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女巫(1 / 1)

遗庙至今香火闹,女巫调笑舞霓裳。

两匹快马,呼啸而至。

路见客栈,随即勒马长嘶。稍后,进来的是两个官差模样的人,一胖一瘦,坐下就嚷嚷上好酒好菜,解解乏。

阿蛮连忙吩咐小二好生招待,将窖里冰镇的金盘露取出,甫一端上,酒香四溢。

下酒菜有那凉拌的猪耳,蒜泥白肉,水晶皮冻,不油不腻,开胃饱腹。

两位官差喝得是痛快淋漓。听那瘦子说:“京都工事吃紧,一会咱们还得快快赶路。”

胖子剔着牙道:“急甚!眼看这蓟州就到了,一会募了工匠往回赶便是。”

阿蛮轻轻的摇了摇团扇,笑着问道:“听两位官爷口音,想必是京都人士吧。”

胖子叹气道:“掌柜好耳力。我俩皆从京都赶来蓟州,有皇令在身啊。”

瘦子递给他一个眼色,胖子便不再做声,付了银钱便速速离去。

不出几日,蓟州便贴了皇榜,募工人、匠人数百,前往京都建造雩祈台。

阿蛮进城采买时看到皇榜下已经围了许多百姓,议论纷纷。

“京都怎么突然要修建雩祈台……”

“建个雩祈台怎么要这么多人……”

“听闻是太卜署督造……”

阿蛮若有所思。她斜睨了小黑一眼,小黑立时摇头拒绝,“我不去!”

阿蛮笑靥如花,“明日你便启程去京都吧。”

小黑哀声不断,阿蛮充耳不闻。

转瞬间,期月已过,京都雩祈台皆已完建,众工匠却迟迟未归。多有那妻儿日日在城门翘首以盼,无奈杳无音讯,官府也一再推说不知。

小黑倒是早早就回来了。

据其所言,雩祈台建在康阳宫内,由白玉建造,白色琉璃顶结盖,另设有燎炉、瘗池等。工匠分批进入宫内,只许进不许出。

阿蛮思忖一阵道:“这不像大祀,倒有几分像祭坛。”

小黑也觉得事有蹊跷,发现有人另外被分配到其他筑地干活,而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看守十分严厉,不许工人之间私下交谈,否则格杀勿论。

每天傍晚,都会有官差过来挑人,说是到另外的筑地干活,银钱照付。

他们睡的是大通铺,到了晚上他悄悄问了身旁叫苗小三的,比他早来几日,父亲兄弟也全都来了,为的是干完活每人领一吊钱。可眼看就要完工了,父亲兄弟却分别被带走,也不知是死是活。这里的人都才进来不久,还做着发财的美梦,苗小三说大抵是没命活着回去了。

“你可知这康阳宫住的是谁?”阿蛮问道。

小黑答道:“康阳宫里住的不是别人,正是惠妃娘娘。”

这惠妃,便是吴大宝的亲姐姐。

三日后便是雩祈大典,阿蛮感觉此事非同寻常,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雩祈大典上,祭祀台前设了香案,备齐了茗果,美酒,鱼肉羹,中央立了根参天雕龙石柱。

此次参加仪式者都是各部官员、宫人。众人皆俯首跪拜。

一手持拂尘的太监站在台前念祈雨祭文如下:

诚昭告雨神焉,然久未降甘霖,江河枯竭,五谷绝粟,皆以财匮力尽。感天怜德,润泽天下,允谐众望。

念罢,礼乐器齐鸣,八位青衣素襦的女巫围绕祭台起舞。

为首的一位司巫面涂黑漆,额上以白漆点刺太阳图腾,双颊两侧、下颔均以白漆虚点,左耳挂有青蛇耳饰,右耳挂有赤蛇耳饰,双手均有灵蛇缠绕的肤札,她双手合十,闭目唱着祈雨词:

政不节与?使民节与?

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宦室荣与?妇谒盛与?

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苞苴行与,谗夫兴与?

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一群士兵押送了七人上祭台中央,把他们绑在了石柱上,为了避免他们出声喊叫冒犯神灵,事先已割舌挖眼,以布蒙眼。

竟然用活人献祭!

隐身在暗处的阿蛮见此,不由目露恨意:“雨师妾!”

