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一旦清晰,对周遭便敏锐起来。他微微蹙起眉头,不停地环顾着四周,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在他眼底生起。
他反手摸来了靠在门边的佩剑,眼睛却丝毫不移地紧紧盯着院中。
突然,一阵微不可查的冲力自四周向院中央袭来,谭黎立刻惊起,飞身上前:“郡主小心。”
已行至院中的禾时被这一声惊动,正提心警惕时,突见一柄铮亮的长剑直直朝自己刺来,速度极快,转眼已指眉心。
然而就在禾时以为自己将要中剑时,眼前闪过石器击打在剑身发出的火光,那火光一瞬即逝,剑却受力偏移,被迫自禾时发间穿刺而过。
得了这一击未中的空隙,谭黎已执剑迎上。屋里顾辞闻得动静,业已冲至院中。
这时,院墙四周齐刷刷的黑影俯冲而下,谭黎早先安排在院中的暗卫立刻呈阻断阵型迎敌,片刻便挡下刺客首轮冲杀。
与顾辞此前所虑不差,刺客这回抱定势在必得之意,除客院外,奉元府前前后后同时遭到无目标性绞杀。
后院轮班歇息的将士闻声惊起,顾不得套上盔甲,取来宝剑,便要赤手空拳,猝不及防的对上刺客。
客院在谭黎与顾辞的保护下,尚且可以压制住敌人的攻击。然他处便没有那么幸运了。
前院公堂,刚刚和衣席地而睡的十几个衙役,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在茫然不解的诧异中被拦腰割杀,霎时间,鲜血喷涌而出,溅满公堂。
公务院中,仍在秉烛处理文书的七八位官员亦难幸免,皆被一刀毙命。
客院此时已聚集了众多身手高超的西凉刺客,他们的目的已不再于刺杀禾时一人了,而是要血洗奉元府,包括顾辞在内不留一个活口。
故,一招一式之间也不再隐藏。西凉弯刀的必杀技拦腰横割一出,天梁将士立刻势弱不敌,多番败下阵来。
谭黎与顾辞数次尝试,也勉强只能在西凉弯刀下自保,难以破解这招式。
眼见着以禾时为中心的阵型就要被杀开缺口,千钧一发之际。狄怀奚飞身跃进敌群,赤手夺剑。
刺客惊异,反手执剑,上前相迎。怀奚将剑竖于腰侧,反身一旋,轻松挡住刺客的拦腰横割。
两把剑擦锋而过,怀奚迅速松开剑柄,一掌拍向剑尾,长剑立刻受力弹起,待他再握剑时,刺客尚未回身,怀奚之剑锋却已直刺其胸。
此招本已可破西凉弯刀的绝技,但怀奚及时收力,剑锋只刺入半分,尚未可伤及性命。
刺客见他无意取命,以为寻得好时机,正要举剑砍下时,双手吃痛,瞬间无力,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已被割断双手筋脉。
这是怀奚惯用的手段,他从不伤人性命,至多也只废人双手,使其不可再行凶作恶而已。
制服一人后,怀奚并未恋战,而转身一跃离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本不能公然出现,此番迫不得已现身,只因不想再有更多的人死在西凉弯刀之下。
现下既已将破解西凉弯刀之法表现在顾辞与谭黎面前,那接下来凭他二人之力,解决这些刺客便不是难事了。
而当他飞身离去时,人群中仰头追望的禾时不自觉地跟了两步,却也只跟了两步便止。
从他一出现,禾时就认出了那个身影,哪怕他以面具遮掩,哪怕院中昏暗无光。她没想到,原来怀奚还在身边。
她连日来不知为何紧紧提着的心,突然松了。即使身边刀光剑影,厮杀不断,她好像觉得也无需害怕了。
怀奚方才的出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顾辞与谭黎也不例外。这是顾辞第二次见到他了,当初在西川偏院的身影,此刻又更加清晰。
不过,顾辞现下可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既已得西凉弯刀的破解之法,他便立刻与谭黎交换眼神,分别向左右迎敌而去。
刺客并未料到怀奚的出现,杀手锏突遇克星,始料未及,一时间也无他法,只能硬战。
这边刺客刚叫顾辞谭黎压制住,府中各处又有不少聚集而来。想来,后院正休息的将士也难有幸免者。
刺客越来越多,仅凭他二人与几十暗卫也岌岌可危。见入此境,谭黎将左手放在唇边,吹响口哨。
这是他此前布防时做下的准备。但闻哨响,将士无论付出怎样的牺牲也必须将敌人引至一处,只有聚集在一处,谭黎才能下令隐藏的弓弩手开始射杀。
弓弩手是沈军的绝密营队,也是执行战场以外任务时,必须配备的。沈军的弓弩手一旦出现,箭无虚发,目光所及以内之敌不留活口。
