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受辱(1 / 1)

浴桶边的架子上整齐叠放着细白棉布寝衣,两个丫鬟拿干布擦净了姑娘头发上的水,服侍她穿好衣服,出来再由阮府婢仆领着,到右边内室休息。

凌妆觉得身上分外软,浑身没有一点气力,脑子也糊成一团,隐隐听到飞筝和侍箫也被人引下去休息,侍箫还说了句:“客宿在外,我来值夜……”

阮府丫鬟中有人笑道:“姐姐这样儿,还值夜呢,无非是端茶送水,我们来吧,姐姐们是客,只管安稳了睡。”

阮岳灼灼的目光总是跳跃在眼前,凌妆让丫环留着屋角一盏灯,勉强保持一缕清明。在别人家中,总归不好完全放松警惕,拔出头上一枝黑檀木簪子,取出金针,在身上几处穴位一刺,她顿时清醒了许多。

滚入锦被,初时她还睁着眼,后头想到大殷律法,侵犯良家,可判凌迟,阮岳身为朝廷命官,必不至于做太出格的事。那阮郡君读了许多书,又是长辈,兴许只是为了转圜求亲不得的难堪也未可知……

思来想去,毕竟尚存酒意,渐渐睁不开眼,初时还能听到些人声,片刻四周陷入黑暗,她亦沉入了梦乡。

睡了也不知多久,她只觉身上沉重烦躁,喉中渴得厉害,挣扎着想唤水,却猛然觉出一双手摁在身上。

她瞬间惊醒,猛然一推滚到床里。

匆忙间只及拔下一只金簪握在手中,低头看衣裳不整,立时连呼吸也停住了。

帐子里微弱的光线下,一男子如鬼魅般虎踞而前。

凌妆惊得骤然尖叫。

只是尖叫声刚刚划破夜空,已被那人扑上来堵住。

凌妆开始疯狂挣扎,手上簪子忙乱间只及刺到来人曲池。

那人闷哼一声。

凌妆才听出好似阮岳,差点气得手足发软。

阮岳未及下手,风光却看得真切,他非初生牛犊,却叹酥骨粉心,千古尤物终是落在自己手上,心中畅快之意,比状元及第时有多无少。一手被刺软垂,倒不慌张,连忙拿另一手掩在她嘴上,附在她耳边道:“宝贝儿,你我这样,还能说得清么?我必不叫你吃亏,明日就让周氏自写下堂书,到庵里去,我娶你做正头夫人可好?乖乖,别闹……”

凌妆既已知道谁,心中只觉无限可恨可悲,也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人人称颂的才子,当朝知礼仪明廉耻的太常寺少卿,会做出这般腌臜下作之事。

果然百姓们传官宦之家只有门前的石狮子是干净的没错,表面敞亮正大,底下却不知掩了多少乌糟……

阮岳见她没有再出声的意图,在她面上啄了一口,直起身挑亮了床头一点红烛。

凌妆下意识拉起丝被蹭到床角,死死瞪着阮岳。

阮岳显然也十分紧张,额上所缚的黑纱璞头下皆是汗水,上身脱得赤溜,也不遮掩,脸上是一种痴迷或者说更接近恍惚的神色,叹道:“真乃尤物也!”

凌妆恶心欲呕,却骂不出也哭不出,喉头似被一块大石堵着,喘气艰难,手上只紧紧拽着金簪,心想他再敢上来,宁愿刺死了他,也比受辱来得好。

阮岳本想一举拿下她,怎奈发觉被刺过的那只手竟就抬不起来,表情渐渐转过狰狞,跳下床抓起烛台照着腕子检视。

凌妆顿时扬声招呼两个丫环。

阮岳咬牙将烛台交到受挫的手上,扑上来扼住她脖子,烛火的微光迫近眼前,亦是灼人,尤有一滴烛泪跌落在凌妆裸露的肩上,钻心疼,她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将簪子抵住他后颈。

“你这妖女!还跟我装什么淑女清纯!爷想要你是你的造化!”阮岳口不择言,原本他心里只有浓香烈焰,哪有腥风血雨,硬生生被逼到这份上,已是气急败坏。

凌妆冷眼看他跳梁小丑一般闹腾,浮起冷笑。

阮岳被她的冷笑惹恼,又觉她能这么镇定彪悍没那么简单,使劲抬起她的脸,恶狠狠道:“你笑什么!说!前头是不是有了男人?”

凌妆面无表情,全身仅两扇蝶翅般的睫毛轻微颤动,玉容煞白,乌黑如浸水宝石的眸中有幽怨有恨意有压抑……极复杂的情绪,不用说出口,却胜过旁人千言万语。

阮岳心头一软,觉她并非是那水性杨花之人,只色厉内荏地掐着她下巴吼:“说话!”

凌妆从梦魇中苏醒,努力想从他手上别开脸,冷哼:“少卿大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即便是客居,这也是女子闺房,你的所为可能昭然于世?”

“你说什么?”阮岳料不到她会这般,此时女子除了嘤嘤哭泣,六神无主求饶或屈服之外,还能作其他反应?简直令他愕然。

“入门偷窃的贼,却怪主人家没有好东西,好个强盗逻辑!”凌妆牵起唇角,“我朝对奸辱良家妇女的定罪可不轻,甚至有判凌迟的,闹将起来,少卿大人与其操心我的清白,不如担心自家人头!”

凌妆声音不高,阮岳却似被兜头浇了盆凉水。良家子别说逼到这份上,便是抱个满怀,若对方肯负责,便是差些,定然是下嫁的结局,否则宣扬出去,女子一辈子便也毁了,他根本没考虑过凌家不答应的可能性。

他是一个男人,怎肯示弱?当即黑了脸哼道:“且随你,你想去告官?别忘是在我府上,我若说你自己爬床,看应天府信谁!”说完只觉手上更痛,竟将烛台狠狠掷于地上,另一手却加重了力道,想掐晕了她生米做成熟饭再说。

凌妆手上金簪也瞬间刺破了阮岳的皮肤,厉声道:“我不介意让阮大人血溅三尺,不信你尽管试试!”

