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菲是痛醒的。
她睁开眼,只觉得全身似火燎灼,疼痛非常。想起身,竟没有半丝力气,她静躺着运气,体内半点气感也无!
我没死?!只是功力尽失,要从头练起了?但总归是一件幸事。她庆幸地笑了笑,环视着房间,顿时迷惑。用力眨眨眼,再次睁开,的确是一堆破烂!泥质的炕、席下铺着些许稻草,一动就发出吱吱哑哑的草声。床边是一张歪歪扭扭的凳子,黑乎乎的,凳面透着蹭亮,一看便是不少年头之物了。身上盖的是打着补丁快洗烊掉的蓝花被面,屋里阴暗暗的,对着牀的破旧木门从宽大的缝中透进光束,在昏暗的房间里,打在土质地面上,破烂被面上,还有,她的脸上。
空间中弥漫着令人掩鼻的阴霉气味。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出了什么事,破门缝中的光束闪动着,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传来,尖长如裂帛,透过破门,刺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燕子,可不是我们大房不讲情面,所谓亲兄弟明算帐,再说了,喜鹊不过是从坡上滚下来,这采野菜从坡上滚下来多大点事啊,竟颠颠地喊来郎中瞧,还送去镇上求医!我知道喜鹊的命金贵着呢,这点事都能去镇上看大夫,我瞧着你家这一年来结余可是不少,我们那几个钱,都快两年了吧,这世上可没有说有钱不还的道理是不……”
“大……大伯娘,您先……屋里坐吧……”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讨好。
“坐就不坐了,燕子,还是爽快还钱吧,我拿了钱还要回去干活呢,家里一堆的活计,我可没喜鹊金贵。”
“大伯娘……喜鹊当时是真的摔得不轻,真的,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李郎中配的药都敷满了身,我……我们还欠着李郎中的药钱呢。”
“燕子,这场面上的话呢,我不想听了,既然有钱去镇上的医馆看伤,那自然是不差我们家这些钱了,更别说厨房还熬着白米粥,你大伯娘这把岁数,都没吃过几回白米粥呢。”
又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嫂子,你看,能不能宽限几天。我家这日子……实在是,实在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弟妹,你这是什么话,我看到的是什么样?我可半句也没说,你这厨房炖着的白米粥是假的?我竟不知道你也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当初分家时,也没委屈你们二房,有田有地有屋,又不用伺奉公婆,只需给几个养老钱。现如今二弟不在了,养老钱自然也就算了,只指着你们二房有个空闲之时给爷奶干些活,也算个孝心吧,可也拖拖拉拉的不情不愿。算了,公婆偏疼二弟妹一家我这做大嫂的也不好多说。可当年从我那口子那骗去的钱,到了今年还不还就不是个事了吧,这道理到哪去说去,要不让村里人来给评评理……”
“大伯娘,什么叫骗去的钱?当时说好的是给借的。”
“行,是借的,都快两年了,也应当还了,都有钱给女娃子去镇上的医馆看病呢。”
“嫂子,您别动气,来,坐坐坐,燕子,给你大伯娘端碗水过来,嫂子,您看……能不能再……缓缓?”
“再缓缓,弟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给喜鹊看病的那些钱都不止五百个钱儿了吧,这么大手笔,一个女娃子摔了就摔了,没缺胳膊少腿没破相就行了,竟舍得花这么多钱去看病,弟妹这样败家,我们大房可不敢与弟妹比。五百个钱,那可是五百个钱啊!”说到最后几句时,中年妇人的裂帛声陡的杀气腾腾,破云穿霄,十分凄厉!
随后就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又掺杂了拉扯的声音,再就是一阵乱声、摔碎东西的声音……
“嫂子,你……你这是做什么?嫂子……”
“大伯娘,你不能,那是我从婆家借来的钱,是从我婆家借来的钱……”
“杀千刀的啊,侄女敢打大伯娘啊,反了天啊!欠钱不还有理了啊,反了天啊,侄女敢打大伯娘啊……”
“大伯娘你别睁着眼说瞎说,我哪里打你了,我哪里打你了,这是我娘婆家的钱,你放下,是我从婆家带来的……”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乱,最后门外闹哄哄的一团。
莫菲叹了一口气,她差不多明白了,她夺舍重生了,现在她是凡间一个丫头。
真不知是喜是悲!
