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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崔家。

崔相今日下朝回来,少见的脸色有些难看。

崔夫人同他做了几十年夫妻,自己这位丈夫心情好不好,她只需一眼便能看出来,如今见他敛着一双眉,唇也是抿着的,便打发了一众下人出去,自己绞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替人细细擦了手。

见他紧抿的唇渐渐松开,才柔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陛下今日留我说了话。”崔相的声音很轻,而后看着自己这位老妻的眼睛,语气却变得重了一些,“他想让方仪进宫。”

“什么?!”

崔夫人便是平日再沉稳,乍然听到这么一番话,也是心惊不已,她好歹是把帕子握稳了,没掉下去,声音却是颤的,“陛下怎么会突然想到要方仪进宫的?”

“他同方仪……”

“应有许多年不曾见过了。”

“而且……”崔夫人顿了顿,一双细眉也轻轻拧了起来,“方仪当初对宝安郡主做了那样的事,陛下心里怕是恨透了方仪,又哪里会让人进宫?”

她是女人,心细,不得不想到其他层面,“您说,陛下是不是为了报复方仪,才想着让人进宫的?”

崔相摇头,“我看陛下的意思不像是为了报复方仪,他私下同我露了个口风,几个月前,他去寺中祈福的时候,曾同方仪见过面。”说完,他不知想到什么,看向老妻,“方仪久不爱出门,那日怎得去了寺庙,还偏偏同陛下见了面?”

“这……”

崔夫人一愣,“怕是巧合?”

崔相却不觉得是巧合,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手段,他最清楚不过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方仪要接近陛下,还要进宫?他沉吟了许久,朝外喊道:“请小姐过来。”

一刻钟后。

崔妤便过来了,她如往常一般给自己的父母问了安,然后便乖乖坐在一旁,并不多言。

崔相端详她良久才开口,“陛下今日同我说,想要你进宫。”话落,见人神色不改,他心中便明了了,手中的茶不再喝,往旁边一放,声音也沉了下去,“这事,你早就猜到了?”

崔妤也没瞒人。

见人问,就说道:“说猜到,太过了一些,只是的确想到了一些……如今宫中只有皇后与杨妃,皇后性傲,不爱低头,杨妃虽惯会阿谀奉承,却不通半点文墨。”

“我同陛下自幼长大,虽有些嫌隙,但也并不为过。”

崔夫人听自己女儿一脉一脉说得十分清楚,忍不住问道:“方仪,你这是为何!你说不想再嫁,我同你父亲也从未逼过你,你便是永不嫁人,我和你父亲也会尽可能的守着你,便是我们百年归去,也会为你留下忠仆、银钱,绝不会让旁人欺你辱你!”

“你……”

说不出是痛心,还是什么,她看着崔妤红了一双眼眶,声音也哑了下去,“为什么放着这太平日子不过,非要进那个旋涡去!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陛下要你进宫,不过是因为同中宫置气?”

“等来日他们和好如初,你又置身于何地?!”

崔相虽然不说话,但眼中也是一片痛心与失望。

要说崔妤如今心中对谁还存有几分真情,也不过是自己这对老父老母,加上留任在外的兄长,见他们这般,她心下也有些难受,但这些难受还不足以拦阻她的步伐。

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人,决定了的事就不可能再改。

“因为我不想再被人践踏!”崔妤哑着嗓音,沉声说道。

“我不想出门的时候被人讥讽嘲笑,不想让那些贩夫走卒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要站得高高的,要让他们不敢直视我,我要让他们都跪拜我!”

她这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沉重,仿佛掷地有声一般。

在两个老人的注视下,崔妤突然起身,跪下了,她挺直着脊背,说道:“父亲、母亲生前自然可以护我,可等你们百年归去呢?即便有钱,有奴仆,那又有什么用?我一个弱质女流,活在这个世上,若无依靠,终会被人践踏!”

崔夫人张口,可嘴唇嗫嚅一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至于崔相……

他沉默地看着崔妤,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问道:“你可是想好了?陛下允了你选择,你若同意,几日后便会有人接你进宫,你若不同意,我会上呈一封辞官的文书,带着你娘和你回老家。”

“那里民风淳朴,不会有人知道你以往的事。”

“你若想嫁人,我会替你找个可靠的,你若不想嫁人,我和你娘也会好好护着你,能护着一日便是一日。”

崔妤听到这番话,似乎有些怔忡。

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

她不是没想过。

如果她没有知道萧知的身份,没有知道陆承策的心思,她一定会答应,可现在……她已经回不去了。她这一生,从来都没有真的得偿所愿过,如果余生都活在痛苦之中,倒不如博一把。

她得不到的圆满,顾珍又凭什么得到?

