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的铜钱还带着那个女子身上的温热,小厮先是把手掌移到眼前看着,随后收紧了手指,紧紧的攥着那些钱,直到将自己硌疼了……
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他感到一阵眩晕,这才想起自己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吃一口东西。
小厮咧嘴一笑:“这世上的女子也不都是像小小姐那样……”
在安府的时候,他因为安逸的关系没少挨安静的板子,因此,对于女子,尤其是貌美如花的女子,小厮是从心里怕的。
收回目光,他把铜钱收好,进了屋子。
“主子,您可是睡了几天了。”小厮把手伸进被子去握住了安逸枯瘦的手掌,感觉到他手掌冰凉,小厮忙把伸出另一只手去包住了他的手掌:“咱有银子了,我这就去给您抓药。咱可说好了,吃了药你可得起来了,在这么睡下去我就扔下你不管了!”
说完,明知道主子昏迷不醒的他还是心里一疼,随即马上说道:“逗你的!你别往心里去。”
自言自语了一阵,小厮起了身,把叠在床里的自己的被子抻开,给主子盖在了腿上。
因为病的厉害,安逸的身子也分外的禁不得一点重量,前几天他醒着的时候就曾经抱怨身上的被子太重,压得他喘不上气。
小厮不敢把被子都给他盖上,只在腿上压着。
安顿好了躺在炕上昏睡的主子,他提着一只破竹篮出了门。
先去了镇子口的药铺子,把怀里揣着的药方小心的拿了出来铺在柜台上,小厮瞅着柜台里的掌柜说道:“抓药。”
“有银子了?”药铺掌柜的正在瞌睡,一看进来的客人是他便有些失望,知道他没钱。
小厮不说话,把手里的银票拍在柜台上。
药铺掌柜马上拿起银票再看了看药方,他满脸堆笑的说道:“用了不了,用不了……”
“先抓三天的,我拿不了。”有钱就是爷,小厮这段日子见多了他的这幅恶心的嘴脸,心里一整唏嘘,小厮眼睛看着门外说道。
“不用您提,留个地址,待会儿我就给给您送府上去!”药铺掌柜依旧陪着笑脸说道。
“不,就抓三天的。”小厮信不过他,一定要当面看着掌柜把一味一味的药材称了分在纸上包好才放心。
提着几包草药,仔细收了找回的碎银,小厮出了药铺想买点吃食再回去。
走了几个摊子,挑了最便宜的蔬菜买了一些,又买了点米和杂粮,提着的破篮子已经装满,手里沉甸甸的。
有了这份沉甸甸的东西坠着,小厮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他顺着路边快步的往回赶去,总怕主子这会儿醒了见不到他会着急。
“那个,守诚。”路过陈记肉铺的时候,趴在窗台上闲得无聊的陈冠西叫住了他:“安先生怎么样了。”
小厮停了脚步,见是他,便轻声说道:“劳少东家惦记,我家主子还是老样子。”
“那就好。”陈冠西小大人似的一挥手:“我这里还有副猪下水,你要不嫌收拾麻烦就拿去吧。”
小厮两手都提着东西,有心去拿了他给的猪下水,可又拿不走,他站在肉铺的门口犯了难。
“简单。”小胖子一看他手里的东西,马上就起了身,跑到后院来也手里也提了一个破篮子,而且比小厮手里的那个还破!
他指使伙计把剩在肉案下的猪下水放进破篮子里,然后递给小厮:“这篮子该扔了,你别往回送了。”
这回小厮能拿了。
一只篮子挂在臂弯,一只手里提着,再次的道了谢才收获颇丰的离去。
“那个……个……个个……还能吃……吃吗?”陈茂昌从后院出来,见儿子把剩了两天的猪下水送了人情,随口问道。
“能吃,我闻了。现在天凉,搁了一天没事儿。”小胖子又趴到了窗台上。
“以后……别……别……干这事儿。”陈茂昌拉着椅子坐在儿子身边,小声说道:“咱挣钱……就得……得……卖……卖新鲜的肉……坏了的送人也……也……不行!”
