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蔡吉报出马的名号,郭嘉知晓他们君臣俩又一次想到了一块儿。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令郭嘉不由心头一暖,继而欣然颔道,“正是马。君上既能令张燕入主常山,何不再助马叩关三辅?”
然而坐在郭嘉身旁的户部尚书崔琰却是不似他这般乐观。且见崔琰皱起眉头道,“马腾父子皆在邺城为质,马投鼠忌器岂敢起兵叛曹?”
郭嘉摆了摆手一针见血地点穿道,“叔治此言差矣,昔年马叩关求封,又何曾想过邺城老父?”
“前次马叩关求封,乃是响应天子号召。而今迁都、分封皆已尘埃落定,马又有何名义再次起兵?”崔琰连连摇头,显然是对用马牵制曹操一事还心存疑虑。
倒是斜对面的李敏根据与多年来与胡人接触的经验捻须分析道,“据闻马乃胡女所出,胡人生性凉薄,若诱之以利,定能为君上所用。”
“话虽如此,然以马之力怕是难与曹魏争锋。”田丰跟着低头沉吟道。
面对各抒己见的群臣,蔡吉不由在脑中回顾了一番另一个时空的历史。熟读史书的她当然知晓马那坑爹的品性。试想历史上在曹操统一北方坐拥天子的情况下,马都敢联络凉州军阀起兵叛曹。而在如今这个位面曹操仅占了半个北方,又无天子在手,这种情况下马岂会甘心屈从于曹操。不过王修与田丰的顾虑也有一定的道理。人道是“师出有名”,历史上的马也是以曹操借道凉州讨伐张鲁为契机,方才能鼓动凉州军阀与他一起叛曹。
想来蔡吉现在手边有常年活跃于西北地区的匈奴马商王翰,也有出身凉州行伍世家的麴演。无论出哪一张牌,她都有自信以此为杠杆搅动西北的局势。所以利诱马牵制曹操并不难。难的如何以马为契机挑动更多的凉州军阀叛曹,而不是像上次马叩关请封那般有惊无险草草收场。历史上这一契机的关键点在汉中。可是如今历史的进程已然偏离原有轨迹,整个北方的局势亦生了质的变化,那汉中还会成为关键点吗?
话说当年蔡吉之所以能成功布局河北一举铲除袁氏一族,一来是占了知晓未来的先机,二来则是抓住了袁绍、袁术两兄弟意图称帝的命门。可现在不说蔡吉已无法借鉴未来。便是曹操在失去天子后也变得更为谨慎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意扩张。
就在蔡吉因历史进程改变而犹豫不决时,郭嘉不由主动探问道,“君上何事忧心?”
回过神来的蔡吉抬头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继而轻咳一声正色道,“孤在想对魏主而言,西取汉中与东侵蔡齐,究竟孰轻孰重?”
蔡吉此话一出,群臣并没有觉得她思维跳跃。相反郭嘉等人都认为她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倘若曹操一心执着于对付蔡吉,那就算马等凉州军阀被挑拨起来叛曹,曹军也可通过坚守三辅诸城来抵御叛军来袭。毕竟攻城不是凉州军的强项,时间一长粮草不继的马等人必会退兵。其实上一次马叩关求封的危机就是被曹军以坚壁清野给化解的。但若是曹操有心效仿汉高祖刘邦先取关中,再入蜀地,最后定中原,那他就容不得马等**乱三辅。
郭嘉显然是倾向于后者,就见他捻须断言道,“曹操心怀一统天下之志,汉中乃其必取之地。而今汉中张鲁与西凉马同气连枝。互为表里。若曹操染指汉中,马必起兵反曹。”
崔琰这一次也跟着点头附和起来,“据闻张鲁在汉中自居为王,且拒不向天子上贡,又常与西蜀刘璋交战,魏主怕是会以此为由讨伐张鲁。”
郭嘉和崔琰之间的对话倒是提醒了蔡吉,意图染指汉中者远不止曹操一人。灵光一闪间,就见她脱口而出道,“或是张鲁迫于无奈主动降曹!”