“父亲,我要进宫。”崔妤看着崔相,缓缓说道。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崔相凝视她良久,最终也只是摆手,似乎精疲力尽,“你下去吧。”待崔妤行大拜礼退下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身影突然又开口了。

“方仪,为父老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护着你了。”

“这条路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么以后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脚下的步子一顿,崔妤看着外头的落日,好半天,才哑着声音说,“父亲等我进宫后就辞官吧,京中多纷扰,您为我和兄长操劳了大半辈子,以后便与母亲好好过吧。”

说完。

她不等身后人再说什么,迈步往外走去,没再停留。

……

几日后。

京中突然传出一个消息,陛下下了圣旨,赐崔妤妃位,让人不日便进宫。原本这种事,顾珒自然是要通知秦嘉的,可这回,他却连说也没说,就下了圣旨。

事情传到未央宫的时候,秦嘉正在抄写佛经。

她近来和顾珒的关系是越发差了,只能靠抄写佛经才能让自己心平气和,可从翠云口中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手中的毛笔还是没握稳,原本笔迹秀雅的一卷手抄经书被划了这么大一条,也算是彻底毁了。

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毛笔放到笔架上,然后从一旁握过帕子,擦拭了一番自己的手。

等细细擦拭完,秦嘉才开口:“他既然下了圣旨,便是已经有了主意,我劝与不劝,还有什么必要吗?”

“娘娘!”翠云明显不是这么想的,她跪在秦嘉身旁,急声劝道:“您明知道陛下是同您置气才会如此,但凡您说几句好话,陛下肯定能回心转意的。”

“崔家那位小姐可不是杨妃,她心思细,手段又厉害,要是真让她进了宫,总有一天会离了您和陛下的心!”

“到那个时候,您该怎么办?”

秦嘉耳听着这番话,神色微黯,却始终没有说话,她如今月份是越来越重了,不用两个月就可以临盆了,她伸手,小心翼翼地覆在自己的小腹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所以呢?”

“什么?”

“翠云,我和他如今成婚不过一年,便已经有了这么多嫌隙,如今我自然可以哄他劝他,他念在往日的情分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恐怕也能如我所愿。”

“可以后呢?”

秦嘉起身,她站在窗前,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丧,是很标准的名门贵女的站姿,“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难道我还要像这样,一次又一次的哄他劝他求他?”

“那他呢?又会如我几次愿?”

翠云听出她话中的愁绪,声音也黯淡了几分,她起身跟在秦嘉身后,轻轻喊道:“娘娘……”

秦嘉突然问道,“你可知道从前的姑姑是什么样?”

从前的太后?

翠云一怔,不知她话中的意思。

“我那时候还小,有些记忆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可有一点,我却记得很清楚……姑姑是京中有名的贵女,她被家中养得极好,即便进了宫也曾被先帝捧在掌心过。”

“那个时候,她脸上永远是挂着笑的,说起先帝的时候,眉梢眼角也有着遮不住的欢喜。”

“可后来呢?”

“这个后宫这么大,不可能只住着一个女人,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女人进了宫,她们年轻美貌,多才多艺,姑姑那么骄傲的人,落不下脸面去邀宠,久而久之也就同先帝离心了。”

秦嘉看着外边的光景,一字一句地同翠云说道,“大概这就是我们秦家女人的宿命吧。”

她抬手,折一枝临窗的桃花,垂下眼睫,遮住那里头的落寞,“生性骄傲,又不愿低头,偏偏还想着拥有君王唯一的情爱,你看,这是不是太可笑了一些?”