“白给他的,又不要钱!”小胖子对着陈茂昌梗了脖子。
陈茂昌见儿子敢跟自己犯横,马上就在他屁股上给了一巴掌:“人家肚子……吃坏了……你……你给人看啊?”
“……”小胖子一揉屁股,抬眼想了想,伸胳膊搂住了陈茂昌的脖子,嬉皮笑脸的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是看他瘦的竹竿子似的可怜吗。”
陈茂昌点点头:“瘦……瘦人……不好看!没……没福气!”
“那是!”小胖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屁股坐在父亲的腿上,压得陈茂昌觉得腿都要断了。
“你……有……有点儿……太胖了!”
儿子才十几岁,瞅着那身子似是比自己还重,陈茂昌摸着秃脑袋也犯愁,琢磨着以后晚饭就给他喝粥。
……
昏昏沉沉地睁了眼,安逸半天没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脑子里一会儿想起了安府的雕梁画栋,一会儿又浮现出他在平县呼朋唤友的情景。
最后,当他是视线落到了背着身伏在炕桌上抄写经书的小厮身上时,终于是明白了,他想的那些早就过去了,如今的他已经是个快死的人了。
“守诚……”一张嘴就是满嘴的苦味,安逸皱了眉。
小厮在发呆。
他是卖了自己才换的银子,从收下闵夫人银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有了新的主人。
虽然卖身契闵夫人并未收走,但做人不能不讲信誉。
小厮苦思冥想的终于在心里下了决定:再照顾主子一个月!
一个月后主子的身体应该能恢复些,再把余下的银子要回了留给他……以后的事情便各安天命吧……
“唉!”想到主子能养好病,他心里一阵高兴,再想到一个月后就要离开主子,他心里又是一阵不舍。
反反复复地思考,最后终是要分离。小厮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小王八蛋,还和爷使性子啊?”安逸叫了小厮,见他不搭理自己还背身坐着长吁短叹,想着刚才还因为看病的事情骂了他几句,安逸也觉得是自己不对。
“别和爷使性子了,爷活不了几天了,等爷死了,你就把我的尸首弄张席裹了一埋,别让野狗啃了就成……咳咳……咳咳……”
一口气说的话多了,安逸又开始咳嗽起来,只好自己闭了嘴。
“又胡说!”背后忽然传来主子的咳嗽声,小厮心里别提多欢喜了!
安逸病的很重,尤其是最近几天昏睡,连咳嗽声都发不出,如今既能说话还能咳嗽,那是终于有了起色啊!
赶紧转了身子,看见主子正挣扎的想要起身,小厮忙爬了过去扶着他,让他的身子能够半靠在自己身上。
“瘦了!”靠在小厮的怀里,安逸抬手想抚摸他的脸颊,只是试了几次手上都没有力气,也只好作罢:“怎么爷才睡了一觉,你就瘦了一圈。”
“你那里睡了一觉啊……”小厮说话的时候唇是颤抖的,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也有了泪光:“你都昏迷了五天了!”
“啊?”这话让安逸也吃了一惊。
他躺在炕上,也就觉得才一闭眼的功夫,怎么就过了五天?
