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闹市中有个汉子当众吆喝叫卖,他有一把神奇的酒壶。
一名老者问了,你这酒壶神奇在何处?
汉子嘿嘿一笑,说道:我这酒壶的奇特之处在于,装进去的是清水,倒出来却是如同瑶池玉液般的香醇美酒。
人群里又有人问,那可是壶内藏有机关?
汉子将酒壶内外展示与众人相看,外观与普通青瓷酒壶相似,无甚特别之处。
随后汉子舀了瓢清水,请在场几人尝过,委实是清水。
他将清水灌入壶内,摇一摇,倒出来的液体果然酒香扑鼻,分与众人尝之,壶内美酒一直源源不断,众人无不赞叹,连连称奇。
汉子傲然道,我这酒壶里的酒可大有讲究,壶内永盛美酒,饮之有祛病除痛,延年益寿之功效。
又有人问道,若装进去的便是酒呢?又会如何?
汉子微微一笑道,若装进去的是酒,只要对着酒壶念出任何名贵美酒的名儿,倒出来的便是那酒。
说罢又与众人演示了一番。
人群里有人问及价钱,汉子竖起三根手指。
三十两?有个毛头小子问道。
汉子摇摇头。
可是三百两?拄着拐杖的白胡老者问道。
汉子还是摇头。
莫不是三千两?!
汉子满脸堆笑的点点头,众人哗然。
最后酒壶是被一名路过的富商买了去。
玄清子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到客栈将此事与阿蛮说了,好奇问道:“这酒壶定是内有乾坤吧?我曾听闻有种九曲鸳鸯壶,一头装美酒,另一头装鸠酒,摁下机关便可随心倒出酒液。”
阿蛮颇不以为意的道:“那倒不是。不过是物器用久了,成了精怪罢了。”
玄清子大吃一惊:“这东西可是会害人?”
阿蛮想了想说:“得要看落在何人手中。就好比一把利剑,在将士手里便能奋勇杀敌,在寇贼手里便是草菅人命。”
玄清子不懂又问:“据说成了精的器物都会自己选择主人?倘若这酒壶真如此神奇,为何还要变卖呢?”
阿蛮拨了拨怀里的鸳鸯手炉,笑道:“想他也不是真正的卖家罢。这等物什,怎会流入寻常人家,又落至街头叫卖,怕也不是甚吉利之物呢。
阿蛮打了个呵欠要去小憩,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嫣然一笑:“啊,既是赐予人们美酒,那必定要收回什么呢。”
后二人又闲聊数句,玄清子便自去做事去了。
话说这酒壶正是落到了富商万子乾手里。
这万子乾是做盐商起家,后被上头收回盐权,才改做了别的生意。
在渚阳可谓是富甲一方,既花重金购得宝壶,恨不得天下皆知。
竟效仿起那商纣的酒池肉林,建起了一座“蓬莱池”,雕栏玉砌,美轮美奂。
并将宝壶置于池中央,令葡萄美酒日以继夜汩汩不断涌出,酒香四溢,一时名满天下。
万子乾更是邀了艳冠八方的舞伶扮作仙娥作陪,山珍海味取之不尽,吸引了诸多王公贵胄前来饮酒作乐。
当然,此举也是为了两个儿子仕途铺路,盘算着替他们谋个前程。
当朝皇帝历来重农轻商,下令商人不得入仕为官,万家虽财大气粗却远远算不上显赫尊贵,这便成了他心头之痛。
这一群人在此便是纵情声色放浪形骸,却唯见有一人独自凭栏饮酒。
万子乾以眼神向管家询问这人是谁,管家却摇头说不知。
那位公子身穿华服,神采飘逸,看样子非富即贵。
于是万子乾走上前施礼问道:“公子何以独自饮酒?是以万某招待不周否?”
