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只布衲,浑似晚秋莲。
当日住何寺,随身着几年。
懒将黄叶补,间共白云眠。
结屋吴山下,修行了宿缘。
“哟,瞧这店门口的狮子狗,长得倒是挺别致……诶……还朝我龇牙……小家伙还挺凶……”
四五个个妇人从马车下来,路过客栈,正好乏了,遂有人提议天热,吃盏茶歇歇再走。
见到被拴在店门口的望天犼尚觉得稀奇,以为是只怪威风的狮子狗,有个妇人满脸喜爱的伸手去摸它的头,望天犼桀骜不驯的把头一偏,张嘴就要咬下去,瞥见阿蛮在一旁拿起了擀面杖,它顿时老实了,由着那几个妇人搓圆搓扁。
一脸的生无可恋。
跑堂的小二连忙招呼妇人们进去,这才替它解了围。
其中一为身穿银红绣花短衣的妇人让小二沏壶茶,又要了几盘糕点。
小二按吩咐沏茶,又依次端上金乳酥、核桃软糕、芸豆卷几盘点心。
于是,妇人们一边吃茶,一边七嘴八舌的闲话。
原来她们是去了崇云县的一个寺庙,听说那儿的求子观音显灵,香火旺盛,不少人上那求子都应验了。
这几个妇人也是去求子的。
虽说是去求子,但是也真是自家没孩子,而是去求神保佑生儿子。
这几个妇人都生的是女儿,在婆家自是抬不起头来的,听闻崇云的观音庙特别灵验,故而相约一齐去庙里求子。
有位头上插着四碟穿花碧钿的妇人,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听说去那庙里求子,都得三次以上才能应验。”
“啊,是吗?那下次咱们什么时候再去?”
“我婆母下个月六十大寿,定是由我操办的,我往下都没闲工夫,唉……”
“不打紧,我求的时候替你再念多一遍……”
“不得,这可不算虔诚,万一菩萨听不到怎么办……”
“诶,你们有没有发现,崇云观音庙的主持和尚,真是又年轻又俊……”银红衣衫的妇人眉飞色舞道。
“嘻嘻,原来是凤萍姐姐看上了那个小和尚!”一名妇人打趣道。
叫作凤萍的妇人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又伸手抓了块核桃软糕糊在那妇人的嘴上,笑骂道:“有吃的也堵不住你这小蹄子的嘴!”
“还真别说,是挺俊的,只是可惜是个和尚……”
“不如凤萍姐姐下次去试试,万一是个花和尚呢!”
“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得前仰后伏,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阿蛮只是端了杯茶,磕着瓜子,饶有兴致的侧耳倾听这群长舌妇闲话。
玄清子刚练完功,坐在她身边散汗。
见她端的这杯茶毫香浓郁,又甘醇清鲜清鲜,汤色杏黄,便好奇问她,今日饮的是甚么茶,一连问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他只好拍了拍她,阿蛮才回过神来,笑嘻嘻道:“这茶叫寿眉,初春采于白茶山炮制的,如同寿星公白色的眉毛,因此得名。你也来一杯解解渴罢。”
说完,也替他斟了一碗茶,又掏出绢帕替他擦汗。
有一名妇人瞧见了,又示意其他几个去看,都私底下偷偷说这后生俊俏,一点都不输与崇云观音庙的那个小和尚。
阿蛮耳尖,自是听见了,心头略微不悦,但碍于是店里的客人,也不好发作。
倒是正在扫地上瓜子壳的毕方鸟听了,呼啦啦朝妇人们倒了一簸箕的瓜子壳,骂道:“你们几个长舌妇人,臭不要脸的在那叽里呱啦甚么呢!”
妇人们满头满脸的瓜子壳,先是怔住了,后来看是一小姑娘,撒泼打滚的架势就拿出来了,围住阿蛮闹了个不可开交。
毕方鸟又趁机牵了望天犼进来,一声怒吼震天,阿蛮手里的茶盏都碎裂了,茶水流了一地。
这下,倒是把妇人们镇住了,而后又扯着嗓子喊一声:“来人呐,恶犬伤人啦!”
“快报官吧!”
