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晖痴痴地瞧了半晌,才默默回到自己帐中。
方才本想去李之方帐中细问那几个向导的说辞,细想一想,似乎没有这个必要。那一日儿子走得如此决绝,纵然晓得了他的下落,他也不会为着自己一番慈母心肠便浪子回头。
瞧着夜色渐深,楚朝晖随手放下帐子,躺在烧得热热的火坑上,汲取着炭火的温暖,安慰自己那颗孤寂的心,悄然进入了梦乡。
李之方并没有参加外头士兵们热闹的场面,他和儿子此时正在帅帐内,重新寻了那几个向导前来问话:“这么说,你们追出去不过半日,便发现他们在前头遇到了雪崩?”
“回将军,正是如此”,领头的一个恭敬地答话:“属下等循着他们的脚印往前追踪,想是行走不易,沿途多处发现他们丢下的辎重、马匹。再往前去,便是那一片雪崩留下的痕迹,道路被大雪覆盖,完全不通。”
另一名向导也答话道:“属下等在那雪崩现场附近搜寻,发现有几十具士兵与马匹的尸体,却没有发现苏暮寒、苏光复、黄捷等人的踪迹。就不晓得,有多少人被深埋在雪底。”
李之方曾亲眼见过边城附近大山的雪崩,嘶叫的旋风刮得天昏地暗,巨大的声响震撼得地动山摇,整个山谷似是被弥漫的雪气覆盖,转眼间便被夷为平地。
他轻轻叩击着案几,面无表情地问道:“如此说来,这些人已然凶多吉少了。”
几个向导相视一望,有人低头回道:“大将军所言甚是。”
不到最后一刻,自然不敢断定黄捷的人马全军覆没,更不能轻易相信苏暮寒等人便葬身雪野。李之方重重一叹,命令几个向导对外三缄其口,守着安国夫人更是不能提及半字。
连夜再写奏折,李之方言明唯有待明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之时,道路才能修复,他会再泒人重探黑山口,找寻这支叛军的踪迹。
守着楚朝晖,说辞自然与罗绮的口径一致,两人心有默契,不愿叫这本就心比黄莲更苦的女子再苦上加苦。
楚朝晖并不深究,只是微微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病愈之后,她瞧着精神好了些,这两天有些胃口,也愿意随着罗绮在附近走走。
罗绮询问了李之方,晓得离边城不远还有集市,便陪着楚朝晖一路逛了下去。
如今战火暂稀,又是临近年关,边境的集市十分热闹。除却为数不多的西霞子民,竟有好些胡人与西域客商聚集在此,售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
一处售卖面料的摊子前,大红大绿的锦缎、布匹迎风招展,楚朝晖眼前蓦然一亮,止住了脚步。
那些在雪花里随风飞舞的布匹,瞧着如此熟悉,竟有从前苏睿买给自己的那种扎染大印花布料。除却苏睿为自己带回的那种蓝白花纹,还有大红与大黑相配、鹅黄与浅赭相配,开满了大朵大朵的团花,颜色十分艳丽。
说不上什么心思,楚朝晖宛若重遇故人,她掏了一锭银子,买回几匹各色的扎染花布,命随在身后的小校先送回营地。
盛在袋子里的马奶酒、漂亮的锡壶、品质不好却颜色鲜艳的月光石与玛瑙,象牙雕刻的梳篦、红木雕花的手镯,摆在一个个摊位前头,价格低廉到无法想像。
很多东西曾由苏睿带回安国王府,也有很多东西曾听苏睿为她讲起,桩桩件件都带起她对苏睿的回忆。甚至走在积雪覆盖的集市道路上,她也在想像,这里曾经是苏睿走过的地方。
来自内心的呼唤越来越强烈,似乎留在这里,她又能感受到苏睿的气息,她的灵魂才能安宁。
前半生的日子太过安逸,她以为自己就该是养在深宅大院之中,闲时摆弄花草、做做刺绣的深宅女子。从未想过,离了京中的寂寂庭院与歌管楼台,她这辈子还会有另外一种活法。
回到帅帐中,楚朝晖一扫从前的萎靡,她精神振奋,铺开纸趣÷阁开始往京城写信。第一封信写给辛眉,这个依旧留在安国王府里打理着中馈的可怜女人。
曾经的侧妃名份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光环,这位花信年华的女子将自己的青春与幸福都埋葬在了安国王府,如今还是处子之身,楚朝晖对她满怀歉疚。
她言辞恳切地写道,自己已然立意留在边城,安国王府那边请辛眉妥善处理。想去想留,不管辛眉有什么打算,她一定会全力支持辛眉达成心愿。
楚朝晖在信里拜托辛眉几件桩事情,其一便是温婉远嫁。好在素日在含章宫内已然打点出的想要送给温婉的嫁妆,都已登记在册、封存留底。
楚朝晖另附一张小札,托辛眉连同那些那嫁妆一并转交到温婉手上。
安国王府帐房上的银子,经过苏暮寒去年一年的挥霍,已然所余无多,贵重些的东西便是自己当年的嫁妆,还好好存在库房。
这些东西,楚朝晖从前是想要全部留给慕容薇的,她那时最大的心愿便是两个孩子亲上做亲,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今造化弄人,儿子既然与她无缘,也不必再留这些身外物徒增伤感。
楚朝晖吩咐辛眉,将她的嫁妆分做十成,慕容薇姐妹与温婉各取三成,全了自己做为姨母与义母的情份,另一成则留给辛眉老来傍身,若自己走在辛眉前头,她也好有些依托。
那一地西府海棠逶迤的侧侧剪影恍若眼前,远在京城的安国王府其实是个伤心之地,更多留下的是她形只影单的叹息。她和苏睿最美好的日子,都留在他初任兵部尚书,她尚是西霞大公主,两人亲新婚燕尔的时刻。
最初的公主府里,两人举案齐眉,她夜来红袖添香,他清早抬趣÷阁画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委实太过短暂。
冷冷清清的安国王府,不该是自己最后的归宿。旌旗招展的军营,总会另她回想起苏睿的气息,该能点燃自己沉寂多年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