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鹏暗暗郁闷,不都说华山派以灵巧见长吗?怎么内功如此深厚,究竟是传说有误,还是这邢子初另有奇遇?
其实,之所以被人误会华山派不以内功扬名,那是由于在以往的武林史上,华山派皆以剑法称著江湖,反而把他们的混元内门功夫淡忘了。
在这个新时代,舞枪弄剑早已不合时宜了,最多,只能是在自己门内演练,使养神蓄气之用处。所以,已逐渐着重锤炼内功,把剑法融入拳脚之中,形成一门新的武功,叫做混元手。
混元手有十八招,每一招又有十八式变化,即共计三百二十四式变化,人体有三百六十个穴位,混元手几乎覆盖了人体所有穴位,其招式之凌厉之狠绝,可想而知。
当然了,关鹏跟随老唐长达十载,悟性通透且又勤奋,一身所学之雄厚,实是出乎无数人之梦想。
关鹏悟性自然极佳,意识到光凭力量降服不了对手,迅速作出调整,改为以技巧为主内功为辅。
邢子初也非愚钝之辈,甚至,他比关鹏抢先转换手段,混元手施展开来。
于是,但见台上二人拳来腿往,以快打快,只听得一串串拳掌撞击声,和夹杂着时有拳脚到肉声,二人各有所伤,却再也一步不让,仿佛两头斗红眼睛的猛兽。
无疑,关邢交锋,是为南区开战以来最精彩的一战,台下观众没有吝啬,献上热情的掌声和喝彩。
方妍临时客串了啦啦队,双手作喇叭状放于嘴巴,大声道:“师兄加油,师兄必胜!师兄必胜!师兄必胜!”
在她的节奏带动之下,竟然也有人跟随她喊了起来:“师兄必胜,师兄必胜!师兄必胜!……”
吴奇和李健阳自然没有落后,扯开喉咙,发挥他们雄性的力量。
即便是向来持重的老唐也面含微笑,频频点首。
倒是秦晓路感觉到分外郁闷的,他非常不理解,两个大男人,在台上缓慢的舒展拳脚,也就是比公园里耍太极的老人快了一点,更有气势一点,还有什么呢?
最是奇怪的是,动作那么缓慢,对方的拳脚打来,明明可以躲闪或招架的,却竟然偏偏没躲闪没招架,傻傻的被打被踢,是不是傻,是不是傻的可爱?要不然,为何还那么多的掌声喝彩声?
令他尴尬的是,方妍见得他没有动静,拍拍他,提醒他:“大师兄,二师兄打的可好啦,你的掌声赶紧响起来!”
秦晓路“哦”了一声,小师妹人美声甜,自是不忍相拒,连忙把双掌拍起来,感觉诚意远远未足,便扯起鸭公声冲擂台上的两个大喊:“啊,你们真棒,打的真精彩,加油加油加油!”
这鸭公声一起,竟然将所有的声音压了下去,非常突兀地冒出一截,奇怪的是,按理说,如此独占鳌头的声音一定是非常高的震耳欲聋的,但是,却偏偏没有人感到不适,那感觉,就好像是屋外噼里啪啦的响着鞭炮,屋里有个人在你耳边说话,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你清晰的听见,反而将外面的噪音屏蔽了。
而事实上,只有台上交战的二人感受到影响,他们的心情皆狂躁了起来。好像打了鸡血一样,动作越发迅猛,招数越发凌厉。
邢子初一招三炮手,右拳直冲取上路,横肘取中门,抬腿攻下盘。这是一招全攻招数,也是一个单独的组合拳,表面上是简单的一招三式,实则里面暗藏许多变化。譬如上路拳遇格挡可化拳为掌,按,拍,插,切,皆可用之。
关鹏一声大吼,也是放弃了防御,以硬碰硬,后足猛一跺,前足垫步,无视对方中下两路攻击,直接屈膝跃起迎接对方的拳臂,同时双手竖掌,径向邢子初左右双肩劈落。
按常规,二人交锋,贴身距离把身离地,那是大忌。因为,由于身体离开了地面,失去了杠杆支点,将有后继无力之危,且人在半空,他的变化早在离地前已经设定,倘若遭遇对手另有变化,他是来不及变化应对的。在高手对阵中,往往微毫分胜败决生死,那是相当危险的。
当然,敢如此冒险的,唯一一个理由,便是自信比对手快,赶在对手尚未作出变化之前,将其击倒。
关鹏的攻势的确强猛而迅速,但邢子初也是不慢——他不能慢!他的腿攻在关鹏跃起时已走空了,中路肘击更被对方脚根拦截无立寸功,最要紧的是,上路冲拳也即将面对对方的拦路虎——膝盖撞击,通凡修习拳脚之武者,其膝盖硬度和力量强度要超过拳头,退一步说,即便是他将关鹏的膝盖打碎,那么,他的双肩琵琶骨会被砍断,琵琶骨一旦断了,武功也是废了。
一身武功换一个膝盖,估计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算出其中价值。
所以,邢子初选择了后退。
