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雷仆仆,大水没屋——瓢泼的大雨自浓密阴云中倾泻而下,将天与地连成一片灰蒙蒙的水世界。曹仁领着大队人马顺着淝水一路向南追击刘备残部。沿途的村落早已被刘备清撤一空,只留下孤零零的房舍任凭暴雨无情冲刷。恍惚间在旷野上追击的曹军仿佛成了水幕中唯一的活物。密集的雨点不停地拍打着人马,将每一个追击的曹兵都淋了个通透,作为统帅的曹仁却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须知曹仁于前一日兵不血刃占领寿春,不过入城之后曹仁却在城中多处机要位置发现了大量火石燃料,可见若非天公骤下大雨,刘备的细作极有可能已放火焚城。也正因为如此曹仁将这场秋雨视作了老天爷给他的一次机会。在他看来己方单骑走马尚且行军艰难,那裹挟十万百姓南下的刘备必然也跑不了多远。只要能追上刘备将其歼灭,那他曹仁也算是替主公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只可惜秋雨不仅能阻止刘备的细作纵火,同时也能妨碍曹仁行军。这不,在追击了一个时辰后,雨势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是变本加厉起来。眼见路上积水越来越深,随行的中朗将李典忍不住快马扬鞭,追上曹仁进言道,“此处地势低洼不宜行军,恳请将军绕道而行。”曹仁扫了一眼脚下泥泞不堪的地面,心知再这么追下去,不仅跑不快,甚至淤泥还会绊伤战马。因此虽心有不甘,曹仁还是依着李典的建议领兵往地势较高的方向绕道而去。但是由于地面实在太过泥泞,不少曹兵只得翻身下马,踩一脚陷一脚地牵马而行,甚至连曹仁本人也未能幸免。然而正当曹军在雨中缓慢行进之时,他们的身后却骤然传来了一阵惊恐的呼喊声。“淝水决堤!速逃!速逃!”曹仁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与李典对望了一眼。在从对方眼中读出同样的惊恐之后,曹仁二话不说便下令全军上马。不惜一切代价朝高地飞奔而去。相较曹仁的军令,破堤而出的潮水显然更有效率,在隆隆潮水声的鞭策下曹兵一路争先恐后地向高地逃亡。经过几番阻碍之后,好不容易爬上高地的曹仁与李典回头眺望,就见翻滚的河水越过土夯的河堤,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河岸蔓延开来,令淝水的河面一下子扩大了足足两倍有余。一些来不及逃上高地的曹兵和战马被河水裹挟着冲入河道。至于曹仁刚才行军的那段官道更是在眨眼间便与淝水融为了一体。其实鉴于李典先前的提醒,曹军此番损失并不算太大。但是由于曹军缺乏舟船,这便使得曹仁在大水褪去之前无法继续追击刘备。想到煮熟的鸭子竟因一场洪水不翼而飞,气急败坏之下曹仁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朝天怒吼道。“天助刘玄德乎!”且就在曹仁仰天高呼之时,张飞正带着一队人马奔驰于龙穴山麓。在他的身后曾经的鱼米之乡成德已彻底沦为一片泽国。好在早在数天之前成德城内的百姓便已追随刘备南下渡江,如今的成德仅是一座空城。可绕是如此。当张飞回望成德之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隐隐作痛。话说张飞坐镇寿春这些年有两桩政绩最是令他引以为傲,一是修筑寿春城,二是兴修芍陂。曾几何时,张飞甚至觉得自己会成为孙叔敖那样的名臣辅佐大哥刘备立下绝世伟业。可谁曾想。现如今不仅寿春城不经一战便拱手让给了曹仁,张飞本人更是不得不亲手捣毁芍陂,引芍陂湖水倒灌淝水,从而阻止曹军南下。陈到眼见张飞对芍陂恋恋不舍,不禁纵马上前向其劝说道,“时辰不早。还请将军速速启程与主公回合。”想到刘备还在枞阳等自己,张飞当即收起心中诸般唏嘘,转而扬起手中长枪直指泽国的对岸高声爆喝。“曹仁!今日之耻,飞他日必十倍奉还!”建安七年秋,江淮暴雨如注,秋潮高涨,张飞借机毁芍陂引淝水淹曹军。由于芍陂连通淠河、泄水等诸多淮河支流。因此芍陂被毁后,不仅淝水决堤。连带着周边河网也一同泛滥成灾。一时间整个九江,乃至庐江、丹阳两郡的田地被洪水冲毁无数。由此可见这三郡来年歉收已成铁板钉钉之局。不过对于刘备以及南逃的百姓来说,这场三分天灾七分人为的洪水却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趁着曹仁被洪水阻隔之际,刘备抓紧时间将一批又一批的九江百姓自枞阳渡江送往长江南岸。这一日望着最后一批百姓登上渡船,一直以来精神紧绷的刘备终于长舒了一口,向站在身旁的诸葛亮俯身一拜道,“此番全凭先生相助,孤与九江百姓方能脱离虎口。还请先生受孤一拜。”诸葛亮连忙手持羽扇欠身还礼道,“岂敢,非亮助将军,助将军者将军也。”刘备深感诧异地起身反问道,“孔明何出此言?”“若非将军宅心仁厚,携民渡江,感动上苍,天公又怎会降下秋雨助将军脱身?”诸葛亮手摇羽扇微微一笑道。诸葛亮这番话倒不算是在奉承刘备。首先如此磅礴的秋雨确实极为少见,虽然一般来说这等反季节的暴雨往往属于天灾,但这一次的暴雨倒是确实救了刘备等人。再来如果不是刘备执意携民渡江,诸葛亮也不敢提议毁芍陂放水淹曹军。毕竟江夏河网纵横,牵一发往往动全身,一旦洪水决堤极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在水淹曹军前必须得将周遭的百姓全部撤离。而放眼天下有此魄力,有此仁心的也唯有刘备一人而已。诸葛亮的一番话在刘备听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前次南就聚一战刘备已隐隐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庇佑着他。