这位公子摇摇头叹道:“多少醉生梦死,转首总成埃啊。”
万子乾听了不知为何心头一紧,正要细问,却见一阵风吹过,沙子迷瞪了眼,回过神来,那位公子哥已不见了身影。
慕名前来“蓬莱池”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举止也愈来愈荒唐,不少人浪荡了月余,不思归家。
有诗曰:“蓬莱池内神仙境,笙歌曼舞最销魂。痛饮美酒三千杯,不敢惊醒梦中人。”
不想,此事很快引起了朝廷密探的注意,上报朝廷后奉命暗中监视。
而正是如此,才发现了“蓬莱池”里生出的事端。
但凡沉浸于酒池中的人,每日醉得不省人事,不知今夕是何夕。
若有家人朋友来相劝,也不肯归家,说话也颠三倒四,醉如烂泥一般。
也有人被家里强行带了回去,然面红耳赤,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虽鼻息尚闻,却终日不见清醒。
找了京都最好的大夫开了醒酒的汤药,灌下去了也无济于事。
突如其来的躺倒了朝中诸多王公大臣,惹得皇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二殿下晋元失踪了。
晋元是最受皇帝宠爱的一位皇子,当年因去母留子,皇帝对他心怀歉疚,在他7岁时便封他为平远王,赐了封地。
历来皇家争权夺势,但这位二殿下无心政事,成日遛鸟逗狗,花天酒地。
只是他巧舌如簧哄得父兄欢心,倒也一直安安稳稳。
皇帝恰好召他进宫觐见,平远王府的人见搪塞不住,才说出二殿下慕名去了蓬莱池。
皇帝闭上眼想了片刻,钦点了太子煜去办此事。
太子煜亲自率了一队兵马包围了万子乾的府邸,万子乾早已了无踪迹。
他便下令拿下府里其余人等。
当闯入蓬莱池时,还见众人沉溺酒色昏昏然。
后清点人数,让户部查证后,报失踪者竟有百余人。
二殿下晋元仍旧不知所踪,万子乾也毫无音信,严刑拷打万府众人,都只是叫屈,谁也不知这些人去向,着实让太子煜头疼不已。
这时幕僚向太子煜献了个主意,都说儿子是老子的心头肉,不如公开处刑万子乾的两个儿子,逼得他露面。
太子煜心想这不失为个好办法。
于是下令将万子乾的俩儿子凌迟处死,命人于人群中监视,刀手和弓箭手严阵以待。
行刑当日,菜市口便围了许多小老百姓。
眼看着刽子手一片片的剐肉,惨叫声连连,犯人却未断气,只得一刀刀挨着。
混在人群里的玄清子,听那嘶声裂肺的叫喊,不由觉得胸闷,便赶紧转身离开了。
太子煜听得人通报,直到用刑完毕,万子乾也未曾露面。
太子煜冷哼一声,随即一声令下将万子乾的父母妻女一并斩首示众,以此激万子乾现身。
直到人头落地,也没见万子乾的身影。
太子煜这才慌了手脚,万子乾未露面,晋元的下落不明,这可如何跟父皇交代。
这时,下人献上那把酒壶,他断是烦心,想是甚妖邪之物,一挥手将酒壶打翻在地。
只听得酒壶哐当一声嗞碎了。
几个侍女正想打扫,酒壶却又恢复了原状,完好无损。
太子煜正吃惊,刚想拿起酒壶,酒壶却砰地一下消失了。
鬼……有鬼!
太子煜惊得大叫起来。
福来客栈。
玄清子犹忿忿不已道:“祸不及妻儿,太子也过于残忍了些。”
这头阿蛮早已温好了酒,喝得醉眼惺忪的道:“为君者当顾大局,几条人命不算什么。
玄清子声音顿时高了起来,愈发显得铿锵有力:“为君者,当心怀天下黎民百姓,以仁治国!”
阿蛮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可惜你不是皇帝,你就是一臭道士!”
玄清子听了涨红了脸,分辩道:“我师父替我算过,他日我必成大器!”
阿蛮取笑道:“大器还在我店里打杂?!
玄清子不服气正要再争辩一二,却听得一阵风声掠过,一名紫袍男子脚踩云头落了下来。
只见阿蛮微微颔首道:“陆苍君……”
陆苍仍旧器宇不凡。
他淡淡一笑,上前拱了拱手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阿蛮命人沏茶,笑着说:“陆苍君不如坐下细说。”
陆苍环顾了下四周,阿蛮了然于胸,便屏退了众人。
原来陆苍是央阿蛮救人。
救的是何人?
正是那二殿下晋元。
哪怕是陆苍,派出的手下也遍寻不获,这人竟气息全无,难以追踪下落。
就连那酒壶,也不知去向。
阿蛮也不问他为何要救晋元,当下把事情便应承下来。
陆苍走之前,神情倨傲的看了玄清子一眼,便隐身不见。
玄清子感受到这股莫名的敌意,不由的摸了摸鼻子,问道:“这是何人?与你有何干系?”
