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银白色的战靴踏在炙热的沙土上,看着眼前不断涌出冲天的火光与浓烟的、以凄厉的红色为主旋律的城市,艾莉欧娜那绝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莫名的光芒,清冷的眼眸中,除了身为剑姬没能阻止这一切的自责与面对拉斐尔市民的重大伤亡的哀伤外,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虽然给这座城市带来毁灭性灾难的巨龙已经化为了飞灰,但是拉斐尔满目疮痍的现状却不会改变,死去的奥格沃茨人也不会复生,一切,在她决定配合楚楠,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全力应战,故意让巨龙疯狂肆虐,以这种沉痛的代价换取楚楠那彻底改变这个病态的国家病入膏肓的现状时,就已经注定。
“九万无辜的拉斐尔市民直接死于龙炎,伤十余万,整个拉斐尔除了奥斯兰特宫以外全部化为废墟,一百多万市民失去了家园,做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吧......”
艾莉欧娜轻轻呢喃着,绝美的娇躯轻轻颤抖,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到底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就算是擅长洞察人性的楚楠,也无法从艾莉欧娜此刻似平静,又似激动的矛盾神色中看出什么。
不过,他也不需要了解那么多。
“很完美。”楚楠笑了笑,“无论是政治目的,还是其他方面,很多事情的阻力就会变得很小,不仅如此,一些以前连考虑都不能考虑的计划也可以着手进行了。”
对于楚楠而言,这次突然事件完全就是一个惊喜,他完全不在乎拉斐尔市民的伤亡,也完全不在乎这座象征着历代剑姬无比伟大荣耀的国都毁于一旦,他在乎的,只有他为了完成跟菲娅的委托而设计的计划的完成进度。
毫无疑问,这次事件对于那个计划有着超乎想象的积极作用。
首先,是奥格沃茨格局的改变。
作为奥格沃茨的国都,拉斐尔无疑是奥格沃茨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是奥格沃茨人骄傲的具现化,拉斐尔被毁,整个奥格沃茨的格局注定要改变,虽然奥斯兰特宫还在,但也变成了一座残破不堪的废弃城堡,满地的赤沙也不再适合人类居住,至少十年内是别指望在这个满目赤沙的荒凉之地建城了,就算人们愿意忍受风沙之苦,完全无法生产作物,十年颗粒无收的生产现状也会拖垮奥格沃茨本就不成熟的经济体系。
迁都是必然的,无论是以剑姬为首的高层,还是普通的拉斐尔市民,亦或者是生活在其他辖区的奥格沃茨人,无论他们对这片已经化为赤沙的土地有多眷恋不舍,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必须面对这个事实。
迁都,就算是在最弱小的五级王国,也是一件影响极其深远的大事,作为整个国家的头脑和心脏,稍微有所改变就会引起剧烈的连锁反应,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以人体为例,心脏和大脑稍微挪几寸,整个人体的生理系统都必须朝着能够适应这个变化的方向去改变,否则就会死。
而改变,正是现在的奥格沃茨最迫切需要的,破而后立,拉斐尔的毁灭,已经完成了“破”这一步,楚楠之前打算牺牲北境的民众,也旨在这个目的,而现在,比起整个北境的满目疮痍,拉斐尔被毁的损失无疑要小一些,本就是奥格沃茨短板的人口的损失也少了许多,不仅如此,拉斐尔的象征意义实在太强了,因此,就目的性而言,拉斐尔被摧毁比整个北境沦陷的效果要好得多。
代价更小,收获更多,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这还只是国内格局的改变,奥格沃茨在世界格局中可是占有相当大的分量的,堂堂神圣联盟七柱国之一,国都居然在剑姬在的情况下被毁,这个事实将会在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圣源大陆掀起轩然大波,影响肯定极其深远,不说远的,光是即将召开的七国峰会,同为七柱国的其他六国,以及被划分到奥格沃茨之下的王国的态度必然会发生改变,这种改变会让这次七国峰会变得比以往的要特殊许多。
其次,是观念的改变。
在“剑姬的圣人之力被一个对这个国家怀着恶意的男人夺走”这个事实公之于众后,剑姬将不再是他们唯一的依仗,他们将会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再想过去那样无止境的依赖自初代剑姬立国以来传承了两千多年的圣人之力,就算是遇到这种灭国级别的事态,想要依靠完整的圣人之力解决,就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