哨令再响,数百支短箭瞬间如飞沙掠过,弓弩手五箭齐发,箭箭直中刺客眉心。
转眼之间,刺客悉数倒下。而弓弩手又瞬间隐藏,借着昏暗的夜,丝毫未让人发现半点踪迹。
在场之人无不惊叹者,便连顾辞与谭黎本人,对沈军弓弩手此前都是只闻威名而未见其人。
此次二百人的队伍,弓弩手也未编制于内,谭黎知道他们的存在,却不知行踪。
惊叹过后,谭黎立刻回过神来,唤来一副将:“点验伤亡,马上上报。”
“是。”副将用力握着肩头伤口,领命而去。
顾辞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收剑回鞘,想起方才还与自己一同喝酒的刘柄,立刻回身去寻。
只见刘柄跌跌撞撞的从屋里出来,双臂微张,眼神呆滞,脑袋苦苦的向前倾着,什么也不顾得直往前院公堂奔去,连顾辞叫他也听不见似的。
刘柄冲出去后,谭黎突然想到什么,惊呼道:“不好。”
顾辞见他往后院冲去,正欲跟上,眼光突然扫到一旁的禾时,便未迈开步子。
禾时呆呆地站在满地尸体的院中,一动也不敢动。看来方才的羽箭将她吓得不轻。
顾辞走过去,见她鹅黄的衣襟上溅满血迹,垂乱的发梢仍在微微颤抖。禾时转过脸,颊上也有点点鲜血,一双眼睛无助恐惧却又疏远地盯着顾辞。
半晌,那眼睛眨了眨,将目光收回去,转身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踏回了西厢。
顾辞就这样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没能说什么,也没能做什么。
转瞬,他收回目光,快步朝后院而去。此前,谭黎因怕在奉元府,光顶符不好收藏,便将红木盒用铁索牢牢绑在后院东屋的横梁上。
若有贼人来偷,且不说难以发现,即便寻到了,除非锯断横梁,否则也是绝拿不到手的。
然而,当顾辞赶到后院时,南北两边厢房一片狼藉,门窗俱毁,将士们还穿着纯白麻布的中衣,却已没有一丝气息的,沉沉地躺在地上。
他们赤着脚,手中也没有武器,在睡梦中被惊醒,也曾赤手空拳的拼过命,却仍然无一例外的死在了西凉弯刀之下。
东屋情况更严重,屋内横梁被锯断,房顶已完全坍塌,无数的瓦片还在滚落。
谭黎凄凄惶惶地站在一片废墟前,眼中透着让人生畏的痴狂。良久,他突然扎进废墟里,一块块地往外搬着残壁断木,似乎不知疲倦的,半刻也不停歇。
他知道,那屋里还埋着他的兄弟们,一帮因为信任而自告奋勇跟着他出来的兄弟们。
顾辞看着眼前这般惨象,心中生起一股腾腾的怒火,他捏紧拳头,誓要为这些天梁的勇士报仇。
短短一夜,整个奉元府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样触目惊心的场面,顾辞,谭黎,刘柄,都不会忘。
次日清晨,经过大半夜不眠不休的清理,在众人的努力下,东屋所有将士的尸体都被挖了出来。
意料之中的,盛放着光顶符的红木盒也失踪了,谭黎在每一个西凉刺客的尸体上都未找到。
看来,昨夜仍是有逃脱者。天梁二百将士牺牲了大半,光顶符又不知去向,还连累的奉元府也死了这么多人。
谭黎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一个人垂头丧气的坐在东屋的废墟上,偷偷抹泪。原本定于今日离开奉元继续北上的计划,也暂时搁置了。
“将军。”
谭黎闻声抬头,眼睛红红的,没什么精神。
副将见他这样,本欲开口的话,又犹豫了几番,直到谭黎催促:“怎么了?说。”
“兄弟们的遗体都清理好了,也编上号登记在册了···只是···咱们怎么带他们回家啊?”
谭黎深吸了口气,没有答话,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奉元是个小城,没有驻兵。
即便有,依天梁的军制,兵马无令,绝不可离开驻地。且此令只能是禅帝亲下,连顾辞的白龙令也无权调动一兵一卒。
而没有兵马护送,仅凭这剩下的六十多人,根本无法将一百多具尸体带回康宁。副将知道他的为难,也未继续追问。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待着,好像无话可说,又似有千言万语一般。不知过了多久,谭黎才又抬起头,垂着眼无可奈何的做了一个安排:“先留在这儿吧,借奉元府暂停几日,待我们回了康宁,再派人来送他们回家。”
副将沉沉地应下,想起被盗的光顶符,又问:“将军,光顶符咱们要不要派人去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