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管承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正要转身正要离开的蔡吉,嘴里颇为急切地问道,“主上,真要放人乎?”
“此事孤意已决。孤要让辽东军民知晓公孙升济非孤所害。”蔡吉说到这里,回头看了看滩涂上坐着的人群,长吁一声道,“何况那是两万汉家男丁。”
除开诸侯之间争霸天下的矛盾,蔡吉对公孙度本人还是十分欣赏的。话说公孙度割据辽东之初,中原正处一片纷乱之中,激烈的军阀混战导致大量中土百姓向边地迁徙。公孙度作为割据一方的诸侯,西拒鲜卑,北击高句丽,替移居辽东的汉家百姓撑起了一片安稳的避难之地,同时也加深了这一地区的汉化进度。所以不管寓居辽东的文人士大夫如何鄙视公孙父子出身低微。公孙度本人在辽东百姓的心目中依旧拥有极高的威望。否则其麾下的将士不会如此用命。
考虑到公孙度已遇刺身亡,其子公孙康又受郭图挑唆与齐军恶战了一场,实力大损的公孙家多半已无法压制辽东的那些异族。为了汉家在辽东的基业,蔡吉自然是不想让辽东的汉家儿郎再妄送性命。
此刻听罢蔡吉所言来自青州的管承多少觉得自家主上有些妇人之仁。但曾在徐无山与胡人混居的田畴却是十分清楚蔡吉在担忧什么。就见他深以为然地颔首附和道,“主上言之有理。辽东乃腥膻之地,容不得兄弟阋墙。”
一旁的辛毗跟着捻须分析道,“经此一役公孙康已成丧家之犬,不足为虑。倒是蹋顿蛇鼠两端,见利忘义,若不将其严惩,不足以震慑宵小。”
提到蹋顿蔡吉的眼中顿时就燃起了一丝温怒。公孙康虽说混账,但他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是为了替父报仇,倒也算情有可原。郭图固然阴险,然他与蔡吉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根本谈不上对错。唯有蹋顿明明已与林飞等人合作多年,享尽了锦西港所带来的诸多好处,却仅凭郭图的几句花言巧语就背叛了昔日的盟友。更有甚者他不仅伏击了从锦西赶来的援军,还命人将齐军将士的首级砍下在营前垒成京观耀武扬威。此事令蔡吉至今想来都发指眦裂。正如辛毗所言,若不让蹋顿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往后任谁都不会再将与她蔡吉的盟约当回事。
且就在蔡吉低头盘算如何给乌桓人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之时,忽见一员小校赶来飞报道,“禀主上,张文远将军来援!”
耳听张辽领兵来援,蔡吉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当即便领了一干文武出营相迎。不多时果见西北方向上旍旗猎猎,万马奔腾。深受鼓舞的齐营刹时就爆发起了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然而在众将士热切地目光注视下,为首的张辽却是拍马赶到蔡吉面前飞速跳下单膝跪地告罪道,“末将擅弃平城,至使并州落入袁逆之手,还请主上治罪!”
蔡吉受困数月对外界的情况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乍一听闻张辽等人丢了并州,不由微微一怔愣在了当场。一旁的辛毗见状赶紧上前替张辽解释道,“主上明鉴,主上受困之初,幽州空虚,文远、士元二位将军弃平城来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袁谭、步度根二贼裹挟东部鲜卑南下犯境,若非文远将军等及时回援,则渔阳危矣。”紧随在后的鲜于辅也跟着附和道。鲜于辅之所以会在这时候插上一嘴,除了撇清之前不应召的责任外,也有向张辽卖好的意思。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张辽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感激。
其实就算没有辛毗和鲜于辅出面,蔡吉也会相信张辽与庞统的判断。而此刻听罢二人的解释,她更是一个箭步上前扶起张辽道,“区区一城一地得失,何足道哉。待孤平定辽东,再与卿回取并州也不迟!”
蔡吉的一番豪言壮语令张辽不觉心头一热,就见他豁然起身,回头大手一挥道,“押上来!”