“这是家黑店啊,有没有人来说理啊……”
三个妇人一台戏,这四五个妇人唱起来,架势十足,好不热闹。
阿蛮头疼得很,遂免了她们的银两,又搭上了两盒“寿眉茶”,才将她们几人请早。
玄清子擦一擦额上的汗水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总算明白了圣贤说的话,不无道理。”
阿蛮杏眼圆睁指着毕方鸟和望天犼这两只罪魁祸首道:“茶叶钱从你们工钱里扣!你,望天犼,再多加十天刑期!”
毕方鸟赌气的把笤帚扔在地上:“我不干了!”
说着又化作一只大鸟,还顺道将望天犼一并衔走了。
说时迟那时快,阿蛮甩过一根捆仙绳,将毕方和望天犼一并捆了丢柴房关着。
望天犼顿时哀怨不已。
又过了几日,却来了几家人,在客栈门口吵闹不休。
还抬来几具白布盖的尸体,一群人哭天喊地的。
阿蛮气得跳起来,双手叉腰道:“客栈打开门做生意,容不得你们这般胡来!若是再不走,我便报官将你们拉了去,再细细分说!”
这群人正想围住阿蛮动手,玄清子啪啪两下就把几人扇倒了,厉声喝道:“有一说一,谁若敢动手伤了我们掌柜,决不轻饶!”
一群人才老实了,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地上这四具尸体,竟然是前几日路过福来客栈,来喝茶歇脚的妇人。
她们回到家中,第二日便暴毙了,几家人多方打听,知道她们曾来客栈吃茶,怕是个黑店,把她们毒死了。
阿蛮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我毒死她们作甚!她们身上财物可有少一分一厘?”
“那……那倒没有……”其中一名男子讪讪说道,另一个年长点,头发花白的老妇,兴许是他老母,偷偷用手肘碰了他一下,朝他使了个眼色。
于是男子又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道:“我家娘子她们几人就是来你这客栈吃了茶,回家才叫腹痛,痛了一夜,第二日便活活痛断气了。”
另外几家人也如是说。
玄清子将阿蛮护在身后,沉声道:“既然如此,你们可曾替她叫过大夫来看?大夫是如何说的?既是怀疑毒发身亡,为何不去报官,反而寻到客栈来?”
“这……”男子面露迟疑之色,频频望向身后的老妇。
老妇干脆一把拨开他,坐在一边哭嚎一边骂道:“好你个黑心的店家啊!活活害死了我儿媳妇啊!我那儿媳还有三个女娃啊……你们这些个没良心的啊……”
其他家也效仿之,鬼哭狼嚎的在那哭丧。
阿蛮觉得晦气的很,忍不住就想拎根大棒将他们赶走,玄清子按下她,示意她别着急。
玄清子问道:“那你们今日前来不止是兴师问罪吧,说罢,到底怎样才肯罢休?咱也总不能一直耗在这罢。”
有一人壮着胆子说了:“倘若掌柜肯赔钱消灾,我们也就自个儿散了……”
“对对对,保准不外扬,你们还能做生意……”
玄清子又忍着怒气问道:“你们想要多少?”
“须得赔每家一千两!”头先的那个老妇本来是坐在地上撒泼的,听到他们似乎有破财消灾之意,立马站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
阿蛮一听,这不是明白着讹钱来了嘛,遂叫大牛小二去把这些人轰走。
还没等大牛和小二动手呢,一群衙役冲了过来,不由分说一顿棍棒伺候,这些人吓得屁滚尿流,都被赶走了。
而地上的几具尸体也都停到了义庄,对其家人说,此事由官府接手了,定会给他们答复。
原来是玄清子早就派毕方鸟飞去通知了捕头祁盛,他让属下把这些人先打发走了。
没多久,毕方鸟驮了祁盛过来,祁盛进了店里自是要喝上几碗的,吃饱喝足了,才带上阿蛮与玄清子一道去义庄验尸。
到了义庄,祁盛吩咐守庄人掌灯,阿蛮掀开白布一看,这四人尸斑呈鲜红色,看样子像窒息而亡的。
她取过一柄小刀,将其中一具尸体腹部划开,手往里掏了掏,掏出半根指头那么长的一小截东西,用清水冲洗后,放在灯下细细看了。
祁盛问道:“这是何物?”