只见天色突然变黑,乌云压城。一团黑色浓雾从祭台渐渐弥漫开来。

无端刮起了一阵大风,大风愈吹愈大,叫人睁不开眼。

众人只道是神明显灵了,个个恭敬伏地不敢抬头。

此时,作为祭品中的其中一人,眉心开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小孔,像长出了第三只眼睛。渐渐的撕裂成一道口子,越来越大有,越来越大……

突然,一条小指粗的赤金色的小蛇哧溜一下从那个口子里蹿了出来!

立时又隐于雾中,不见了踪影。

这个人登时气绝身亡。

其余旁人身躯一震,眉心皆有小蛇陆续钻出!

恰在此刻,祭台的地面微微震动起来,香案上的供品都一一被震倒在地,香炉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炉灰撒了一地。

震动逐渐加剧,突然轰隆一声,雷声伴随一道闪电劈入祭台中央的石柱,石柱霎时四分五裂!

一道黑影从祭台地面钻出,嗖地一声腾空而起!

这是一条黑背白腹,身长数十丈,六足四翼的大蛇!

大蛇扇动着翅膀,吐着红信,狂暴狰狞!

众人莫不惊惧异常,当场四处尖叫逃散。

大蛇张开血盆巨口,直接就把一个瑟瑟发抖来不及逃跑的女巫吞入腹中!

只见那个司巫露出诡异一笑,高举右臂,手臂上的刺青灵蛇忽然活了过来,扭动盘绕于她掌心。

大蛇像是获得了感召,从狂暴中安静下来,蛇信一吐一吐的发出嘶嘶的声音。

阿蛮见状,足尖一点,急掠而至。

阿蛮手持玄玉剑,指向司巫,冷笑道:“雨师妾,少在这装神弄鬼。”

雨师妾双手持蛇,白牙森森的笑道:“原来是天女魃。你总算从赤水之牢逃将出来了啊……”

阿蛮见她提起旧事,杀意渐起,握紧长剑聚力道:“肥璭(wei)是听从你召唤而来的吧?肥璭一现,举国大旱。如果我没猜错,夫诸也是你召唤出山的,你正是想利用夫诸牵制肥璭,到底意欲何为?!”

雨师妾狂妄道:“你猜中又如何。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你神力受损,难与我抗衡。”

阿蛮不再说话。

她不说话的时候,就是她出手的时候。

只见阿蛮手中长剑一抖,挽了个剑花,凝气剑尖直刺过去!

雨师妾不慌不忙身形一退,巨蛇肥璭身躯庞大,便挡在了她前面。

玄玉剑刺中了肥璭蛇腹,用力往上一挑,蛇腹皮开肉绽。

大蛇吃痛便发了狂,口喷烈火,一时间阿蛮竟也无法近身。

只听得那雨师妾高声道:“阿蛮,你我之间本无旧怨,莫要坏我好事!”

阿蛮气得大笑:“区区一个巫女也敢叫嚣,我倒要看看你能耐我何!”

雨师妾藏在肥璭身后,席地盘腿,开始念动咒语。霎时,成千上万条蛇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如潮水般向阿蛮涌来。

阿蛮神色一变,这是万蛇朝宗!不由大喊一声:“夔牛,雷兽归位!”

大牛和小二立时现身,化为夔牛鼓和雷神锤。他们本就由阿蛮的法器所炼化成人形,阿蛮当年也是图带着方便罢了。拿个鼓,拎个锤,招摇过市岂不是徒白惹人耳目。

阿蛮一手持鼓,一手持锤,凌空而起,高声喝到:“破!”

鼓声如雷作响,轰鸣不绝,蛇群当场被震得粉碎!血肉横飞!肥璭硕大的身躯也轰然倒地,尘土四起。

雨师妾被震得口吐鲜血,她太轻敌了。据说天女冲破结界时法力受损,殊不料仍旧强悍如此,不减当年。

“我没有……输。”雨师妾诡异的一笑,手指蘸血画符,击向阿蛮面门!

阿蛮头一偏,躲了过去!

突然,阿蛮肩膀一阵剧痛。一条黑色的蛇尾,刺穿了她的左肩。

原来,雨师妾的符咒不是击向她,而是命中了跟随她身后的小黑。幸亏刚才那一躲,否则刺穿的可能就是她的心脏。

站在阿蛮身后的,正是化为腾蛇的小黑。阿蛮太大意了,雨师妾善于控蛇,没料到小黑也被控制住了。

阿蛮忍痛挥剑想斩断蛇尾,又于心不忍,恰是这一犹豫,被小黑的蛇尾一甩,径直撞向祭台石柱!祭台周边的石柱应声而断!