翠云哽咽道:“娘娘……”

秦嘉把手中的花如投壶一般,投进身旁的花瓶中,然后转身往外殿走去,转身的那刹那,她眼中的落寞和悲伤已消失得一干二净,“翠云,你要记住,秦家的女人可以没有爱情,却不能没有尊严。”

“杨妃也好,崔妃也罢,即便是以后再来多少个嫔位妃位。”

“本宫……”

“依旧是大燕的皇后。”

萧知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家里养胎,她如今过了头三月,倒也不必像以前似的,日日拘在屋子里,可不知道是不是初夏惹人乏,她可以走动了,却又不爱走动了。

因此这个消息,她是比旁人迟了许久才收到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陛下亲自下旨,让崔妤进宫,还封了妃?”萧知手里捏着一颗酸梅子,她近来哎吃酸,可听到这个消息,她连的东西都吃不下了。

拧着眉,小脸也皱了起来。

“是这样,今早宫里就有人去了崔府,把人抬进宫了。”如意在一旁轻声回道。

萧知默了一会,又说:“前阵子我进宫的时候便察觉堂兄和秦嘉起了嫌隙,只是没想到……堂兄竟然会让崔妤进宫。”若是旁人,她还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偏偏是这个崔妤。

她心里就跟被一根针扎了似的,十分不舒服。

“前阵子,五爷同我说堂兄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还不信,如今……我却不得不信。”

“如意。”萧知轻轻叹了一声,“堂兄怕是真的变了。”

如意自幼陪着萧知长大,自然也是从小便认识顾珒的,想到以前温润敦厚的人变成如今这幅样子,她心下也有些不好受,只是她这样的身份到底是不好去置喙上位者的。

只能叹息一声,问道:“您打算怎么办?”

萧知也叹了口气,“秦嘉性子骄傲,我若此时进宫,反倒让她吃心,好在她虽然脾气执拗,却也聪明果断,崔妤便是进了宫,也难从她手里拿到什么。”

“只是这京城,我如今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

这四方天地下的富贵地,让她见证了太多的阴谋,也看过太多的人心易变,她如今……实在是有些待不下去了。她宁可从此以后,与陆重渊成为平民百姓,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也好过在这京中日日担惊受怕。

萧知心下有了决定,等到夜里陆重渊下朝的时候,便同他说起了这件事。

说完之后。

她心里还有些担心,男子多重功名,如今陆重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他放弃所有同她做一对普通的乡野夫妻,他会愿意吗?

屋子没人。

陆重渊听完之后便放下手中的筷子,长手一伸就把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皱着眉头,是怕我不同意?”

萧知也没瞒他,抓着他的手,说道:“不怕你不同意,只怕你日后后悔,也怕……”她犹豫一番,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低声道:“也怕日后孩子出生后,怪我。”

陆重渊很喜欢抓着她的手,如今也是,抱着人,抓着她的手指一根根玩着,问她,“怪你什么?”

“他本来出生应该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名利地位,若跟着你我就这样离开,便只是一个普通人,你都不知道,一个普通人有多难。”萧知说起这个,不免要跟人算旧账。

她如今有了身孕,脾气也越渐大了。

这会见自己说起正事,他还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便忍不住推了人一下,“我那时候刚刚醒来,就被告知要给你冲喜,你还记得你跟我说得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陆重渊一听这话,心下一个咯噔,刚要哄人,就听自己的小妻子已经板着一张小脸,掰着手指开始算旧账了。

“你跟我说,不想进来就滚出去。”

“你都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吓人,人凶巴巴的,说话也凶巴巴的,天又那么黑,你那个院子一个人都没有,跟个鬼屋似的。”

“阿萝……”

“还有!”

萧知的账明显还没算完,不等人说完,继续说道:“你还脱我衣服,还掐我脖子,我那次都快被你掐死了。”怀孕的女人情绪总是来得那么快,明明刚才还在说以后的事,也不知怎得就想到了以前。

说了一大堆,边说边就让自己委屈上了。

两只清亮的杏儿眼水汪汪的,好似眨一下眼就要掉眼泪了。

陆重渊最看不得她这样,平时就算再大的气见她这样也软了心肠,更何况此时还是自己有错在先,把人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哄了半天,又替人抹眼泪,“当初是我混账,让你受委屈了。”

“我要是知道后面会这么喜欢你,我哪里敢让你受一丝委屈?”

“你若是还气,不如我给你掐回来?”

