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上回说到这王小姐肤白无暇,震惊众人。
尤其是丁泌泌,犹为不可置信。
实是昨夜莺娘佯装倒地之时,已被玉含识破,遂偷偷掐诀念了勅水神咒,是以身体完好无损,又故意生出幻象迷惑众人罢了。
于是,当值的几位宫人便留下了王玉含、丁泌泌、莺娘等人的牌子,万名秀女剔除了一些相貌不端者,体态不匀者及薄祚寒门者,剩了不过千余人待复选。
离复选只有三日,落选者回秀灵轩待命,其余入选女子被留在了沐阳宫里习学,丁泌泌便使人在宫中四处散播谣言,说玉含是妖女所化。
故以人心惶惶,皆不敢与玉含交好。
如遇众人谈笑,只要玉含一过来,便慌忙离散。
玉含也不以为意,一人独处,更怡然自得。
风声却一路传到管事太监耳里,那些人更添风加醋说,玉含是千年狐妖所化,至以不怕火烧。
管事太监遂觉事大,便将此事告知了主管大选的晋元太子。
太子耳闻后,反而一笑:“哦?世间竟有此奇女子?我倒想见一见。”
于是,管事太监又领着玉含来到了齐和殿,让她跪在殿中等候。
玉含跪得腿麻,忍不住在心里又骂起了阿蛮。
“不要骂我。我听得到。”突然,阿蛮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
她震惊的四下张望,除了殿前的侍卫,也未见阿蛮其人。
“别东张西望,我不在宫内。此乃千里传音之术,你且听我说便是。如晋元见你,你得设法讨其欢心,如此才有机会接近皇帝。”
玉含心里默念道:“竟然逼我一堂堂八尺男儿出卖色相去讨好太子?!你定是个魔王转世!对了,晋元是修蛇所化,他会不会识破我?”
“嗯……应当不会……”
“甚么叫应当不会?喂喂喂!”玉含突然叫出声来。
“太子到!”宣殿的太监拖着嗓子喊了一声,吓了玉含一跳。
于是,玉含抬起头来,只见一人,身穿明黄常服,足蹬六合靴站于她面前。
玉含一看,这正是晋元太子!
她生怕被识破,眼神闪躲,不敢与之对视,忙叩首道:“臣女王玉含叩见太子殿下。”
正当她心经肉跳之际,却见晋元笑着问:“怕我?”
说着,便用手指勾住她下巴:“抬起头来让本殿下看看。”
玉含想到他曾啖食人脑的一幕,吓得是大气不敢出。
见她抖如糠筛,晋元便笑着放开她:“不必怕我。我并不吃人。”
玉含心里呸了一声,骗子!你不仅吃人,还吃了好多人!
有宫人替他搬来一把椅子,他坐着,她跪着。
好一阵,才听他慢条斯理道:“有人传闻你是狐妖转世,你怎么看?”
玉含心里暗骂道,定是丁泌泌那小蹄子兴风作浪,但面上却镇定回道:“回殿下,宫内自有真龙之气护佑,哪有妖邪敢作祟!臣女自幼长于蓟州,待字闺中,乃是员外之女,岂能是狐妖转世,人言可畏,还请殿下明察!”
晋元点点头:“尔今看来虽不是天人之资,倒也勉强算是端庄秀丽。”
彼时,玉含梳着个灵蛇髻,戴了个镶玉金冠,看起来灵动俏丽,
玉含心里翻着白眼,这条蛇太不要脸,敢情还嫌我不够好看!
但她只是将身体更伏低了一下,恭敬回道:“谢太子谬赞。”
晋元又问道:“听说你前几日被火烧,一夜之间便伤好了?”
玉含从腰间摸出一玲珑玉瓶,跪着向前,双手献与晋元:“这是我家做道场时,一位老道赠与我父亲一瓶天清膏,说是有去腐生肌之效。父亲便转交与我,我那日被火烧,涂之确有奇效!殿下若不信,大可一试便知。”
玉含心想,你总不能把自己烧糊了去试吧!
晋元接过玉瓶,打开嗅了嗅,膏体洁白如玉,一股清香扑鼻。
他看了看并无异处,便又还给了她。
这时,有人在外边禀报,说有要事求见,晋元便放她离去了。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随从问道:“这女子是否可疑?”