阿蛮淡淡道:“一名故友罢了。便让他承我个人情,日后大有用处。”
说罢便让玄清子与她前往蓬莱池。
如今蓬莱池已不复往日仙家之境,四处墙倾柱倒,落叶覆盖,残旧破败。
池内美酒早已枯竭,却仍闻得酒意浓重。
玄清子不解问道:“既是要寻二殿下,为何来此处?官兵们早已搜遍。”
阿蛮拉着他伏在一张白玉台下,轻声说道:“找到了那酒壶,才有办法找到二殿下。”
玄清子刚想问如何找酒壶,就听得池中玉台哐当一声,落下的,竟是那个酒壶。
阿蛮小声解释道:“酒壶的主人就在附近,故而它仍会回来。你且去取酒壶,速回。”
玄清子一个翻身如行云流水般踏出去,伸手便要取酒壶,谁知那酒壶滚红烫手,他失手落下。
又是叮铃哐啷一阵乱响,酒壶冒起了白烟。
玄清子正诧异着,一个红衣小儿从那酒壶里跳将出来骂道:“哪只孙儿在此折腾你爷爷我?!”
玄清子一看,这红衣小儿扎着俩圆髻,模样甚是可爱,说话却如此老气横秋,不禁笑道:“你可是藏在那酒壶中的小妖怪?”
红衣小儿怒气冲冲一挥手,一阵妖风便把玄清子卷入空中,旋转得他头晕目眩。
只听得红衣小儿叫嚣道:“你爷爷我修了上千年,岂能让你目无尊长!且要你瞧瞧我的厉害!”
说罢妖风裹挟着玄清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晃得更厉害,他险些吐了出来。
红衣小儿看得哈哈大笑。
此时一柄飞剑过来,剑气霸道,搅乱了气流,这才替他解了围。
待得玄清子喘气之时,阿蛮翩然落下。
红衣小儿一见是阿蛮,心中甚慌,正要择路而逃,却被阿蛮一把擒住,动弹不得。
阿蛮笑嘻嘻问道:“束儿,我要见你家主人。”
红衣小儿头摇得像拨浪鼓:“束儿并在不知主人下落。”
阿蛮笑意渐敛:“那你趁机夺人三魂一魄修炼,致人半死,如今我便是要替天行道……”
红衣小儿吓得瑟瑟发抖,却犹是嘴硬。
这时却见台下有个微胖的身影走了出来,那人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来人正是失踪已久的万子乾。
玄清子从地上爬起来骂道:“好你个万子乾,如今你家人受你连累,你竟龟缩在此!”
阿蛮却道:“他不是万子乾。当万子乾见到他的那天,他便已经是个死人了。”
只见“万子乾”捋须一笑:“不错,我的确不是万子乾。”
一阵青烟过去,却是一位华服贵公子,眉目俊朗,薄唇轻启道:“见过阿蛮大人。”
这位便是在蓬莱池的宴席上,万子乾见过的那位公子。
可惜,万子乾见到他时,便被吸去了精魄,是一个死人了。
阿蛮微笑点头道:“正是想卖个面子,向胥安你讨个人儿。”
胥安长袖一卷,便把束儿收入袖中,施施然道:“我知阿蛮是要向我讨谁。是二殿下晋元吧,我吃了。”
阿蛮面上仍在笑,手中却按紧了剑:“吃了也要给我吐出来。”
胥安已有所察觉,不禁冷笑道:“晋元必须死。倘若他不死,后患无穷。”
阿蛮厉声斥道:“荒唐!无论何人派你来祸害朝纲,这天下气数已定,岂是你能左右的!”
玄清子听后一惊,原来是皇家夺嫡。
胥安听言冷笑道:“他被我困入七窍八宝乾坤壶内,如今怕已被炼化了。哪怕你救得他出来,也是个傻子了。”
阿蛮深知他所言非虚,心中焦急,拔出剑便与之斗了起来。
二人斗法斗得天昏地暗,玄清子意欲前往助阿蛮一臂之力,谁知胥安袖子一甩,束儿又咕溜溜的滚了出来,与玄清子缠斗在一起。
这胥安化为原形后凶猛好斗,身形庞大无比,如同一头巨大的山羊,皮毛坚硬,如铜墙铁壁般刀枪不入。
头顶四角,扬蹄如飞,攻势迅猛。
阿蛮心知斗下去恐晋元凶多吉少,便故意卖了个破绽,受伤倒地。
胥安也无心恋战,召回束儿便要走。
眼见束儿化作酒壶要钻进胥安袖中,阿蛮向玄清子使了个眼色,玄清子便心领神会的扑过去死死抱住酒壶不撒手。
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阿蛮以掌击地,生生把地面拍出一道裂缝!
玄清子抱着酒壶“啊”了一声,便从那裂缝中掉了下去!
那裂缝幽黑,深不见底,风声呼呼刮在耳边,玄清子不由心中惊惧,冷汗淋漓!