比如这次,拉斐尔迎来毁灭性危机,百万拉斐尔市民危在旦夕,值此危急之际,拥有一部分圣人之力的楚楠却趁火打劫,以整个拉斐尔为要挟,向剑姬索要整个北境的所有治权,以及另一个直接威胁到持续了两千年的以剑姬为绝对核心的政治制度的要求。
可想而知,无论奥格沃茨迎来多大的危机,无论情形有多危急,楚楠都不可能无条件交出他“窃走”的那部分圣人之力帮助这个国家度过危机,他只会根据事态的严重程度趁火打劫,而这个事实,则给了楚楠名正言顺的在不影响剑姬的正义之名的前提下,改变这个国家的理由。
而拉斐尔的毁灭,也让他们的骄傲,以及不通过自己的双手理所当然享受着的幸福也将在这次毁灭性打击中迎来终结。
最后,是政局的改变。
索要北境,是因为北境是奥格沃茨土地最多,资源最丰富,同时也是对外问题最多的辖区,楚楠打算把这里作为以他的意志为主的“新奥格沃茨”的崛起之地,而让出整个北境的治权,也标志着剑姬的绝对统治时代的终结,这在政治上有着不可估量的积极象征意义,最为明显的作用,就是那些依附他的利益集团,将会因此死心塌地的跟随他,彻底成为他实现目的的工具。
然而,北境的治权只是开胃菜,真正的主菜,却是他的另一个要求——改变政体。
打从一开始,楚楠就说过,在世界格局已经发生明显改变的现在,由政治才能极为有限的剑姬紧握三权的绝对统治制度已经无法适应时代,政治体制必须改变,而要废除过时的制度,就必须拿出一套能够适应时代发展的新的制度,对此,楚楠倒是有大概的规划,但是要想实现,就算剑姬肯配合,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必须有个正当理由,才能完成这一步。
而现在,“剑姬受到胁迫,为了拉斐尔的民众不得不答应楚楠的无理要求”的事实就是最好的理由。
总而言之,这次事件后,楚楠预想中计划的内部阻力基本已经不存在,剩下的,就是按照计划执行,同时尽可能减少意外的发生了,这对于楚楠而言,无疑轻松了无数倍,整个拉斐尔的不幸,对他却是来到这个世界以来遇到的最大的幸运。
“是吗...”
艾莉欧娜面色沉重,她握了握拳头,而后分开,反复了好几次,她的神色才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与淡然,然而,那淡漠的双眸中,却多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色彩。
“话说回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楚楠的语调第一次变得轻灵起来,“我本来还以为你看到拉斐尔这副惨状,肯定会伤心落泪,甚至痛哭流涕呢,毕竟,就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身为剑姬,你也不应该对此无动于衷啊,更何况是这种突发事件,我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流,明明没有克制自己的必要,就算你现在放声大哭我也不会取笑你的软弱的。”
艾莉欧娜抬起头,仰视着依旧火红的天空,听着废墟中幸存下来的拉斐尔市民哀鸿遍野的声音,她缓缓闭上眼睛。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直面为了快速治愈外伤所要用到的刺激性药物所带来的痛苦的觉悟么?”楚楠笑着说,他能明显感受到艾莉欧娜的改变,而这种改变,对他的行动无疑是有利的。
“不仅如此。”艾莉欧娜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然而话语间却多了某种绝不动摇的决绝,“只要能真正改变这个国家,让民众摆脱虚假的幸福带来的腐朽,迎接真正的明天,无论让我做什么,要为此付出什么什么代价,痛苦也好,悲伤也罢,我都不会再犹豫了,而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必须斩断一切软弱。”
是的,在真正的见识到那些平日里无比敬重崇拜剑姬,将剑姬作为自己唯一的信仰的奥格沃茨人在面临绝境时,表现出的丑态,艾莉欧娜终于真正的发生了改变。
她已经意识到,戴肯那极端的思想并不是个例,虽然不能说整个奥格沃茨都是如此,但是像他那样的人肯定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这个对剑姬而言无比残酷的现实已经被楚楠有意识的揭露了出来。