阿蛮遭此重击,气血攻心,竟昏死过去。

待阿蛮醒来,发现已身陷水牢。一根捆仙索把她捆得结结实实的,不能动弹。

好吧,以往都是她捆别人,如今现世报来得不要太快。

阿蛮低头一看,左肩伤口血已凝固,无甚大碍。

方才她只是装晕罢了,看看雨师妾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还有那百名工人被藏匿何处。

显而易见的是,这地牢便是在康阳宫地下,里外皆有重兵把守。所以,康阳宫那位正主必然脱不了干系。

这时,一群宫女簇拥着位衣着华丽的宫装女子走了过来。女子模样姣好,发髻高耸,眼角一颗泪痣,别具风情。

只见这女子神情倨傲的看向阿蛮:“原以为得见天人之姿,不过庸俗之色罢了。”

这名女子,便是惠妃。

阿蛮不气反笑,“我无须以色侍人。诸多法相,岂由你一凡人可窥见一斑.”

惠妃听到“以色侍人”觉得是在讽刺自己,恼羞成怒的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阿蛮脸上。

阿蛮嘴角流着血,仍是冷冷的看着她笑。

笑得惠妃心里发麻,想到阿蛮天女之身,尚有所忌惮。遂吩咐下人好生看管:“此人若为我所用,留之。否则,杀之。”

惠妃转身便要离开,阿蛮叫住了她:“令弟横死蓟州,你不难过?”

惠妃转过头,面带狰狞的笑说:“他很快就要活回来了。还会比以前更强壮……”

最后,惠妃狠狠的瞪了阿蛮一眼,一行人自离去。

吴大宝就要复活了?还有那百名匠人,是用来献祭的吧?阿蛮心里琢磨着。真是伤脑筋啊。阿蛮叹了一口气。微微一运气,捆仙锁就自己断了好几截。

她不是仙,她是神。

阿蛮站了起来,右手往左肩轻轻一拂,左肩的伤口立即消失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阿蛮施了隐身咒,悄然前往地牢查探四周。

地牢里仍旧关有许多匠人,不少人神情萎靡,奄奄一息。就连大牛和小二、小黑也被分别关入地牢。小黑被乌金铁链吊在了半空中嗷嗷的哭:“我把阿蛮害死了……呜呜呜……”

隔壁牢房关着的大牛被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钻过去打他一顿出气。

小二倒是淡定:“哭甚!没用的臊货!阿蛮是谁,哪那么容易死了!”

阿蛮满意的点点头。

都说法器与主人之间的关系紧密,能感应主人生死。果不其然。

她右手掐了个诀,小黑啪地一下掉在地上,龇牙咧嘴的正要吆唤呢,阿蛮现身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巡守的人过来了,阿蛮连忙施法将地上的稻草变作小黑的模样,两人赶紧趁机隐身溜掉。

他俩躲开守卫,穿过狭长的甬道来到一间石室。因为这里的血腥味是整间地牢里最为浓重的地方。

石室内的地面上摆放了一具男尸,尸身上裹着写满符文的白布,四周立有竹管,不断有汨汨的鲜血从长长的竹管里流出,浸润到刻有符咒的地面。

女巫们围住尸体咿咿呀呀的手舞足蹈,雨师妾盘腿席地而坐,将手心覆于男尸天灵盖,念念有词。

惠妃立于一旁,对雨师妾说:“司巫大人,如若此次能唤醒大宝,我必定助你夺得太守令之位,届时太卜署皆由你掌权。”

原来这雨师妾为了夺得太守令之位,不惜召唤肥璭引起天下大旱,再利用夫诸制衡肥璭,获取皇帝信任。

而夫诸早已被阿蛮拦下,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为了搭上惠妃,大肆兴造雩祈台,扣住所有匠人妄图用活人献祭,复活吴大宝。

他们这是在实施禁术,想效仿当年复活窫窳(yàyu)的手段。

当年窫窳被天神贰负杀了后,黄帝命巫彭、巫抵几位大巫师对窫窳施以不死之药,但复活后的窫窳却成了吃人的怪物。

现今仅凭雨师妾一己之力,断然不可能做到起死回生。更不知这吴大宝的尸身会被炼成何等怪物。

阿蛮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见她手里精光一闪,掷出一把小剑直飞雨师妾面门!

雨师妾闻风而动,拉过一个女巫挡在胸前,剑噗嗤一下没入女巫胸中,鲜血四溅。

紧接着,雨师妾双手往地面一按,忽然破土而出几人,围住了阿蛮和小黑。

这几人面色青灰,眉眼皆有一小洞。

阿蛮扫视了一下,有两个面熟之人,一胖一瘦。正是先前在福来客栈见到的官差。

小黑见到一人却大喜,唤了一声:“苗老弟!”