还记得睡着前小厮闹着要去安府求父亲救救自己,自己当时心里烦躁,又不想如此落魄地回去,还骂了他的……
“别和爷一般见识。”知道自己睡了五天还能醒来,安逸有一种活一天就赚一天的想法。
“你让爷痛痛快快的过这最后几天,最后在让你给爷找个地方一埋,以后爷就不给你添累赘了……守诚,你就好好的过日子去吧。”
“你再胡扯!”小厮心里又疼又气,抬起右手来高高举起作势要打。
“真是长脾气了。”安逸笑着看着他,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他。自己有钱有势的时候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如今自己穷的连命都快没了,也就只有他还不离不弃的跟着自己。
“这辈子就当也欠了你的了。”安逸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厮,两个人的眼里都是湿润的。
“下辈子,你托生个漂亮的小娘们吧,到时候爷八抬大轿的迎娶你进门,咱们生儿育女,做一对恩爱夫妻。”
“这辈子都还长,说什么下辈子!”小厮高高举着的手又轻轻的放下:“再说凭什么我就托生个女子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我要托生个好人家,有爹娘疼着,再不去给人当奴作婢……”
“你现在就不是小奴了。”安逸的手掌终于握住了小厮放在被子上的手,他轻轻的握了,亦是用轻轻的声音说道:“不是早就把卖身契给你了,再陪爷几天,以后你想去哪儿都成……”
小厮很想痛哭一场,可这么多年活了下来,他发现越难受的时候倒是越哭不出来。
哪怕心里疼得像针扎,眼里也只是湿润了。
“主子,我煮了粥在锅里煨着,这就去给您盛。”二人依靠着静默了片刻,小厮把安逸又放回枕头上,自己爬到炕沿边上准备下地。
“爷满嘴都是苦味,怎么和吃了苦胆似的?”躺在枕头上的安逸开始皱着眉头吧嗒嘴。
“都给您喂了两次药了,再想给你喂点水真是难死了!”小厮一边穿鞋,一边低声抱怨着。
“哦?咱不是没银子了吗?你哪来的钱买药?”周存孝扭头望着小厮的背影问道。
“我……去了庙里,又接了份活,交了上次抄写的经文,就有钱了。”小厮在说谎,他现在不想让主子知道自己已经把自己卖了的这件事,一个月,他只想好好的守着主子,让他快点好起来。
“哦。”安逸没多想,也知道小厮有了点钱宁可不吃饭也得给自己看病抓药,只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就能知道,自己昏睡的这几天,他一定又是熬了通宵地抄写经文呢。
“我怎么早没发现守诚的好呢……”安逸眼瞅着轻轻晃动的门帘自言自语道。
……
苏夏至离了安逸和小厮住着的院子,在镇子口雇了把式叔的骡车拉着老大夫一起到了杏花村娘家。
老大夫给杨巧莲和小婴儿都看过之后,只说她母女皆是虚弱,除了外伤并无大病,吃药也可,不吃药也成。
听大夫这么一说,杨巧莲自己说了不用抓药,只问老大夫小丫头脸上的伤要不要紧。
“孩子还小,只要别让伤口流脓打水的,都不会留疤。”老大夫据实说道。
他看得是病,买药挣钱的是药铺掌柜,既然不是在药铺子里坐堂,老大夫也就没必要挣那昧良心的银子。
这么一说,大伙的心也就都放到了肚子里。
可去了一趟镇子上,苏夏至竟忘了去打听买奶羊的事,就这么把大姑子和孩子往回一接,孩子也只能接着喝米汤了。
“嫂子。”苏夏至转脸瞅向杨巧莲那圆滚滚鼓涨涨的胸脯,不怀好意的笑了。
“我先喂着。”杨巧莲头头些日子天天为涨奶疼得寝食难安,现在多了一个小丫头吃奶,也让她舒服了很多,因此小姑子一看自己,她马上便痛快的答应了。
“给婶子和嫂子添麻烦了!”闵青兰才与周存孝和离,昨天夜里一宿没合眼,守着小女儿坐到后半夜,她自己也没个主意。
苏家是小姑子的娘家,她和女儿住在这里有点不伦不类。可看着孩子能吃上口人奶,她也只能腆着脸在人家住下了。
掏出和离周徐氏丢给她的嫁妆钱,闵青兰递给苏夏至:“这些银子是爹给我的陪嫁,妹妹看着安排吧。”
苏夏至推开她的手没接:“你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我不管。在这里住着吧,只是要紧不要出去走动,别让周家的人找你们母女麻烦!”
“我知道。”周家的人要找麻烦是找闵家的麻烦,闵青兰明白苏夏至是不想给娘家招灾惹祸。
家里一堆的事情,苏夏至不敢在娘家多待。又嘱咐了娘和嫂子几句,她和大夫一起出了门。
见到蹲在门口候着的车把式她眼睛一亮:“叔,您赶着车四处走,留神帮我看看,谁家有奶羊咱买回一头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