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祚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三,俗称小年,这一天上至帝后,下至黎民百姓,皆备祭辞灶,准备迎接新年。
新年后便要正式改元永绍,有那怀旧的宫人,偷偷向隅而泣。
气候寒冷,鸟雀皆无,太阳通明虚白,遥远无力,孤零零挂在天际,美得苍凉。
卯末时分,东宫二总管孙初犁领了一大队人踏上涵章殿的汉白玉台阶,恰见贺拔硅袖手从内殿出来,紧赶几步问道:“老哥,殿下可起身了?”
贺拔硅瞄了眼他身后的人,略笑道:“哟,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怎么大清早的跑这儿来了?有差事?”
坤和宫总管傅仲春紧走几步上来唱了个诺。
贺拔硅不紧不慢地还礼。
“这不,年下里皇后娘娘忙得脚不沾地,却惦记着太子爷,听说……”傅仲春暧昧地使个眼色,摆出一副你懂的样子,朝身后一指,“都是掖庭里拔尖的模样,按成例,侍奉天子的八个,娘娘为太子殿下选了六个,其余上差十名,灯火、水上下差三十名。”
贺拔硅正奇怪他为何带了一大票子人来,心领神会后打眼瞧了瞧,第一排都是水葱似的花季少女,每人一色司级服饰,缤纷绚丽,颇为养眼。他点点头,还算满意,“殿下早就醒了。”
傅仲春这才挺了挺胸,清嗓子唱响:“皇后娘娘口谕,赐紫宸宫——司寝、司帐、司门、司衣、司膳、司浴女官各一,另赐上差十人、灯火、水上下差三十人,候元圣天佑皇太子挑拣,所赐宫人,咨尔恪尽职守,敬慎勤勉,全予关爱之情。”
贺拔硅入内禀报。
皇太子懒卧于锦绣堆中,玉山倾埋,闻报浑不经心应,“皇后赐,你自管安顿。”
贺拔硅轻轻道:“依老奴之见,下差尚可,上差需出入宫闱,恐殿下不适,不若只挑选二名,其余退还;六位女官娴静雅丽,侍奉殿下正好。”
皇太子素不理会宫廷杂务,对六位女官的身份不甚了了,挥手叫贺拔硅出去,显然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贺拔硅不得已规谏:“今日是小年,按理……殿下须陪皇上皇后祭灶。”
皇太子并不再应,翻身朝里。
贺拔硅不敢再说,出来带上殿门,带笑对傅仲春欠了欠身,“殿下到了南边,略有些水土不服,且卧着呢,说谢过皇后娘娘,六位女官和下差,东宫用得着,尽管留下,上差么,如今东宫还没有女主子,用不着那许多,不如请上官先生代殿下挑选两个。”
“如此也好,后头的事儿,劳驾贺总管,皇后娘娘跟前少不得人,咱家先回坤和宫复命。”
贺拔硅含笑拱手,待他走远了,与孙初犁耳语一句:“真是小人得志。”
“没法子,殿下惦记昭德皇后的恩,敬重坤和宫那位,叫我瞧,不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庶妹,能有多少香火情?见了咱们宫里的人,皮笑肉不笑的,我都替她倒牙,偏殿下心大看不出。”孙初犁年纪比贺拔硅小,皱纹却更多,眯缝起眼整一个干巴小老头,压低声音耳语的时候面上表情尤其丰富。
“给你几分脸,开起染坊来了?敢编排殿下!”
“我说老哥诶,虽您是大总管,凭咱们几十年的交情,再不吐吐真心话,做人还有什么活头……”说着他挥手准备带人去找上官攸,“今儿下了值到我屋里喝两盅,徒弟孝敬上几壶好酒。”
贺拔硅与他感情好,调侃两句应承,就见从青雀殿前过来几个人,看清了,赶紧迎下台阶,朝其中两位打千儿道:“给临汾王爷、靖国公爷请安。”
孙初犁见上官攸也在侧,行礼过后笑:“老奴正要寻先生去,先生倒来了。”
上官攸料孙初犁是东宫杂务,“你且先忙,我这头有事,出来再说。”
一旁临汾郡王打趣道:“东宫无太子妃,多赖三愚先生。”
上官攸微晃脑袋:“钦天监择正月初五遣官告太庙,行纳彩问名礼,皇上已命翰林院草拟册皇太子妃诏书,想是大年初一颁诏,不日东宫便有女主,待不用操心的时候,我也学个严子陵,烟波垂钓,何其快哉!”
陆蒙恩似笑非笑睨他一眼:“王爷客气一句,就引出你这番话来。”这世上有几人看得破红尘,在他看来,真个舍得富贵要走不会挂在嘴上,如今不过待价而沽,要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罢了,他心头很是厌恶这个碍眼的军师,巴不得早去了干净。
临汾郡王是皇叔,身份不比别个,贺拔硅侍候他们往上走,三人欲在庑殿下等,孙初犁为免叫人候着,早使眼色让徒弟跑进殿通传,待他们到得殿前,小黄门已经出来躬身道:“太子殿下请王爷、公爷和上官先生暖阁宽坐。”
几人说笑着入殿,新来的司门、司衣对视一眼,向贺拔硅道:“贺总管,请容我等侍奉。”
宫廷内的女官是与内官并列的另一股势力,何况这几个女官身份特殊,职责说白了就是在太子妃娘娘进宫之前陪吃陪睡陪聊陪玩的,不出意外,便该升格成东宫嫔御,贺拔硅虽是皇太子身边的老人,到底也不好太拿捏,才刚点头,人就进去了。
两女官进得内殿,见皇太子自行穿衣,赶紧行个蹲见礼,压抑住满心激动,上前欲接。
“谁让你们进来的?”皇太子英挺的眉微微拢起。
上位者本有天然的威势,何况他生就倾城之貌,骨子里带着征伐万里的铁血之气,声调不高,却吓得两女拜伏在地,其中一个颤抖着道:“奴婢等……是皇后娘娘……指派的……东宫司门、司衣,专职侍奉太子殿下更衣起居等事。”
皇太子性勤俭,行军打仗时也不带服侍的内监,虽有亲兵,穿衣吃饭并不用人侍候,不过他心中感念母亲生产时血崩而死,对小夏后及外家颇为容忍照拂,听说是皇后指派的人,只说:“退下。”
两宫人不敢争辩,灰溜溜退下,贺拔硅见她们出来,心里倒是一乐,赶紧屁颠屁颠进去了。
皇太子任由贺拔硅整理衣袍:“皇后所赐宫人也一样,不许进我的屋子。”
贺拔硅唱声“诺”,本想解释这六名宫人的实际功用,但外头候着临汾郡王和靖国公,他识相地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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