阿蛮答道:“这是木薯。如果我没猜错,这几人便是服食过未煮熟的木薯,中毒身亡的。”
玄清子回忆了一下,双臂叠于胸前道:“但这四人并未在店里有食用过木薯啊。”
阿蛮用帕子将那一小段木薯包起来,丢给了祁盛,让他留作物证。
随后她又问玄清子:“你是否发现,这四具尸体中,少了一个人的。”
“就是那个叫凤萍的妇人。”
阿蛮点点头:“既然没有她的尸体,说明她的家人也未来参与闹事。但为何会找到咱们店里来,定是她说的嘴。”
阿蛮又回去牵来望天犼,蹲下来,笑嘻嘻摸着它脑袋道:“好孩子,那个叫凤萍的妇人曾摸过你,你定能记住她气味,快带我去寻她罢。”
望天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并不为所动。
阿蛮抛出两只酱肘子,它狼吞虎咽的吃光了,便屁颠屁颠的带路去了。
祁盛见状惊讶道:“这不是那个啥……地藏的……”
阿蛮朝他“嘘”了一下后,笑道:“看破不说破。”
路上,玄清子好奇的问阿蛮:“你是怀疑,凤萍是凶手?”
阿蛮笑道:“不是怀疑,人一定是她杀的。至于真相到底如何,咱们待会一探究竟便知。”
三人尾随望天犼来到凉田县的一处宅子。
这宅子还挺大,看来凤萍嫁的人家要比其余几个妇人好一些。
阿蛮将望天犼拴在宅门口旁的一块石头上,让它望风。
然后守在凤萍房上的屋檐,悄悄挪开一片瓦,往房中看了一看。
只见凤萍他们两夫妇在房中卿卿我我,也是恩爱非常,并无异样之态。
玄清子见了,也不觉得这凤萍像是个杀人凶手,但话说回来,凶手一般都不轻易显山露水,光看面相也分辨不了。
夜深了,凤萍与丈夫吹灯睡下。
待得她见丈夫熟睡,便悄悄起身,绕去后门,听得后门有人叩了三声,她才打开门。
门前立了一人,穿一身黑袍,戴了个斗笠。
凤萍连忙放他进入门来,两人抱作一团,又啜又吸的好一阵。
玄清子小声说道:“没想到,这凤萍也是个不守妇道的人家。”
祁盛也压低声音道:“与她偷情的这个人,正是个和尚。”
他指了指那黑衣男子脚下的鞋,原来那人足下穿的是双罗汉僧鞋。
只听得和尚悄声问道:“你夫君可是睡熟了?”
凤萍媚笑道:“自是熟睡了。今晚的饭菜都给他们家下了点你给的药,果然有用。”
和尚低声笑道:“那也不枉我一番心意。小乖乖,可想死我了……”
说着又抱住凤萍又抱又捏,凤萍怕他闹出的动静太大,把家人都惊醒了,遂拉过他到一间厢房,颠鸾倒凤一番。
里头一阵****,玄清子听了都不由得耳根发红。
阿蛮与祁盛却是一直皱着眉头不说话,伏在屋顶上一动不动。
祁盛说道:“这个和尚……”
阿蛮接了下句:“不是人。”
玄清子惊异道:“那到底是鬼魂还是精怪,为何我竟全然觉察不出来。”
阿蛮颦眉道:“他法力强大,已经隐去了自身气息,你虽有神力,但仍未开神智,故而这股妖气察觉不出。”
玄清子拉住她,笑道:“那甚么时候给我开开天眼?”
阿蛮白了他一眼:“自个修炼去。”
快到天亮,那个和尚才出来,匆匆要走。
凤萍拉住他,环顾了下四周,惴惴不安说道:“她们那几人停尸在官府,会不会……”
和尚捏了捏她的腰间,笑道:“就算查出来了,也查不到你身上。她们几个已经没甚么用了,且又怕她们走露风声,索性让她们从此闭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待事成后,我将香火钱取出来,带你远走高飞。这样,你就可摆脱你那窝囊丈夫了。明明是他那活儿不行,却整得好像你是不下蛋的母鸡。”
凤萍咬咬唇道:“那也是她们几个该死。我那夫君虽是那事儿不太中用,平日待我也还行,若不是公婆逼得紧,说要是再生不出儿子,就该休了我,否则,也闹不出这么多事来。”
和尚安抚她道:“我的乖乖,先别胡思乱想,等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又从后门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