“迫于无奈?为何人所迫?”李敏不解道。在他看来汉中附近除了曹操还没那个军阀诸侯能实质威胁到张鲁。
可郭嘉却不假思索地代蔡吉说出了答案,“刘备。”
“刘备?刘玄德远在荆南如何染指汉中?”李敏追问道。
“自是借道益州。”郭嘉说完将目光投向了蔡吉。
“正是如此。”蔡吉迎着郭嘉投来的视线。微微点了点头道,“如崔尚书所言,张鲁与刘璋常年征战不休,若刘璋向刘备求援。刘备便有理由染指汉中。”
“刘璋不惧刘备假道伐虢乎?”一直没怎么话的刑部尚书王修诧异道。
“人若利令智昏,终不免受其饵矣。”蔡吉说完,不自觉地幽幽叹了一口气。在后世刘璋乃是引狼入室这句成语的最佳注解。不过蔡吉倒是认为就算刘璋不主动请刘备入蜀,刘备依旧会按诸葛亮为其量身定做的隆中对,找其它理由夺取益州,进而亲自领兵从益州出秦川与曹操争夺天下。更毋庸说随着蔡吉怂恿刘协迁都襄阳封死了刘备自荆州剑指中原的道路。汉中便成了刘备通往中原的唯一出口。
郭嘉一早就看穿汉中乃是下一个搅动天下局势的风眼,所以才会劝谏蔡吉早早布局西北,以便在必要时点燃汉中这一火药桶。此刻眼瞅着蔡吉已然抓住了问题的关键,郭嘉便顺思路继续进言道,“君上言之有理,曹操、刘备、刘璋、张鲁、马等人各怀鬼胎,汉中地处险要,他日必有一战。故臣以为,西北战事一起,君上可趁曹魏无暇东顾之际,练兵辽东!”
“练兵辽东?”听出郭嘉弦外之音的蔡吉连忙反问,“奉孝先生此话怎讲?”
郭嘉拱手回应道,“君上整军至今已半年有余,卢龙、成德、武宁、横海四军与各地府兵虽初具规模,然四军各自为阵,府兵缺乏历练。故臣以为可借讨伐高句丽之机,以卢龙军为主,辅以府兵轮战辽东。如此一来,多则三年,少则一年。君上定能练就十万虎狼之师!”
蔡吉听罢郭嘉所言不由想起了后世中越之间的两山轮战。作为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第二阶段,中**队在84到89年间抽调各军区部队轮番上阵,对越军控制的老山和阴山进行的集中拔点作战。结果越南因长期被战争牵制,无法休养生息。国力日见空虚,更重要的是浪费了十年的大好时机,进而错过了经济起飞的大好机遇。而中国则通过两山轮战锻炼了军队。
照郭嘉的设定,齐国挑选地处东北的高句丽来练兵,既不用担心战事扩大。也不会影响到齐国腹地的经济民生,确实颇有后世中越之战的风范。不过大国与小国之间的拉锯战,固然能拖垮小国,却不代表大国就没有损耗。这不,负责齐国财政的田丰就忙不迭地摇头道,“齐国初创,百废待兴,岂能在辽东空耗国本。”
郭嘉却是据理以争道,“高句丽乃小国寡民,只需调配得当。断无耗国本之忧。”
眼见郭嘉与田丰争执不下,蔡吉低头沉思了片刻,决定借鉴后世经验在辽东打一场有限战争,即在一定的地区内,使用一定的武装力量进行的有限目的的战争。这一理念虽由美国人提出,但显然是中**队更深谙其道。从三八线到十七度线,从中印之战到中越之战,后世的中**队总能在达成目标后迅抽身。蔡吉要想在练兵的同时,不影响中原的争霸,也需要有相应的智慧与克制力。所以在实施辽东战略前。她必须得先划一道线,一道将战争限于一定范围内的线。
“那便以辽河为界。”蔡吉朗声打断了郭嘉与田丰之间的争执,并当场拍板道,“如若兵辽东。辽河以西寸土不让,辽河以东以游骑袭扰为主。”
田丰主要是怕齐军深入高句丽腹地,进而把有限的人力物力投入到塞外极寒之地的无底洞中。这会儿蔡吉既然当众划定作战范围,田丰自然也就顺势下坡,欣然颔道,“若是如此。倒可一试。”
随着西北与辽东的战略相继被敲定,王修忍不住摩拳擦掌着憧憬道,“待曹操身陷西北,见君上大军已成,不知会有何感触?”