但是,由于他本来就身体晃动,重心偏离,如此强行一退,上身更往后倾,那么一来,下盘益显虚浮,持力不续,只能将双肩拉下,关鹏的双掌切在他的胸膛上,卟卟声中,他的身体被打的斜跌出去,摔落在地板上,嘴角溢出血丝。
关鹏胜出。
掌声雷动。
那位武当名家宣布暂休一小时,午饭后再继续选手们的精彩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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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鹏一战,打出了清缘门的名气。
不仅老唐的单间拜访人多了,秦晓路他们的居室也热闹了不少,不少青年英俊踏足而入,那欢声笑语,貌似认识多年的好朋友。
不过呢,瞧秦晓路的目光却是有点古怪,好像在说,看看人家,看看人家,人家武艺多棒,你却是个废柴,同在一个师门,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秦晓路索性走出了居室,自己落的清静,也不给别人闹心。反正,还没那么快轮他上台。而且,下午的赛事,四个都不是在同一个战在,师父肯定是倍感分身乏术,不知去哪个区观战,但无论如何是绝对不会去北区在观看他的。
他背着双手,漫步在长廊。
前面忽有一扇门推开,一白衣女子走了出来。
叶秋水。
许是越发靠近的脚步声引起她自然反应,扭头看过来,秦晓路也正好看着她,四目相投,竟然都是古井无波,平淡的出奇。
叶秋水的声音也很平淡:“出来走走。”
秦晓路道:“嗯。”
叶秋水道:“那就走走吧。”
秦晓路道:“好。”
二人一前一后,在许许多多的古怪目光中,慢慢的穿过长廊,绕过逐渐热闹的广场,在一处相对较清静的山角驻足。
清风徐拂,轻轻荡起她的长发,一丝丝淡淡的清香从秦晓路面前飘过,他忍不住暗吸了一下。
叶秋水没有回头,眼里却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两人皆良久未语,偏偏,又竟然不觉尴尬。
叶秋水忽然低声道:“你不紧张,不害怕么?”
秦晓路道:“不知道。”
叶秋水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他:“你不知道?”
秦晓路道:“至少,我没有感觉到紧张,或害怕。”
叶秋水叹息道:“说来也是,据我所知,你的对手是鹰爪门的高手,你就是紧张,害怕,也没有什么用。”
秦晓路道:“所以,我就不去多想了呗。”
叶秋水微微点头:“你这心态非常好,倘若如此心态用在修道路上,那就正合了道法自然无为之境,必有大成就,可惜了……”
秦晓路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为何那么多人就认定了,我一定会输掉比赛呢?”
叶秋水吃惊的看着他,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莫非,你还能把鹰爪门的长孙斌击败?”
秦晓路淡淡道:“这个世界,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的。”
叶秋水盯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白痴,摇一摇头,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正在抹杀我对你的一点儿好感。”
她沉声道:“一个人,能正视自己的弱点,才是真正的豪杰。一个真正的豪杰,不是因为他的强大,而是他能认清自己,接受自己,然后通过努力,超越自己。反之,如若一味逃避,掩饰自己,那不仅仅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更是与人虚伪,卑鄙龌龊之徒。好啦,没心情了,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她说走就走,步速很快,仿佛厌恶这个地方,赶紧远离。
秦晓路的心窝莫名一阵难受,好像被塞进好几个臭袜子,脑子突然一抽,道:“如果我赢了呢?”