随从抬起头来,正乃是赤月所扮成的近卫。
晋元沉吟片刻道:“这女子身上的气味……甚是熟悉……你派人盯着她。”
赤月领命下去了。
玉含回到沐阳宫,丁泌泌一行人见她毫发无损的归来,心底气得不轻。
玉含也懒与众女子攀谈,径直便要走回房。
莺娘在背后啐了一口道:“瞧瞧她那目中无人的样儿,甚么东西!”
“是啊,是啊,没见过如此嚣张之人……”众女子皆附和道。
丁泌泌心想她不过是个乡绅捐官之女,何德何能与她平起平坐!
愈想愈气,便趁玉含路过荷花池,从背后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谁知玉含听到脚步声,早就暗自防备,一手攥住她衣袖,将她一块拖入池中!
自己却及时的攀住池边的垂柳枝,借力荡了回来!
噗通一声,却独有丁泌泌落了水!
想暗算我?没门!
玉含忍不住叉着腰在池边哈哈笑起来。
其余女子惊慌失措的喊道:“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眼见那丁小姐在池里扑棱了几下,喊着自己不会凫水,渐渐便被水没了,下沉没动静了。
玉含一看,果真是不会凫水!
便纵身跳入池中,将奄奄一息的丁小姐打捞了上来。
替其清除口鼻泥垢,又嘴对嘴过了气给她,这才见她口中吐出水来,醒了过来。
丁小姐受此惊吓,哇的一声哭出来!抱住她紧紧不放。
见她嚎啕不止,玉含只好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道:“不怕不怕,没事了……”
丁泌泌在她的安抚下,慢慢转为哽咽。
一时暖玉温香在怀,玉含竟红了脸。
突然,觉得腰间一阵针刺似的麻痛,她赶紧松开了手。
低头看向自己腰间,什么东西都没有,就挂了个锦囊。
就此作罢,她向众人交代一番,便回房更衣去了。
今日本就跪得腿麻,方才又如落水狗一般,浑身湿透,真是倒霉。
更了衣,玉含也是真累了,遂眠于塌上。
待醒来时,夕阳西下,已是黄昏。
她坐起身,发现桌上给她留了饭食,问了旁人,道是丁小姐替她留饭了,说谢她救命之恩。
她的确也饿了,狼吞虎咽一番。
月才上柳梢头,玉含也百无聊赖坐在窗口发呆,忽见窗下有黑影闪过!
她猛地一推窗,喝道:“谁在那儿?!”
只听得那人“哎哟”一声,是个女子声音,
原来是丁泌泌,恰被玉含推窗打到额头,额头红肿一片。
玉含问道:“你鬼鬼祟祟在窗下作甚?”
丁泌泌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嘟嘴说道:“我原是来与你道歉。不该捉弄于你,谁知又遭了这么个罪。”
玉含立即明白了,她既是想来示好,又放不下身段,故在窗前徘徊。
她笑道:“你我皆为同组秀女,相互提携才是,何必生了嫌隙。”
说完,又掏出一只小小白玉瓶,替她抹了药膏敷在额头上。
说来也怪,丁泌泌只觉得额上一片清凉,一会便不肿不痛了。
她大呼神奇,玉含便笑着赠予她。
她惊讶道:“如此神奇药膏,你竟信手赠人?”
玉含含笑道:“我家里还有,你且收着罢。”
丁泌泌推辞不过也就收下了,宛如亲姐妹般亲亲热热挽着玉含胳膊,拉她一道去亭中饮茶。
突然,自腰间又是一阵麻痛,他赶紧自丁泌泌胳膊中抽手出来。
丁泌泌问她怎么了,她只道是大抵被虫子叮咬了一下。
玉含心想,前头还巴不得要我死,这会又与我要好得跟姐妹花似的,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众人在亭间谈笑作乐,好一番光景。
很快又到了复选之日。
此次还有相师复勘秀女面相及推算八字,如此一来,又筛掉了一半人。
此次本应有皇帝皇后到场甄选秀女,不知何故,皇帝并未到场,只由苏皇后与太子晋元坐镇。
玉含只觉奇怪,向来唯有老子替儿子选妻,怎有儿子替老子择妃的道理!
