹妹就不要再替他们做了。”
为避免隔墙有耳,他们现在一直以姐妹相称。
凌妆头也没抬,声音低柔:“越是这种热闹的地方越不该停船,还是继续走罢,左右无事,我这也是打发时间。”
她总是轻描淡写地面对眼前的局势,连日来亦未曾显出半分枯燥,倒叫萧瑾心里好受多了。
在船上相处了七八日,两人比君臣时候更加熟悉,对彼此也有了新的认识。
凌妆见萧瑾只管坐在床的那一头闷不出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道行舟烦闷,他或者也有他的茫然,便难得主动发话闲聊起来。
“驻扎在玉门关外的军队早前编入西域都护,但远远超出了一个都护所能拥有的兵力,若朝廷下令裁撤,或委派大都护等官职,不知李兴仙将要如何应对。”
萧瑾目光虚虚地笼着她所坐的方向,叹道:“之所以要将妹妹请出来,正是担心李兴仙独木难支。”
凌妆回过头来淡淡一笑,笑中带着萧瑟之感,在容宸宁手上折了多次,她对自己并没有任何信心。
萧瑾问:“妹妹可是担心夫人和云公子?”
“龙城卫既这么快寻了来,我说不担心是假的。”凌妆将手上做的活计缓缓搁在膝头,想到母亲本就是个没甚主意的妇人,弟弟年纪又小,若被拿了,还不知有多少害怕无助。
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她未免心生愧疚。
萧瑾想了想道:“朝廷的布告不知散发到了哪里,过了九江,寻个小县城,让乞石列上岸探一探。”
其实朝廷的海捕文书未必会提卫国夫人之类,担心于事无补,凌妆忖着做个忧愁样子无非增添萧瑾的负担,便轻轻吁了口气,调节情绪,露出个淡笑:“且不提这个了,幸得姐姐未曾大婚,否则抛家别室去塞外,却不如我一般。”
想起东海公主,萧瑾只露出个鄙薄之状,倒是未曾口出恶言,只说:“这头婚事,不成更好。”
凌妆瞥他一眼,倒是又对其身世好奇起来,不过她素来没有八卦的潜质,什么也没有问。
萧瑾倒是幽幽道:“其实,幼时父母便曾替我定过亲。”
凌妆意外地“哦”了一声。
小舱内油灯昏暗,萧瑾既被勾起旧事,又担心皇后灯下做活伤了眼,望着一灯如豆下的略显瘦削的女子,目光柔柔,“我家本在汴梁,祖上出自契丹萧阿古只家族,为大殷北境奚族述律萧氏,因祖上有一门四皇后,无数公主联姻,故又谓之国舅部。虽则臣服多年,但蒙圣祖恩典,我部承袭陈国公爵,到家祖手上,已降至陈留侯,子孙繁衍,人数众多。”
大殷容留许多部族,异族勋贵从前可是不少,这陈国公一脉虽算不得开国功臣,但也算是从开国起就蒙恩赐封的奚族首领。
凌妆久闻他是后族世家来的,听了也不奇怪。
但萧瑾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来顺祚皇帝欲除勋贵之爵,无由取缔开国即延封的世袭家族,数年前,魏王为夺帝宠,出了狠招,利用陈留侯萧家的旁系不霄子孙,诬陷萧家有不臣之心。其实这种诬陷颇为可笑,萧家家族虽兴盛庞大,成了汴京的望族,但根本没有兵权。
可怜陈留侯一脉全家莫名被屠,萧瑾出奔漠北,朝廷追杀不断,苦撑难支的时候,遇到了出征的容汐玦,一力将他救下。
“我萧家与耶律氏、揣氏世代通婚,祖父自幼将我许婚揣氏平遥先生之女揣辛。”
凌妆从未曾听过揣姓,更遑论什么揣平遥先生,但从萧瑾故作淡然的语调当中,亦听出他提到“揣辛”二字,有一种酸涩难掩的痛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