莫菲厌嫌地闭上眼,静心吐纳,这身体虚得很,得好好调养才是。
门外不知道闹了多久,尖叫声、诅咒声、骂声、哭声、劝慰声、讥笑声,最终清静了。
清静不久,脚步声朝着莫菲的这屋响起,破门“噶吱”推开了,屋外的阳光热闹闹地入了屋,在空间中飞舞着粉尘。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光线中走进来。
莫菲眯起眼。
“咚”的一声,一碗褐色的粗陶碗装着黄白色的粥放到炕边黑乌乌的破凳子上。“醒了?快吃,吃完了就起身吧,越躺越不得好不知道吗,真以为是地主老财家啊。”
妇人约摸二十来岁,块头很大,但是很瘦,皮肤偏黑,因为瘦更显得颧骨高,眼睛红红的,身上穿着蓝色粗衣,还打着几块灰色的补丁。说话时鼻音很浓,是才哭过。
“燕子,那是你妹,怎么说话呢?你这个毒嘴不能改改嘛。”一个中年妇人跟着进来了,她要更加黑些,皱纹很深。一身旧衣洗得看不出颜色。
“娘,我也就这么一说,我是心疼被大伯娘抢去的钱。当时那李郎中给瞧了都说没事没事了,李郎中能骗咱们吗,您非不肯,非让背到镇上去扎针,让人看到了吧,要不能让大伯娘这样打上门来没脸吗?本来家里就没钱,原以为这钱能顶一阵子呢。”
“我是想着,要是你爹当时伤到腰子时,能有钱马上去看镇上的大夫,或许就不会……”
年轻妇人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又道:“那能一样吗,爹是腰子,喜鹊又没伤筋动骨,李郎中都说了,喜鹊醒了就没事了,身上看着吓人,可都是皮外伤。”
“放屁,一天半没醒呢,可不是扎了针回来后才醒了的吗,说明镇上扎的针有效果!你再给我嚷嚷,我非打你不可!”
“娘,您要是在爷奶和大伯娘他们面前敢这样硬气说话就好了,您也就只会在我们面前耍个脾气。再说了,我也就一说,我哪里不疼喜鹊了,知道她摔了,还不是紧赶慢赶地偷拿着我们两口子的私房过来了,相公那我都没敢说……到头来,除了给喜鹊看病,全给大伯娘抢去了……”年轻妇人哽着声说道。
“姑爷他要是知道了,他不会……不会打你吧。这次你拿来的钱可不少,足一贯钱呢。”中年妇人沉默一会,小心问道。
“不会,他对我好,顶多骂我两句,要是真打,也就让他打两下好了,打两下他就解气了。反正这是我们两口子的私房,他也不敢闹大,不敢让公婆知道的。”
“燕子,难为你了,姑爷要是打你骂你,你切要忍耐着点,这事是咱家理亏,哪有嫁出去的女儿老是私下贴补娘家的。姑爷生气也是应当的。”
“知道了娘。”
中年妇人叹了一气,转向莫菲问道:“喜鹊,你感觉可好,饿了吧,起来吃些粥,你姐从婆家带来了一小袋子白米,我熬了你最爱吃的白米粥呢。”
“有啥不好的,喜鹊快起来吃吧,吃饱了啥毛病都跑了。娘,这钱被大伯娘抢走了也就抢走了,还清了他们的钱也好,省得不得清静。我听镇上的人说,有的人家要请专门洗衣裳的人,算下来一个月能有几百个大钱儿呢。我给去打听打听,若是娘能接下几家洗衣裳的活,辛苦一阵子,先存几个钱,到时爹的孝期一过,永明永亮也出师了,手上工钱多了,没准能给永明说上个媳妇,一家人齐着心,到时再买下几块地咱家也就缓过劲了。”
中年妇人显然被年轻妇人这席话给带得神往,目光痴痴,半天才开口:“那敢情好,燕子你给上心问问,竟有这么好的事?”
“娘,您不知道,大户人家,这种浆洗的活有专门的人做,可小门小户的,不会养这样的浆洗婆子,又不愿意自己洗,多是请人洗,这的活算是个不上不下的累活,钱给得虽不多,可若是七八家一起接下,就不一样了。唉,娘啊,有时我想,爹当年要是没去的话,那爷奶每月一百五十个钱的养老钱是不是还得给啊?一个月养老一百五十个钱,十里八乡的,也就爷奶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就是有万贯家财都养不起啊,咱二房可是光给大房他们挣命去了!”
“你爹是心疼我,心疼咱家,存了想去的心才去了的。”中年妇人的声音并没多悲痛,但却黯然,说完便低头出去了。
年轻妇人看了看莫菲,也出去了。走的时候还带上了破门。
莫菲继续吐纳调息,在没有了解清楚情况之前,沉默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