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于凛凛细微的动作吵醒了车哲锡,他握着于凛凛的手一动,很快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车哲锡关切地看向于凛凛,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指,可是,于凛凛只是看着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感觉不到她的手了。
即便被紧紧握住了手,也什么都感觉不到,温度、力度,甚至是动弹下指尖都做不到……
于凛凛低头望着小臂上包着的纱布,她低垂着眼睛,修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底幽深的光。
“我的手……已经动不了了吗?”她眼珠子黑极,有如浸在冰水里似的,反射着幽冷的光芒,但是她在说起自己的事情时,却又如此漠然,仿佛是置身事外的第三者似的。
车哲锡从未见过她这个模样,只觉心下痛极,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贴在脸上:“不会的。”他本就少言寡语,却从未有像此刻一般恨过自己的少言寡语,但他也只能干巴巴地强调:“一定不会的。”
明明没有任何事实作佐证,却只能用这么笨拙的方式进行安慰,苍白无力。
“我现在连从你手里抽出手都做不到了。”于凛凛其实远没有面上那么淡定冷静,说出的话也比平常还要讥讽,她眯了眯眼睛,冷冷补充:“想甩你一巴掌就更难了。”
车哲锡一愣,忽然伸出手用力地甩了自己一巴掌,他甩得用力,整个病房里都听见了极为响亮的“啪”的一声,而没几秒钟,他脸上立刻浮起了一层红,不多会儿就肿了起来。
于凛凛叹了口气,忽而轻笑一声:“这一巴掌我收下了,你不欠我了。走吧。”
车哲锡愣愣地望着她,一时不知所措,但于凛凛只是将脸侧到了另一边,并不看他。车哲锡只能看见她的侧脸,面容端丽却冷漠至极,有如一块寒冰,又有如天山的雪,皑皑遥远。
车哲锡却并没有乖乖听话就出去,他只是握着于凛凛的手臂,静默的,有如一座雕塑地守候在她的身边。他想说,她会好起来的,他一定会拼尽全力让她好起来的。又想说,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她的,但是,语言如此苍白,他甚至都无法承担她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说原谅——其实也不过是想让他离开她身边。当初他没有听,害她变成了这样,而现在他更不可能离开。有时候,他其实更宁愿她能折磨他,能够让他也痛苦,但她只是冷漠地排斥拒绝了所有。
那么,就算是死皮赖脸,他也会待着。只有她的身边,才是他的地方。
车哲锡彻底地沉默下去,只是细致地将于凛凛的手握着,轻轻地揉着她的小臂,医生说这种效果很细微,但只要有效果——
虽然车哲锡并未离开,但于凛凛也没管他,她只是望着窗外,心下有些难过,又有些自愧。
她这些日子都过得太顺利,竟忘了最初穿越那会儿的狼狈与教训。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穿越,就差点落得个兵荒马乱的结局,什么都做不好,变得很糟糕,酗酒抽烟,差点还尝试了毒药。
仿佛整日都活在虚幻里,压根没个人形,连镜子都害怕,压根无法接受别人的身体,别人的记忆,像个歇斯底里的泼妇。那段日子,她活得压根不像个人。
不过,失去右手似乎还是第一次。或许在失去之后,她才发觉什么的重要性。在那样地放纵过之后,才发现能够健康、上进地活着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而如今,她再也动不了右手,无法再弹奏钢琴,这辈子——再也无法找到布莱德先生帮她评定音乐了。
最糟糕的是,这还是别人的身体,她自那次放纵过后,便从未想过伤害宿主的身体的,毕竟宿主还会回来,而她这次几乎什么都弄砸了。如果不是她对自己自信过度,如果不是深夜还要单独出去买琴弦,以为自己强大到无所不能,这件事本是不会发生的。
这是她自己自作自受,是她应得的惩罚。可是宿主又有什么错,宿主现在估计也如她一般在旅行中,等到宿主回来,她却还给宿主一个残缺的身体——绝对不行。钢琴的梦想暂且不说,她起码要还给宿主一个能自如行动的身体。
于凛凛看了一眼房间周围,这并不是医院,想必也是,她毕竟是被子弹给打中了,送到医院这可是非法持有枪支,压根没法解释。毕竟还是位于地下世界的黑社会,怎么也是有私人医生的。
于是,于凛凛转向身边的车哲锡,道:“我的手有多久能恢复到顺利日常活动?”