陆重渊如今也有二十八了,没了以前的阴鸷冷漠,倒是变得越来越沉稳,加之位高权重,平日行事说话也越来越高深莫测,不显山露水的,就已经让许多人畏惧了。

偏偏哄起自己的小妻子,倒是一点都不怕丢脸。

什么话都敢说。

萧知本来就不生气,只是孕中有些情绪化罢了,这会被人哄了那么一遭,早就好了,眼尾红红的看着人,想到他刚才说得那些话,又红了脸,好半天才轻轻啐了一句,“不知羞。”

陆重渊便笑,“我同我自己的妻子说话,要什么羞?”又低头,问她,“不气了?”

萧知摇头。

陆重渊见她当真好了,便同她说起之前的正事,“我向来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的,留在京里也只是因为你,你也无需担心我日后后悔什么,这世上的名利我年少时便已尝够了,早就厌了。”

他从碌碌无名成为五军大都督,又从享誉大燕的战神碾落成泥,成为人人可欺的残废。

如今手握重兵,又高坐国公爷的位置,也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名利地位。

在他的眼中,不如他这怀中人的一抹笑。

没了。

也就没了。

“你我以后便是真的成了普通人,也不必担心,我旧年积蓄不少,麾下又有个将士是个擅长经商的,他早年在战场受伤之后便一直在替我经商,这些年盈利也不算少。”

“至于孩子……”

陆重渊扯唇轻笑,话语之间有着掩不住的肆意,“他是我和你的孩子,又怎会普通?你也无需为他操劳,若是姑娘,我们好生教养,难不成还会比旁人差?”

“若是小子,更加不必管了,他日后的路由他自己走,从文从武,还是要行商,皆看他自己。”

“你我又何必去替他安排他的生活?”

萧知原本心中的诸多担心,在听到这番话之后,也好似平心静气了不少,也是……孩子的路就让他们自己走,不必去管他在走出个什么样,只要他自己高兴就够了。

两人说开了,也就没那么多纠结的事了,只是想起哥哥,萧知不免又皱了眉。

陆重渊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问道:“你担心顾辞?”

“嗯。”

萧知也没瞒人,“哥哥同父王一样,一直期盼着大燕的百姓能更好,我怕他,不肯走。而且……”他顿了顿,“他始终对堂兄还保留一丝念想,觉得他会和先帝不同。”

“把自己的命系在别人身上的都是蠢人。”

陆重渊薄唇微启,缓缓道,“你该信你哥哥,他生死场上走了那么一遭,比你我更知道应该怎么做。”

永安王府。

顾辞穿着一身寝衣,靠在床头,满头墨发随意披在身后,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捏着从国公府里送来的信,等把上面的内容尽数看完便收了起来。

门敲了三声,等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进”,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宋诗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绿色小衫,手里端着汤药,看到顾辞醒了靠在床头便红了脸,站在原地,嗫嚅道:“你醒了。”

顾辞看着她笑,也不说话。

见她就跟傻了似的,一直待在原地才开口,“给我煮得药?”

“啊?”像是终于反应过来,宋诗忙点了点头,也顾不得羞怯,端着药走了过去,“我亲自盯着人煮开的,你快喝,喝完,再睡一觉,病就好了。”

她是今早得到的消息。

说是顾辞得了风寒,好几日都不见好。

她心里担心的要死,便趁着夜色,让身边两个会武的丫鬟,带着她来了这么一趟。

刚才来得时候,顾辞还没醒,没想到煮了个药的功夫,他竟然醒来,只是神色恹恹,看着就十分不好。

顾辞见她过来,也没接过,就看着她,不说话。

“怎么了?”宋诗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又用手贴了贴汤碗,确定不烫了,才说,“已经不烫了。”

顾辞:“你喂我。”

宋诗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睁着眼,讷讷道:“什,什么?”

“手疼,拿不住,你喂我。”顾辞说得一本正经又理所当然,仿佛自己提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却把自己的未婚妻闹了个红脸,羞得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顾辞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是个爱羞的,便忍不住想闹她,这会,他支着额头,在满室烛火中,看自己的未婚妻,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等到闹得差不多了,怕她真的被自己羞走。

便弯着唇角,打算接过自己的药碗。

没想到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刚才还羞得不行的小丫头竟然坐在了椅子上,含羞带怯的靠近他,握着汤勺同他说,“你,你张嘴。”