李敏更是毫不客气地放言道,“君上有此十万虎贲在手,何惧,囊括四海,并吞八荒,指日可待!”
然而就在齐国君臣跃跃欲试之时,贾诩却是语重心长地向蔡吉告诫道,“君上明鉴,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十万虎贲固然可观,然曹操、刘备、孙策各怀雄才,帐下更有能人异士襄助,皆难卒谋也。夫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方可举无遗策。故臣以为君上仍因以休养生息为重,待根基稳固后,则万全之势可成也。”
贾诩在当下说出这番话多少显得有点泼冷水的意思。但蔡吉却知眼前这位老先生并非是在故意同她作对。事实上自打蔡吉受封立国之后,人称毒士的贾诩就很少再出奇谋,反而是一再地提醒蔡吉要休养生息打好基础,莫要急于动武。蔡吉也清楚自己身为女子根基浅薄,因此在过去的一年中,齐国君臣将主要精力放在了整顿内务上,并在军事上采取较为保守的守势。只是这期间曹操却不断地在背后搞小动作,令蔡吉不胜其烦。无怪乎,当郭嘉提出要牵制曹操时,蔡吉会不假思索地在脑中浮现出曹操被马追得割须弃袍的狼狈相。
不过对于来自贾诩苦口婆心的劝诫,蔡吉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附和道,“文和公言之有理,孤根基浅薄,确需固本培元。”
贾诩当然知晓蔡吉对曹操在背地里耍的手腕早已不厌其烦,以至于急于想要给曹老爹来个教训。但在贾诩看来眼下齐、魏两国开战的时机尚未成熟。至于郭嘉的“练兵辽东”之计确实精妙,蔡吉作为君主能有将战事控制在辽河以西的见识也实属难得。可战争这种事历来充满变数。倘若蔡吉中途把握不住分寸,则极有可能会引火烧身。更毋庸说齐国内部尚存有不少问题,若不及时处理终会演变成祸患。于是贾诩这一次并没有点到为止,而是进一步替蔡吉分析道,“当今各路诸侯,论根基浅薄,绝非君上一人。曹操不尊礼法,长幼无序;刘备身处边地,难觅贤才;孙策性急少谋,轻而无备。昔年君上蛰伏数年,厚积薄,一举歼灭袁氏一族。既有珠玉在前,君上切莫舍本逐末。”
贾诩一番推心置腹的进言令前一刻还踌躇满志的蔡吉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仔细想来贾诩分析的还真没错。历史上的曹操确实不怎么讲究礼法,并且在立储问题上左右摇摆,险些重蹈袁绍、刘表覆辙。刘备的蜀国因领地过小,人口过少,致使后期人才匮乏难以为继。孙策更是受累于急躁鲁莽的性格最终死于非命。
值得一提的是曹、刘、孙三家的这些缺陷在当下位面也都有体现。像是曹操就至今没有正式确立曹昂为世子。受封吴公的孙策回到东吴后据说整日沉迷于游猎过得好不逍遥。相比之下仅占半个荆州的刘备则苦于资源有限,提前搞起了铸大钱的把戏。至于继承人未有着落,人才选拔被世家把持,境内存有半独立的武装势力之类的问题,那更是各家多多少少都有的通病。
对于蔡吉而言郭嘉是她的益友,贾诩更是她的严师。贾诩的一句“论根基浅薄,绝非君上一人”,不单单道出了当下各路诸侯的通病,同时也为蔡吉指明了争霸的关键。遥想当年蔡吉通过布局幽州,布局太平道,固然是加快了袁绍、袁术两兄弟的覆灭,但真正令她吞并河北诸郡并站稳脚跟的本钱,还是之前连续数年蛰伏东莱所积累下的基础。由此可见厚积薄不仅仅是贾诩当年传于蔡吉的为将之道,同样也是齐国的立国之本。
当下面对来自严师的谏言,蔡吉郑重其事地拱手起誓道,“文和公所谏,孤必铭记于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