他正啊啊啊的乱叫一气,忽然臂下环过一只白嫩手臂,阿蛮气若游丝的在他耳边道:“别怕,快念地遁口诀。”
玄清子这才想起道家有奇门遁甲隐形之法,情急之下却怎么也想不起口诀!
二人飞速下落,眼看底下火光四起,熔岩滚滚!
热浪袭来,玄清子吓得一激灵,口诀便脱口而出,二人终于重回地面。
阿蛮软软的倒在他身上。
他手中湿热,以为是汗,伸手一看,竟是鲜血。
阿蛮的血。
原来她是真的受伤了。
胸口后背俩窟窿,被胥安的羊角捅了个对穿。
“快替我包扎止血。”阿蛮低声道。
玄清子一愣:“神仙也要止血?”
阿蛮没好气的说:“神仙也要吃饭啊!”
玄清子一想也对,就动手将她的衣裙下摆一撕!
阿蛮尖叫起来:“登徒子!你竟撕我衫裙!”
玄清子也急了:“我总不能空手替你包扎吧!”
阿蛮气得给了他一巴掌:“不晓得撕你自个的衣衫吗!”
“哦。”玄清子挠挠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从随身布袋里掏出段红色布条。
阿蛮见了更气:“既有现成的,何必撕烂我衣衫!”
玄清子忍气吞声替她包扎,将布条绕过她胸口时,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一片柔软。
他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
然后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阿蛮闻得布条有腥臭味,便随口问道:“这是劳什子玩意?”
“浸了黑狗血的捆尸绳。”
于是他被一掌拍飞。
阿蛮也因用力过猛,气血翻涌,晕过去了。
玄清子心想,可算消停了。
后来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把她背回了客栈。
回到客栈,小二给她灌了药,她才苏醒过来。
强撑着一口气作法,总算将晋元从那七窍八宝乾坤壶提溜出来。
晋元昏迷不醒,阿蛮差了小二看顾,又命小黑去请陆苍。
“快去快回。胥安法器被我盗走,定是要来寻回的。”
又听得小二又数落她一番不爱惜自个儿,耳朵都要起茧。
若不是没别的法子,她也不愿意挨这么一下。
胥安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下手这么重,回头运功疗伤又得耗费不少神力。
这边玄清子又绘声绘色的将四人打斗场面说与水叔与俊生听,当然隐去了自己被束儿戏耍的那一幕。
俊生听得入迷,昂着小脑袋问道:“水叔,师奶奶斗的是何方神圣啊?”
水叔皱了一下眉头:“如四角山羊,那可是出自昆仑之丘的土蝼,最喜食人。但若真要论起,怕也与阿蛮同根同源呢。”
大牛在一旁唉声叹气道:“不好对付,不好对付啊!”
“诸位是想对付谁呢?”一位华服公子从天上落入院中,翩翩而至。
来者正是胥安。
玄清子等人如临大敌。
胥安高声道:“人既是已救下,阿蛮大人可否将法器还与在下?”
阿蛮在阁楼上娇声应道:“那可得说好,我救一人,你伤我一掌,咱们扯平了。”
胥安无奈道:“悉听尊便。”
音罢,一把酒壶滴溜溜的从阁楼中转了出来,落在胥安面前顿了顿,又哧溜一下钻进他宽大的袖袍里。
这个七窍八宝乾坤壶实在是怕了阿蛮,刚才作法时险些被毁于一旦。
胥安连忙伸手进去安抚了一下它。
胥安正要离开,忽而又停住,叹了一口气:“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玄清子见他话里有话,正要问,却见一阵烟雾过去,胥安已消失不见。
阿蛮却松了口气,原以为会有一场恶斗。
玄清子突然想起了富商万子乾惨死的一家,还有魂魄残缺的诸位豪门贵人,不禁唏嘘不已。
水叔安慰他:“这些人虽锦衣玉食或位高权重,恰因一时之欲枉送性命。以物易物,葡萄美酒夜光杯,都是用命换的罢。”
这时客栈门口停了一顶轿子,一行黑衣人。
领头的是一红衣女子,恭敬道:“阿蛮大人,我等奉将军之命前来迎接二殿下!”
小二、大牛得令后将昏迷不醒的二殿下晋元送下楼来。
红衣女子又把晋元扶入轿内后拜谢阿蛮,一行人才浩浩荡荡离开。
阿蛮将头探出窗外望了一眼,恨恨的骂了一句:“臭狐媚子。”
又捂着伤口缓缓的坐了下来。
救下这晋元,莫不会真如胥安所说,天下会大乱?
阿蛮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山海经》:“昆仑之丘,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