这人便是苗小三。

小黑正待上前,阿蛮在身后低声道:“杀了他。”

小黑不解的回头问道:“为何?小三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苗小三双臂箍住动弹不得。

他眼神空洞,毫无生气。小黑终于明白过来,他已经是死人了。

苗小三额间的洞钻出一条赤金小蛇,袭向小黑!阿蛮迅速抽剑,赤金小蛇拦腰而断。

玄玉剑碰到蛇血的地方,微微发黑。这小蛇寄居人体,以人脑为食,被雨师妾炼就得奇毒无比。

赤金小蛇一死,苗小三的尸身便倒地化作一滩黑水。

小黑大骇,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邪祟的巫术!

尸体犹如雨后的春笋从地下涌出,小黑身子一抖,现出真身,巨大的蛇身一卷,尸体顿时都化为了肉酱。

而四下逃窜的赤金小蛇均被阿蛮一一斩断。

这头,雨师妾见势不好,左手结印按于吴大宝天灵盖,右手持蛇一口将蛇头咬断,把蛇血灌入吴大宝口中。

吴大宝的双眼倏地睁开了,他慢慢的站了起来。

惠妃大喜,叫着:“大宝!”但是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吴大宝全身呼啦啦一下布满了黑色鳞片,头部渐成倒三角,獠牙毕现,舌头血红细长,异常的长。

这副人不人蛇不蛇鬼不鬼的模样,饶是阿蛮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个路数。

吴大宝神勇异常扑将过来,小黑长啸一声,迎头而上,与之缠斗在一起,一时难分难解。

阿蛮也该出手了。剑光淬寒,气势如虹,直取雨师妾首级。

雨师妾料想此次凶多吉少,硬着头皮也要一搏。

她祭出神杖一格,却眼看剑锋又顺势往下一压,直奔心口。还好胸前的护心镜救了她。她矮下身子翻了出去,迅速取下腰间摇铃,铃声一响!

阿蛮顿时觉得手脚不听使唤,似被千丝万缕般的细线缠住了,动弹不得。

雨师妾爬起来,阴恻恻的一笑道:“天女魃,怕你这次要折在我手里了。”

阿蛮唇间溢出两字:“未必。”。腋下多了一只手,手中拿的法器便是降魔杵。手臂突长,自上而下给了雨师妾迎头一棒!

雨师妾躲闪不及,哪堪如此神物一击,当场脑浆崩射!

那头的吴大宝顷刻也瘫软下来,一条黑金相间的蝮蛇从吴大宝腹部钻出,阿蛮将其斩为几段。

吴大宝的尸身也逐渐腐烂,化为一滩又臭又腥的脓水。

阿蛮慢慢靠近藏在角落的惠妃和其贴身侍女。

她面露悲容,俯视着这一干人,说道:“你们对神还是缺乏敬畏之心啊!”

惠妃吓得瑟瑟发抖,跪下磕头求饶。

阿蛮叹了口气,道:“把牢里那些百姓放了吧。你弟弟确实救不活了。”

惠妃点头如捣蒜,赶紧让一个侍女出去下令放人。

阿蛮转身就要离开。

正当惠妃以为自己得救之际,突然剑光一闪!她右手五指被齐齐斩落!

阿蛮幽幽道:“你是右手扇我耳光是吧?这下扯平了。”

惠妃吓得花容失色的尖叫了一声,随即昏死了过去。

小黑化成人形,跟着阿蛮大步走了出去。走出地牢,阳光大好。阿蛮笑了一下,艳如春花。她喃喃道:“这人世间,可真美啊。”

突然她喷出一口黑血,血里都是像蚯蚓一样蠕动的小蛇。雨师妾果真歹毒。临死前,用自己的性命给阿蛮下了死咒。宁愿永世不得超生也要把阿蛮拉下地狱。

我大概是唯一被诅咒的神了吧。阿蛮自嘲的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待她支撑不住,正要仰面倒地之际,突然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扶住了她的纤腰,将她揽入怀中。

这个人不是小黑。

在昏迷前,一张俊美非凡的脸映入她的眼帘。听他对她说:“阿蛮,别来无恙。”

《山海经·西山经》:“又西六十里,曰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鸟兽莫居。有蛇焉,名曰肥璭(wei),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

《山海经·海外东经》:“雨师妾在其(指汤谷)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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