寻常女子举个金簪阮岳自然不怕,可这妖女方才一刺手臂,竟令他越来越疼,甚至逐渐麻痹,他不得不衡量……

瞧着她刚毅的神色,阮岳终咽下一口唾沫,恨恨放开她退下床。

“这样的机会,不是天天都有的!别给脸不要脸!到时候来求着爷,只怕都晚了!”

他丢下几句狠话,扬长而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没有一人前来查看。

结合前后情形,凌妆不禁中苦笑。

想必阮老太在配合儿子的计谋,丫环的醒酒汤里可能还加了致人昏睡的药,否则飞筝与侍箫便是小酌了几杯,也不可能睡得那么死。

可是有些事发生了,前因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后果。阮岳会做出如此不齿之事,便是要娶,她也宁死不嫁,那么,事情闹大的后果只有两种:要么上吊,要么做姑子,否则在这吃人的社会,父母亦不能做人。

她不知阮岳有多少忌惮吃官司,可做官的人,这种事闹将出来必然于名声不利,被御史台纠劾,故而她敢断定,自家不动,阮家至多再次提亲,非要拿来说事,也是私底下去劝母亲,断不至于闹出来丢了双方脸面。

好在凌妆学医,又似从奈何桥上走过一遭的人,素是离经叛道,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性子,检视过身子尚未受到大害,到了天蒙蒙亮之际,她已把自己开解通透,权当被狗咬了一口,跌了个大跟头罢了。为了别人的错误惩罚自个儿要自己的命,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她闷声起床拾掇整齐,方高声召唤丫鬟。

阮府中先有人进来,是个生面孔,似乎早上方来交班,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愣愣等候吩咐。

凌妆只说:“去叫我的丫头来。”

那丫鬟听命到外头问去了。

隔了好一晌,飞筝和侍箫方才揉着眼跑进屋,飞筝甚至睡肿了脸,侍箫精神倒不错,只是有些惶恐,连连告罪,请阮府下人打水来伺候小姐洁面净手。

凌妆也不言语,直到全收拾妥帖了,方唤来阮府中小院的管事,道:“昨日来得匆忙,今日家中有事要办,天色尚早,就不打搅老夫人和夫人们休息了,你们替我辞一辞,就说我改日再登门谢罪。”

下人们自然不敢多问,只知这是隔壁凌家的小姐,老太太说要认作女儿的,便齐声答应,点了两人送她们出府。

还未踏出角门,即听见外头一片喧哗,出来一眼看见街对面那位辅国将军大门前乌泱泱围了一大片人,其中有几个妇人尤其哭闹得厉害,寻死觅活的,即便将军府上管事一再劝解,或请她们入内说话,只是置之不理。

“我那可怜的女儿啊!天杀的黑了心的,但图谋夺她嫁妆罢了……你们家又不是头一个孩子,天底下富贵人家,哪里当真保孩子不保大人……怎样的心肝啊!我今日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向你们讨个公道!便是告御状,我老王家也不怕!”

一个妇人哭得伤心,嗓音已然嘶哑,但还是叫得半条街都能听见,有从人亲戚搀扶着,并不劝阻。

另一个妇人接着叫道:“当初难不成是我们要攀龙附凤?是你们求着巴着要娶我们家大姑娘,嫁过来遭的罪我就不说了,街坊邻居都来评评理,如今医堂里头我们已问得清楚明白,哪有保没出世的丫头要少奶奶命的道理?还说是主母决断,叫你们主母出来说话!不然我们可要砸门了!”

“我们要亲眼瞧一瞧大姐!让医婆来查验,为什么不敢?谁家已有了男孙会杀大人?刽子手!刽子手!”一少女满面清泪高声呵斥,想是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凌妆熬了一夜,精神有些不济,本不想听,奈何听了一耳朵,此时方才盯了一眼,但见那老王家果然带了许多操家伙的奴才,一副要打上门去的架势。

恰巧张氏从府内出来,见了凌妆,一怔,笑道:“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

凌妆点点头,忽说:“日后阮府再有人来,让门房上回,就说母亲带我回杭州去了,万勿放进来。”

张氏本是出门瞧热闹的,此时发觉外甥女神经委顿,忙陪她入内,一边问:“怎么了?可是阮家怠慢了你?”

凌妆胡乱应承。

张氏即怒道:“这些官家,自以为了不起,瞧不起我们商户,其实不在要职上的官员,一年里头才几两俸禄银子?地方上的冰敬碳敬也轮不上,养活一大家子都成问题,你看所谓的帝子皇孙辅国将军府上,当初千辛万苦求来山西王家在金陵的长房嫡系大姑娘做媳妇,还不是瞧上王家有钱?女人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他们倒好,难产,大夫问保大人保孩子本就是做个样子,他们还当真保了孩子,结果活活绞死人弄下来,不过一个女娃,这不是图谋人家财产是什么?要我说,该闹!闹死这些道貌岸然的勋戚。”

外头还在哭闹,凌妆却觉得不那么吵了,与那山西王家的大小姐相比,至少现在自己还活得好好的,没把命断送在男人手上,女人从来可怜。只是为何非要可怜呢?为何命好命歹全指望不相识的夫家人?那王小姐躺在产床上被活活剖腹取子的时候,心中该是如何的绝望悲凉?

人性啊!

虽不得要领,但她心意坚定,管不了别人,先走好自己的路,将来若不遇个一心人,终其一生孤独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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