作为剑姬,她守护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奉献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民众可以将剑姬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看着剑姬为他们送死。
他们是人,难道剑姬就不是人吗?他们是弱者,剑姬是强者没错,但是这世上有哪一条法则规定强者就必须为弱者付出一切?更何况,他们并非注定弱小,他们也可以强大,也可以依靠自己的双手开创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追求想要的幸福,但是他们却在剑姬的恩赐和绝对战力下,放弃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心安理得的成为剑姬实现人生价值的一部分。
这是一种病态,既然是病态,那就必须根治,虽然他们会出现这种病态,剑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也正因如此,作为现任剑姬的她才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治好这种病态。
医者不能因为病人在治疗过程中痛哭流涕而停止甚至放弃治疗,否则他们就是不称职的,所以,作为这个病态的国家的统治者,她也不能因为民众暂时的伤痛而放弃改变这个国家黑暗无比的未来的行动。
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踏出了第一步,那么,在这种非常时期,她就决不能像历任剑姬那样,将民众视为实现自己作为剑姬的人生价值的必备要素,她必须成为像牙医一样,哪怕病人再痛苦,也要毫不留情的将病人的蛀牙干净利落的拔出来。
流血是肯定的,但是只要用适当的方法止住血,伤口自然会慢慢愈合,否则就会腐烂流脓,这个过程是自然规律,无法避免。
有楚楠在,“止血”的方法就会具备极高的可行性,既然如此,欠缺的,就是“拔牙流血”的决心,楚楠帮了她太多太多,克雷的改变,圣剑骑士团的改变,戴肯和克拉克的极端事件,民众们丑陋的嘴脸,拉斐尔近二十多万的伤亡,无论哪一个,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斩除她心中名为“善良”的软弱,消除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让她不得不直面残酷无比的现实。
她知道,自己跟历代剑姬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同时拥有两把圣剑。
她的敌人,由圣遗物奥格沃茨斩杀,而她的软弱,则由另一把圣剑——楚楠一一斩断。
要想改变这个国家,光靠圣遗物是远远不够的,也只有同时拥有两把圣剑的她,才有完全治愈这个病态的国家的可能性。
听到艾莉欧娜的回答,感受着她言语中的决意,楚楠再次笑了。
艾莉欧娜没有注意到楚楠眼中第一次对她流露出的欣赏之意,再次出乎楚楠意料的道:
“哪怕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和你对这个国家所做的,对民众而言残忍无比的一切,被追求真相的人揭露出来,成为被世人唾骂的有史以来最卑劣的剑姬,遗臭万年,我也决不后悔。”
“放心吧。”
楚楠将手插进裤兜,炙热的气流吹拂而过,带起他那蓄了好几个月的与众不同的黑发,黑色的刘海随着衣摆来回摆动,为他增添许多遗世独立的气息,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似真似幻,近在眼前,却又遥远得仿若只存在于梦境中一般,能够感受到,却无法触及。
“制定计划的人是我,而你则是我的协助者,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你就等同于我手中的剑,决定这把剑挥向何方的是我,为此背负恶名的,也只能是我。”
说着,楚楠扯了扯嘴角,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风轻云淡。
“哪怕因此变得污浊不堪,我也不会让你粘上哪怕一丝无垢。”
艾莉欧娜缓缓睁开眼睛,转过身,清冷的双眸直直凝视着楚楠。
“为什么你可以做到这种地步?难道你真的不在意世人的憎恨,万世的唾骂吗?”
“呵......”
楚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厌恶也好,憎恨也罢,对我而言都没有丝毫意义,我从来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也不会有人在意我,我已经习惯了孤独,这是我的生存方式,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