顾辞闻言却是一愣,等到那混着汤药的汤勺递到唇边张口。

他平日喝得汤药多苦涩,可今日却觉得这药竟也带了一丝甜,让他忍不住就弯了眼。

宋诗本来就害羞,虽然这样的事,以前也没少对顾辞做,但如今换了一层身份,又被人这样盯着看,做起来总归有些羞怯,她一口接着一口喂人。

余光瞥到他的笑眼,手一颤,怕弄湿他的衣裳,好歹是握住了。

话却忍不住说出口,“你不许看我。”

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这含羞带怯的一句话,硬是带出了三分撒娇的味道。

顾辞抿着唇,笑,“好,不看。”他话是这么说,目光却没有移开一分,照旧盯着她看,等到把人憋红了脸,才笑着移开目光,嘴角却忍不住高高翘起。

好不容易喂完药。

顾辞没什么,宋诗倒是冒了一头汗。

她刚想握着帕子擦一回,还没动作,就被顾辞拿手一点点擦干净了,身子跟僵住了似的,脸也红得不行,顾辞温凉的指尖就像是按在了她的心口,就连两人的距离也因为他的动作被拉近了不少。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香味。

心跳如鼓。

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许多。

宋诗觉得再这样下去,她都要晕倒了,好在顾辞并没有久留,给人擦干净就重新躺了回去。

“我听说,你让你姨母给你找了个嬷嬷?”顾辞怕她羞,便寻了个话头问道。

宋诗仿佛还处于之前的情绪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到眼睛触到顾辞眼中的笑意,她才后知后觉又红了脸,说道:“是,嬷嬷姓魏,如今除了教我规矩,便教我算账,打理内务。”

“只是……”

她低着头,双手握着帕子,“我学得还不太好。”

顾辞自然知道她学这些是因为什么,他心里软了一片,见她这般,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揉了一把她的头,见她如小鹿般惊慌抬头,他也没有收回。

“不必去与其他人比,我知道你很好,便够了。”

宋诗怔怔看着他,似乎是被他的话所感动,连害羞都忘记了,她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夸奖过。

父亲那就不必说了。

便是姨妈同其他几位表哥,他们对她虽多有照拂,却也很少会说这样的话……宋诗明明不想哭的,可在顾辞这样温柔的对待下却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辞见她红了眼眶,一愣,修长的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可小姑娘却只是抿着唇不说话,顾辞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把人揽到自己怀中,柔声安慰道:“与我说说,嗯?”

宋诗觉得这些话太难以启齿,总觉得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似的,可听着顾辞那么温柔的声音,她又忍不住想说,觉得就算再丢脸的事,他也不会笑话她。

所以犹豫了一会,她还是轻声说道:“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相貌不是最好的,才学也不算拔尖,性子又软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夸过我。”

“我,我觉得自己这个人糟糕极了。”

“所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埋得越来越低,“你刚才夸我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哭。”

顾辞轻轻叹了口气,“傻姑娘。”他一边拥着人,一边抚着她的秀发,慢慢道:“不用去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要去同别人比较什么,人存于世,总有自己的优点和闪光点。”

“你的优点便是你的善良,这一点在这个世道弥足珍贵。”

“若不是因为你的这份善念,恐怕如今的我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不许你这样说。”宋诗眼角还挂着泪,可听到这话,却连一丝羞怯都顾不得了,转过头,小手捂着他的嘴,急道,“你会长命百岁的。”

顾辞的眉眼又弯了一些,他握着她的手,亲了一口她的手心,笑道:“好,我不说,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枕边的那封信还在。

原本这些话,顾辞是不想同宋诗说,让她担心的,但此刻,他沉吟一番,还是握着她的手,问道:“若有一日,我辞官,你愿……”

话还没说完,宋诗便道:“不管你去哪,不管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会跟着你。”

顾辞一愣,似乎诧异她想也没想就这般说,他笑道,“不问问为什么?”

宋诗摇头。

她头一次那么大胆,直视着他的眼睛,和他说:“我信你,只要是你做得决定,我都会陪着你,无论荣华还是贫贱,我……”她红了脸,却不愿把目光移开。

抓着他的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都要跟着你。”

顾辞耳听着这番话,竟觉得心中一震,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戳中了似的,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从小到大浮华名利看得多了,享受的赞誉也多了。

自然也就对旁人的言论起不了什么波动了。

可此时……

他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听着她说得这番话,却觉得人生至此,有这样的人陪伴在身侧,已足矣。

他抱着人,下巴抵着她,双手收紧,好一会才哑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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