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架着棚子的骡车停在街边并不碍事的地方。车帘半挑,闵青兰端坐在里面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腰上垂下的裙带。
起了个比鸡还早的绝早,催着把式赶着车到了平县,她到的时候县衙的大门紧闭着,里面的人还未开始公干。
本以为弟弟的廪膳费会妥妥地落入自己的荷包,不曾想她竟吃了赵主簿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没有秀才的印章不好发放,对不住您了,要不,您先回去取了印章吧……”
取印章?弟弟前段日子摔伤她都狠了心装病没有去探望,如今为了这些银钱倒要回娘家去,别人会怎么说她?
面红耳赤地出了衙门,她直接上了车。屁股都坐定了,心里还恼怒的不行!
岚笙,什么时候开始跟姐姐动上心眼儿了?我装病让你去看我,你便也装病,而且还装的弄伤了自己,难不成你娶了个傻子,你也呆傻了?非要伤了自己才甘心?
你若不愿姐姐来取银子,直接说就是了,何苦累我再跑这一趟受赵主簿的笑话!
从你认识傻子开始,你便不是我心中的那个弟弟了……
傻子,是了,这其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都是因为她!那个傻女人就是一个害人精……别遇到我……哼哼!
“少奶奶,回去吗?”等了半天车里的人也不吩咐句话,老实巴交的车把式只好问了一句。
“不回!”
闵青兰现在心里恨透了苏夏至以及被她带坏了的弟弟,心里憋了一团火似的没处发泄,她就要等着,和岚笙要印章,当初让她领银子的事儿是父亲定下的,她倒要看看弟弟如何给她解释!
只是……
闵青兰怒火冲天地坐在骡车中等得泄了火犯了困甚至开始打起瞌睡,也没见到自己想要撕碎的两个人。
她觉得有点奇怪。难道真因为那个傻子怕自己,他们不敢露面了?
那也不对啊,不到一两银子的廪膳费两个人花,岚笙家里剩了什么她心里有谱,不来领银子他们吃什么?
想来想去,反正也出来一趟,闵青兰决定死守。今天非要和岚笙讨要个说法,她就不信弟弟敢做个明目张胆的不孝子,连父亲的话都敢不听!
就在闵青兰斗志起了又消,消了又起,最后眼看着就要到晌午,她肚子开始咕咕叫的时候,她等的人终于从长街的另一头慢悠悠地拐了过来。脸上挂着毫无意义的傻笑。
“嗤!”闵青兰不以为然的嘲笑道:“真是个傻子,自己走路还能这么高兴?有啥好笑的?”
苏夏至从看见闵青兰的那一刻起,面上的表情就没有变过。咧着嘴,露出八颗牙,笑的很专业,眼睛也直直地盯着车里的女人不错眼珠,心里骂道:傻叉,今儿没有你弟弟在旁边碍手碍脚,你还上赶着来作死,老子不成全你那多不好意思啊!
闵青兰与苏夏至对视着,一个眼神凌厉,一个眼神空洞。
然后就在她以为直眉瞪眼朝着自己走来的依旧背着大筐的女子该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苏夏至如没看见她一般,脸上笑容不便直接走过了骡车,朝着县衙的侧门走去。
她是瞎子么!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她竟然视而不见?闵青兰沉不住气了,再忍下去她会忍出内伤的!于是她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对着已经上了台阶的大背篓喊道:“傻子,你过来!”
苏夏至没有任何反应的迈着台阶,仿佛没听见一般。
“傻子!傻子!”连着叫了几句,眼看着大背篓就要迈上最后一阶台阶了,闵青兰一急,直接跳下了车,大喊一声:“苏夏至!”
“贱人。”这回苏姑娘站住了,站在台阶上笑模笑样的俯视着台阶下面的大姑子。
“!”先是以为她耳朵聋了,乃至对方开口就噎了自己一个半死,好像自己存心找骂似的。闵青兰气结:“你叫我什么?不知道我是岚笙的姐姐吗?”
“我叫你贱人啊,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名字吗?”
“岚笙呢?”意识到名字的问题最好还是不要纠缠,闵青兰换了问题。
“不知道哎。”苏夏至仰头想了想,然后轻声回道。
“你连你相公在哪里都不知道?”闵青兰摇着头状似怜悯的说道。
“贱人,你也知道闵岚笙是我相公啊,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呢。”苏夏至眨巴着眼睛,说话的声音不大。
“……”闵青兰心里一动,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话里带话的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傻啊,你自己不是说你是贱人么。”
“……”二人的目光再次相遇,一个是探寻的,一个是嘲讽的。
“你耍我!”虽然还不能判断她是否真傻,最少闵青兰是终于明白了自己好像是掉套里了。
“你是猴子么?”苏夏至嗤笑一声,扭头进了衙门,先把银子领出来再说,这是正事。
……
“我们谈一谈。”苏夏至出来的时候闵青兰叫住了她。
“说吧。”苏姑娘立在车下,并不接受她邀请自己上车的示意。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苏夏至望着她不说话,心道:老子这个傻不傻的要看需要,如果斗争需要,老子还能给你疯一疯呢!
“廪膳费是我父亲在世时吩咐我去领的,你把印章给我,以后我领了按月给你们送去,剩下的再给你们存一些。岚笙不会过日子……”
“吃着周家的饭惦记着我闵家的银钱,你累不累!”不听闵青兰叨叨,苏夏至直接截住了话茬。
“既然你说是父亲的主意,那就让父亲亲自来对我说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父亲去世几年了,如何还能说话?”闵青兰被她堵得没话说,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她话中的疏漏,因此声音变故意大了些。
“你也知道死人不能说话么?”苏夏至往车里一探头:“所以以后就别打着死人的名头吓唬我,不好使!”
“没有尊卑不懂孝道的东西,我不屑与你说话!”闵青兰忽然在苏夏至眼中看到了一种是她害怕的眼神,那眼神清澈无比,仿佛已经看穿所有!所以,她想赶紧结束这处处落了下风的谈话。
“等等,你说完了,老子却还有话说。咱们算算账吧!”苏夏至伸手拉住缰绳在手上绕了几圈又把多出来的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摆明了就是不许闵青兰离开。
“算账?我和你有什么账可算的?”闵青兰望向站在边上的车把式,示意他赶紧赶车走人。
“别急着走,就一笔账好算。”苏姑娘笑嘻嘻地往前走了几步,拍着骡子的脊背说道:“我夫君是壬辰年的秀才,他考取功名如今已有五年,我也不与你多算,就从父亲去世算起。”
“廪膳费一个月九百五十文,三年下来就是三十四两二的银子!利息我不与你算了,零头再给你抹去,三十四两银子拿来!”苏夏至敲着车棚子说道。
“三十四两!”数目一报出,闵青兰惊得一欠身就从车里跳了出来,也顾不得形象面子,站在街上开口说道:“谁出门带这么多银子!”
“没银子?”苏夏至抬手就开始解骡子身上的缰绳辔头:“没关系,我先把这头骡子拉走抵一些,剩下的你给我送家去就是!”
“苏姑娘,使不得啊!”这回闵青兰没说话,倒是赶车的把式急了,这匹骡子一直是他养着,伺候的精细,如今正是身强力壮能干活的时候,就这样被人拉走,他舍不得啊!
“为何使不得?”苏姑娘继续研究着怎么把骡子解放出来。
“这……”车把式急的没了主意,脑袋上都冒了汗:“你若是把骡子牵走了,周里正家的车可怎么办?”
“这不是事儿!”苏姑娘回手一指身后站着的闵青兰:“把她套上,多抽几鞭子,准能把车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