此刻听罢诸葛亮所言,刘备更是愈发相信自己确有天助。却见他牵起诸葛亮的手笑道,“先生过谦也。还请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开备愚鲁而赐教。”言罢,刘备一面命人升帆开船,一面牵着诸葛亮的手信步走进船舱。待双方各分宾主就坐后,刘备长袖一震开门见山道。“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大,而智太短浅,遂用猖獗,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这番问话即是刘备的肺腑之言,也是刘备的血泪教训。远的不说,就以最近一次偷袭南就聚而言。明明战前推演天衣无缝,明明己方麾下有万人敌的云长在,明明奔袭的兵马不逊于曹军。可刘备偏偏就是败了,并且不单单是败,还是惨败。战后刘备思前想后,觉得他之所以会屡屡输给曹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身边缺乏一个类似张良一般能替他统筹全局的人物。所以这会儿的刘备并不介意在诸葛亮面前坦承自己“智太短浅”。面对刘备的不耻下问。诸葛亮显得既谨慎又郑重。想到两年来的筹划皆是为了这一刻的对策,这位年轻的谋士不禁在心中将腹稿又暗暗过了一遍,跟着便正襟危坐,朗声对答道,“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联蔡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策据有江东。已历二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着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策,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许是第一次向他人畅谈心中之志,诸葛亮忍不住越说越激动,以至于说到最后一句“霸业可成,汉室可兴”时,他那白皙的双颊都随之微微泛红起来,与诸葛亮素来少年老成的形象大相径庭。不过刘备却丝毫不觉得对面眉飞色舞的年轻人轻浮。此时的他已然被诸葛亮的一席对策说得茅塞顿开,大有拨开云雾见天日之感。特别是诸葛亮有关夺荆、益两州的提议,更是直接说到了刘备的心坎里。事实上,自打刘备占据庐江之后便一直在打荆州的主意。然而刘表在江南的实力与名声皆远胜刘备,使得刘备一直都未能如愿。此番曹操重创刘表到是让刘备看到了可乘之机,只可惜这会儿的他又成了刘表的盟友,背弃盟约、乘人之危的名声传出去终究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诸葛亮对荆州的一番分析,令刘备又重新燃起了染指荆州的野心。没错,刘表守不住荆州,早晚都会灭于曹操之手,到那时他刘备便可顺理成章地接管荆州。至于刘璋不过是个羊质虎皮之辈,要取益州易如反掌。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高祖一般率众出秦川争夺天下,刘备不禁拍腿大笑道,“妙哉!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面对一脸兴奋的刘备,诸葛亮倒是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拱手自谦道,“亮年幼才疏,不足之处还请将军指点一二。”“孔明过谦也。”刘备摆了摆手之后,又兴致勃勃地向诸葛亮进一步询问道,“依孔明之见,孤南渡长沙后,该如何行事?”“操练兵马,遍访贤士。”诸葛亮不假思索道。诸葛亮的这番提议让刘备陷入了沉思之中。不可否认,一直以来刘备都苦于身边缺乏人才。虽说在坐镇庐江、江夏的这五年间刘备也曾尝试在当地求贤纳士。可是两地的士族却并不理会他这个汉室宗亲。以至于刘备的谋士团时至今日还是当年在豫州时的班底。想到这里,刘备不由自主地两手一摊苦笑道,“不瞒孔明,孤虽求贤若渴,奈何响应者却是寥寥无几。”诸葛亮当然清楚刘备在苦恼什么。荆、扬两州的人才主要来自两大阵营,一为本地大族,二为侨寓人士。刘表通过与南阳蔡氏联姻博得了荆州本地士族的支持。而孙策则凭借其父孙坚的名声招纳了以张昭、张纮为首的大量侨寓人士,这其中甚至还包括了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相较之下刘备既没同本地大族联姻,其在南方的根基也不及已历经两代的孙氏父子。加之南方士林远比北方士林更讲究门第关系,也更为封闭。所以即便刘备有着汉室宗亲的身份,顶着左将军的头衔,依旧难以博得荆、扬两州士林的认同。这便使得刘备麾下的谋士主要还是以简雍、徐庶等北方寒士为主。然而随着蔡吉、曹操相继在北方开科取士,刘备眼下却是连南下的北方寒士都已招募不到。不过诸葛亮却不似刘备那般悲观,但见他轻摇羽扇微微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自刘表惨败于曹操之手,荆州大族几成惊弓之鸟。若将军以帝室贵胄之身力主抗曹,又何愁荆州大族不归附。”刘备听罢诸葛亮所言,顿觉眼前一亮。没错,刘表在荆州的统治已岌岌可危,自己若能乘机将群龙无首的荆州大族收归己用,那从今往后又何须再为人力物力犯愁。意识到自己正面临千载难逢之机的刘备当即一把抓起诸葛亮的衣袖喜道,“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虽然不是在草庐、也不是在隆中,卧龙的经典对答还是要滴。不过这段写得好艰难啊,总觉得小龙越写越阴了~~额~~好吧,还是绕回小蔡那边吧+_+〖书网∷更新快∷无弹窗∷纯文字∷〗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