叶秋水足下一滞,却并不回头,冷冷道:“如果你赢了,我做你的女人。”
秦晓路道:“好。”
叶秋水声音更冷了:“如果你输了,我会把你杀死。”
秦晓路没有回答,叶秋水也不让他回答,加快脚步走了。
秦晓路笑笑,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男人心情好的时候,通常会喝酒。
秦晓路也没有例外,他上食堂部找到了酒,虽然第一次喝酒,舌头,喉咙,被辣的够呛,但是,他还是往喉咙里灌,半斤下肚后,他居然感觉的特别的舒服。
食堂里的人不多,那些杂役估计进厨房里帮忙备菜去了。
冷冷清清的食堂,除了秦晓路,居然还有一个黑衫老者居于一角,自斟自饮。
“小兄弟,陪老头喝一杯如何?”老者突然对他说话。
“好。”
秦晓路在老者对面坐下,给他倒酒,自己也添了一杯。
一老一少,举杯轻碰,然后一饮而尽。
三杯过后,老者欢喜不已,笑道:“已经好多年没和人一起喝过酒啦,痛快啊。”
秦晓路忍不住问道:“您老人家喜欢独饮,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不对,”老者轻轻摇头,叹了口气,“没有人敢和我喝酒。”
秦晓路道:“定是您的酒量太好,他们怕喝不过您。”
老者又是摇头:“不对,不对。”
秦晓路好奇道:“那是何故?”
老者道:“因为我有一百二十一岁了,年纪太大了,所有人都不让我喝酒,更不敢陪我喝酒,所以,我只好趁这个时候这里没人,偷偷进来找酒喝了。”
“一百二十一岁?”秦晓路也是心里一震,“您看起来好像只不过六十出头模样,老人家,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啊?”
“混账,”老者拿眼一眼,似乎有点着恼了,但随即笑了,好像个拥有新玩具的孩子一样愉快,指着秦晓路笑道:“难怪人家姑娘看你生气,原来你果然虚伪。”
秦晓路又是暗暗一震,这里距那边山角少说有数百米之遥远,且还隔着吵杂的广场,他怎么可能听见他和叶秋水的说话?
看着他迷惑的表情,老者淡淡道:“正所谓宁静致远,老头子心静,自然是八面通彻,这有何难?”
秦晓路恍然大悟,道:“原来,老人家乃修道高贤。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呼?”
老者道:“老头子姓张,你不妨喊一声张大爷,你不吃亏的。”
秦晓路立刻恭恭敬敬道:“张大爷。”
张大爷摆手:“无须过于客气,一称呼耳。如果认真起来,天下修道皆朋友,互称道友才适合,所以,其实是我老头子占了你便宜啦。”
秦晓路道:“小子愚钝,学无所成,致师门蒙羞,已是罪过,哪里沾得上道之门槛。”
张大爷眯着眼睛看着他,笑笑道:“能把上清道法修炼至炼化还虚之境界,居然还自贬学无所成,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秦晓路笑笑不说话。
张大爷笑笑道:“恐怕是,你对那姑娘早有心意,借机拐骗的。”
秦晓路也是笑笑道:“张大爷,瞧您说的,小子有那么坏么?”
张大爷正色道:“这不是坏,人生在世,总得有些追求的,为达目的,偶有手段,只要不是太过份,也不是不可以的。虽说道在无为,但是道的本身就是一种追求,或许这里面有点矛盾,然而,这是必须的过程,只有一步步走完过程,才能真正踏进新的境界,领悟道之真谛。”
秦晓路沉默了,忽然站起,向张大爷肃穆恭敬的弯腰鞠躬,口中说道:“谢谢您,张大爷。”
张大爷笑笑,也站起来,道:“我的酒喝好啦,你也快到点了吧,走啰。”
秦晓路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