太子晋元眼神扫过玉含时,稍作了停留,随后又与苏皇后耳语一番。
苏皇后面露不喜的看了玉含一眼。
玉含便觉得许是不受苏皇后待见,不过这正合她心意,早早放她出宫罢。
丁泌泌、莺娘都中选了,玉含却被撂了牌子,她心里松了口气,只想赶紧打道回府。
回到沐阳宫,玉含麻溜的去收拾包袱,丁泌泌、莺娘等人却拉着她依依不舍的话别,玉含表面也是作出不舍状,内心却想你们这群娘们可真墨迹。
这小姐妹们正说着话呢,突然敬事房派人来宣旨:皇上宣谕,太平承久,诸道昌平。夫天地之气,以阴阳调和,朕广选秀女,以充掖庭。
今宣,太和将军之女魏莛为妃,吏部尚书之女丁泌泌为妃,蓟州员外郎之女王玉含为妃,衡吴知县之女徐莺娘为嫔……
召了近百名妃嫔,此次人数之多,为历次采选之最。
于是,大太监马上着令她们入宫。
这秀女们纷纷相互道喜,便随着车马一齐入了宫门。
马车上,与众女子兴高采烈鲜然不同的是,玉含的凝重沉默。
选秀后,官家需下礼聘,以及册封大典,是以礼节繁缛,为何竟如此草率催人入宫?
其中必有古怪。
入宫当夜,皇帝便翻了莺娘的牌子。
敬事房的太监便把一丝不挂,含羞带怯的莺娘用锦被裹了,送去皇帝的寝殿。
第二日,日头高高挂,也未见莺娘归来。
玉含忍不住问起,丁泌泌不无羡慕道:“有诗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莺娘定是受尽圣宠罢。但愿我能与她一样,可获圣上恩宠……”
玉含深不以为然道:“帝王之爱,譬如朝露。还不如寻常人家,一生一世一双人。”
丁泌泌听她口无遮拦,赶紧去捂她的嘴:“隔墙有耳,切不可胡说……”
两人遂嬉笑打闹了一番。
直至晚上,莺娘也没回来。敬事房又派人将丁泌泌一裹,抬走了。
走之前
翌日,丁泌泌也未见归来。
玉含直觉不妙,便悄悄放出个纸蝶去寻丁泌泌。
直至傍晚,纸蝶才翩翩归来。
玉含一看,心知不好,因为这纸蝶上竟沾了血!
迟早会轮到自己。玉含心中默念道。
果不其然,到了夜里,太监便对她说,圣上翻了她的牌子。
玉含眼角含泪。
太监问她:“娘娘,这是天大的喜事,你为何还哭了呢?”
玉含怎能不哭。
他原本男儿身,如今却不得不去侍奉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皇帝的年纪,都可以做他爹了!
于是,玉含又在心里骂了阿蛮千百遍。
临走前,玉含偷偷将锦囊也藏于被中,总觉得既然是阿蛮交付于他,必是大有用处。
到了寝殿,宫人们撂下玉含,关门便跑。
玉含不解其意,正纳闷着呢,见殿中立有层层白色帷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正当她裹着锦被像只蚕蛹似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跳去。
这时,锦囊从被中掉到地上。
玉含正想弯腰去拾,却见锦囊口袋自己打开了。
从当中蹦出个小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阿蛮吗!
玉含恼怒道:“我呸!还千里传音之术,你躁不躁?!藏于锦囊之中,亏你想得出来!”
阿蛮摇摇身子,变作常人大小。
朝玉含吹了一口气,她会恢复了男儿身。
玄清子惊喜捏了捏自己脸蛋,又情不自禁的伸手摸向自己胯下,被阿蛮啐为不雅,制止了。
玄清子又恨恨道:“明明你自个能混入宫内,非要我变作女子,差点就失身于皇帝老儿了!”
阿蛮笑嘻嘻道:“我贵为天女,自然不能随便嫁人。你就不同了……”
玄清子突然想起自己腰间时常麻痛,又问起阿蛮,她故作漫不经心道,不过就是她在锦囊中用剑戳他罢了。
玄清子气得恨不得打她一顿,但是苦于自己绝对打不过她,只能作罢。
阿蛮忽而问道:“何以我们如此动静,殿中都无声息?”
二人慢慢靠近帷幔,阿蛮手中握紧长剑,挑起幔布一看,惊呆了!
只见皇帝形容枯槁,四肢被缚于黄金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