“短则一年,长则……”车哲锡顿住了,并未继续往下说。
“你说吧,我没关系。”
“十年。”车哲锡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眉尖紧紧拧在了一起。
“嗯。”于凛凛简短地点了下头:“明天,你让医生过来一趟吧。”
“……好。”车哲锡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认真地扫过于凛凛脸上的表情,于凛凛却没有表情,只是望着虚空道:“看来,要辞职了呢。”
车哲锡浑身一震,她明明也没露出多歇斯底里或者绝望的表情,却让他觉得她是如此寂寞,令他窒息。那种不是滋味儿,做什么都不得劲的感觉再度涌上来,他仿佛一拳打进了棉花里,那是他人生在世从未有过的憋闷和无力,他想为她做点什么,却只能保持沉默。
最后,沉默了许久,他才终于开口:“……对不起。”
“你也扇了自己一巴掌,还帮我挡了枪子儿。”于凛凛凉薄地瞥他一眼,望着自己的手:“你是差点没命,我只是失去了右手,况且,还是有机会的恢复的。我感觉我动了一下手指,你看见了吗。”
车哲锡忙不迭地低头看向她的手,果然看见她的食指轻微的、仿佛错觉一般地向下压了压他的皮肤,那力道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车哲锡狂喜得差点绷不住表情。
他瞪大了眼睛,握着于凛凛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私人医生很快赶了过来,瞥了一眼还站在病房里的车哲锡,也并没有刻意营造单独相处的环境,她只是淡淡问道:“不知道医生能否站在最理想的角度,为我提供一份复健计划?”
她轻轻地握住了左手,第一次觉得能握紧手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闭了闭眼睛,挥去心底软弱的情绪,再度睁开眼后,于凛凛已恢复坚定:“我、还能弹钢琴吗……”
“如果只是简单的曲子的话,倒是……但如果是……”私人医生为难地看着她,其后面的话已经不言而喻。
“是吗……只要反映不错,我还是可以恢复到日常生活没问题的,对吧?”
“按正常恢复速度来说是这样,只要不加重伤势,再加上坚持服药、给手的小臂按摩、做适当的复健运动,虽然神经不可完全修复,但多少能起到一定作用,日常生活应当没有问题。”医生的话说得很是保留,但言语口气还是比较乐观的,这确实让于凛凛松了口气。
如果真变成了只有左手能动的人,那到时还给宿主时,还不知宿主要怎样过活,这样一个乐观坚强的少女,她不能毁了她的人生。
“我会努力的,会严格按照医生的计划,所以,医生,以后还请您多指教。”于凛凛的态度放得很低也很诚恳,这让医生颇有点受宠若惊,毕竟这可是车少爷看上的人,不过……看样子她像是压根没看上车少爷。
以及,令医生颇为惊讶的是,这女孩儿,在知道了自己的右手可能恢复不到从前的灵巧,可能再也无法弹奏钢琴的时候,竟也没表现出多少情绪,自身感情克制内敛到了如斯恐怖的地步,这女孩子心里究竟藏着怎样的辽阔豁达世界,又是怎样地将痛苦与心酸埋在心里,独自一人品尝呢。
这女孩儿的话,车少爷可有得磨了呢。
医生暗自想着,在交代了几句,又帮于凛凛列出了部分计划和医嘱之后,便先一步告辞了。
而车哲锡则是单独拿了一份于凛凛的复健计划,眼睛扫过“每天三至五小时的手臂按摩”上,沉默地走上前来,帮于凛凛按摩起手臂来。
除去手臂按摩之外,还有训练手臂支撑,弯曲手指,捏拿物品等等循序渐进的训练。在发现这并非是一个人能独自完成的训练时,车哲锡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如果不是一个人能做完的话,他就有理由能留在于凛凛身边了。
而这是他唯一的要求了。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即便是一点点,他也想能帮上她的忙。
于凛凛本是想告辞回家的,但车哲锡却非要她留下观察一段日子,起码等伤口痊愈,毕竟手臂上缝合的伤口皮肤还没长好,还不能沾水,不然伤口会发炎,生出炎症之后更是恐怖。
于凛凛便同意了暂时留下,却没想到,这一留竟是有一个多月。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也是拼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