随着张辽一声令下,两个力士将一个瘫软如泥的男子丢到了蔡吉面前,后面还跟着数十个像大闸蟹一样被绑成一串的乌桓人。
“蹋顿!”蔡吉一眼就认出了趴在地上纹丝不动的蹋顿。
张辽则皱起眉头踢了踢蹋顿,见那厮依旧没有反应,他只好尴尬地抱拳向蔡吉解释道,“许是背过气去也。”
蔡吉摆了摆手示意张辽不必弄醒蹋顿,此时的她已没有心思去听蹋顿任何的辩解或求饶。无论无论眼前这些乌桓人有何理由,有何苦衷,他们都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于是在横扫了一眼面前跪成一排的乌桓人后,蔡吉朱唇微启漠然宣布道,“首逆蹋顿诛九族,附逆头人夷三族。待拿下昌黎城后,将此一干人等车裂示众。”
蹋顿麾下的头人多多少少都听得懂点汉话,那怕不知道“诛九族”、“夷三族”的人听到“车裂”二字也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下场。一时间哀嚎、求饶、谩骂、诅咒之声不绝于耳。蔡吉却只是袖手而立冷冷地看着手下的将士像拖死狗一样将这些垂死挣扎中的乌桓人拖了下去。
许是蔡吉对公孙军与乌桓人的区别处理差距太大,一旁的田畴忍不住向其提醒道,“主上以汉律诛蹋顿部头人三族会否太过苛刻?”
蔡吉听罢侧头想了想,继而反问道,“那依胡俗,凡男丁过车轮者皆斩?”
田畴从未听说胡人有将敌方高过车轮的男丁统统斩杀的习俗,但他也从蔡吉的口吻之中听出了一丝戾气。其实蔡吉在脱困之后报复一下反叛的乌桓人本无可厚非。只是乌桓贵族之间大多沾亲带故,蔡吉此番宣布诛蹋顿九族,夷其头人三族,几乎就是要将辽东属国之中的乌桓贵族一网打尽。此消息一经传出,留在辽东属国的乌桓头人们必定会与齐军拼个鱼死网破。
眼见田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蔡吉心知他是怕自己将乌桓贵族逼得狗急跳墙。一直以来中原王朝对周边游牧部族的态度都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或是将一些异族的首领贵族请到中原接受汉文化的熏陶。但从最后的结果来看这些措施都治标不治本,往往摁下了葫芦浮起了瓢,甚至还养虎为患。
而蔡吉之所以会提起杀光高过车轮男子的典故,是因为后世的成吉思汗正是以大肆杀戮其它部族上层贵族的方式逐步统一了草原各部。其实魏晋南北朝的情况也差不多,五胡乱华之后侵入中原的胡人开始互相扎斗争夺地盘。北方每一个王朝覆灭,往往都意味着一大批贵族随之消亡。而骤然失去上层贵族和祭祀的族人则转而投靠新的强者,并逐渐忘记自己民族的风俗文化。
这并不是说这些北方的异族没骨气,而是因为在奴隶制下一个民族的宗教、文化仅掌握在少数贵族和祭祀手中。一旦上层贵族祭祀被消灭,整个民族都可能被抽去脊梁从而逐渐被周边其它强势民族所同化。相较之下华夏文明提倡“有教无类”,华夏的学者更是以教化百姓传播知识为己任。所以中原就算历经王朝更替,华夏文明依旧能够星火流传,乃至同化入侵的其它民族。
不过理论终究是理论,不实践是无法确定是否可行的。因此蔡吉打算先拿乌桓做个表率积累一下经验。至于乌桓的那些贵族,若不怕死得更惨大可以来试试齐军的刀刃锋利不利。想到这里蔡吉随即傲然道,“乌桓诸部曾发誓奉孤为主,既是奉孤为主那便要守汉律。今日先从连坐开始。”
“主上说得在理!胡虏若敢再有二心,便诛其十族!”管承刷地一下抽出佩剑提气高喝。在他的起头下周遭的将士也纷纷扬起手中刀枪连声附和。
在一片“诛其十族!”“替同袍报仇!”“杀光胡虏!”之类的呼喝之声中齐军上下士气大振。蔡吉则顺势命人备下好酒好肉犒赏三军。话说这些烧酒还是当初蔡吉特意为乌桓人备下的,如今却在这种时刻被开启多少有些讽刺。不过军中的汉子哪管得了这些,只要酒是好酒便足以让他们喜笑颜开。
然而蔡吉本人却并没有同众将士一起把酒言欢到深夜。张辽的出现令她意识到在她被困的这三个月里中原的局势远比她想象的复杂。于是在草草结束晚宴之后,蔡吉便将张辽、辛毗等人招入帐中仔细询问了一番目前的局势。张辽和辛毗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贾诩坐镇幽州稳军心到郭嘉召集水师北上救援,从庞统壮士断腕舍并州到曹操放任侯成、臧霸侵徐州,从袁谭、步度根围攻平城到太史慈冀、幽平乱,一桩桩事件直听得蔡吉心惊肉跳,后怕连连。要知道这桩桩事件只要有一件没有处理得当,蔡吉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就可能在瞬间灰飞烟灭。因此当辛毗讲完南阳蔡氏姐弟在东莱的种种小动作后,脸色苍白的蔡吉当即长袖一震,郑重其事地朝张辽、辛毗等人叩首一拜。
辛毗和张辽见状连忙口称,“主上使不得。”
蔡吉依旧固执地又拜了两拜,方才起身长叹道,“若非诸君忠义,孤险些无家可归矣。”
“主上此言差矣,若非幸得主上赏识,余等亦是明珠暗投,何来今日风光。”张辽摆了摆手道。
辛毗亦是捻须颔首,“张将军言之有理,吾等皆曾误入歧途,承蒙主上不弃委以重任,吾等又岂能辜负主上重托。”
蔡吉却是老脸一红,在心中暗暗自嘲:你们都是当世的英雄才俊,就算没我蔡安贞提拔,也会有曹孟德慧眼识才。而我要是没你们全力支持,那这次可真要成孤家寡人了。因此无论张辽与辛毗如何谦虚,蔡吉还是真心诚意地向两人拱手致谢道,“总之诸君之恩,吉没齿难忘。”
张辽、辛毗听罢蔡吉所言也是各自心头一暖。君臣之间固然是上下级的关系,却并不代表君就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臣无私的奉献。许多诸侯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他们往往只能以身份压人而无法博得臣下真正的尊重。蔡吉相较这个时代的其他诸侯,更懂得尊重人,也更清楚自己的斤两,所以她为人处事素来比较谦逊。而她的这一作风在臣下眼里便成了礼贤下士,体恤部属的表现,令臣下在不知不觉间模糊因性别不同所造成的隔阂,并与之交心。
这不,眼见蔡吉态度如此谦逊,辛毗当即便放下了心中的顾虑,向其拱手进言道,“主上,毗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蔡吉点头道,“佐治大可畅言。”
“毗以为主上应尽早班师中原,以免夜长梦多。”辛毗抱拳道。
“卿是指曹孟德?”蔡吉微微蹙起了眉头。话说蔡吉当初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北上本是想隔岸观火,坐看曹操与刘表、刘备、孙策三家互斗。可谁曾想刘表竟如此草包,楞是被曹操放的烟花给吓死了。结果曹操不仅轻而易举地拿下半个荆州,还对刘备和孙策形成了压制。反倒是自己这边阴沟里翻船楞是被公孙康和蹋顿围了三个月,结果不仅自家后院差点起火,还让曹操乘机占了便宜。如今回头看起来还真有点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味道。
“主上可是在意曹蔡联姻?”辛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由于蔡吉长期将曹丕带在身边,这一次两人又一起被困了足足三个月,辛毗还真怕这三个月里发生了些什么,令蔡吉对曹家投鼠忌器。
张辽却是直接爆了粗口,“狗屁曹蔡联姻!主上还是尽早退了这桩婚事,另寻佳偶为妙。”
“孤之婚事乃天子钦点不容违逆。”蔡吉摆了摆手表态自己不会在政治上给人抓把柄,跟着她又将话锋一转肃然道,“然曹孟德若行大逆不道之举,孤亦可大义灭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