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萧宁,荆州人士,吏部尚书萧翼轸庶妹,年二七,圣治十年入宫,貌端庄,性聪慧,识诗书,知礼节,先后梁氏甚爱之,帝因而珍视。初为三品良娣,侍君十一载,升两阶,天启元年七月怀龙嗣,帝重之。宁幼于轸十之又七,父亡投奔轸,遭冷遇,又为避嫌,与轸关系淡漠,独爱其侄衡。
庆云殿内灯火通明,宫人跪了一地,屋里安静极了。魏镜来到内室的时候,天启帝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唇,却是疲惫地挥了挥手。魏镜点头,推开门,踏进,迎面一股血腥味,梨木床上,两个婆子立在两头,见他进来,低头,福身,退了出去。魏镜朝床上的人走去,锦被下,女人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头发披散着,有几绺湿漉漉的附着在鬓角、唇边。干裂的嘴唇上,被咬破的地方,有血丝冒出,看着很是触目惊心。听到响动,女人缓缓睁眼,看清来人,虚弱地伸手
“你来了,凑近些,我,”
女人喘息片刻,舔舔血迹斑驳的唇
“我大限将至,有些话,却是必须要告诉你。”
魏镜愣了一下,俯低身子,抓住她的手,看着她
“是”
静默一会儿,萧宁强忍着睡意,再次用力咬了咬唇
“梁皇后,你的养母,仙逝前,曾召见过我。有些话,她本来想要当面告知于你,却,却因之前那样待你,而无法释怀,”
萧宁停顿片刻,稍作歇息。魏镜看着她颤抖的手,却是想到那个女人,她也有这么一双极朴素却又极具美感的手,那双手,替他掌掴过伤害他的人,也曾指着他,冷嘲热讽,然而,那却是极有限的情况。那双手的主人,大多时,对他总是冷冷清清,不闻不问,当然,这是他的定义。其实,她向来是用心栽培他的,以一种,极隐蔽的方式。在他遗忘此生至亲至爱的日子里,在他渴望从她身上获得这世界每一个子女都能轻易得到的温暖的日子里,她冷淡地拒他于门外,无论他如何讨好,她始终未曾给过一分真心。最后的记忆里,她给了他答案。那时,她也是用这样漂亮的手指,指着他,有些癫狂
“你以为你是谁呢?你不过是兖儿的替代品!你是替代品!你算什么呢?啊,你算什么,竟敢碰我儿子的东西!谁允许了!孽种!”
那么痛恨的语气,他看着她捧在手心,放在心口的零散木片,自责却又分外难过,原来竟是这样,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难怪他们,都不喜欢自己……
萧宁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说,她一生向善,唯一做过的恶事便是对你,她也曾希望自己放下芥蒂,全心全意把你当作她的孩子,可是她做不到,兖儿终究是她心里的一道坎。她对不住你,你不是她的孩子,也不是青娘的,她希望,希望,你能,放下过去,好好活着”
说到最后,萧宁却是声音渐弱,喘息连连。魏镜看着她松开手,知道一切就要结束了,退开一步,叩拜
“谢娘娘提点,镜定当谨记。”
萧宁虚弱地点头,挥手。
魏镜走出去,帝后迎了上来
“怎么样了?”
魏镜摇头,天启帝冲了进去,跑到萧宁跟前,却见她眼眸半睁,呼吸微弱,心下一痛,抓着她露在外边的手
“宁儿,宁儿,不要睡,你再看看朕,宁儿?”
刘麟站在床边,睨视二人,心中堵的慌,好一会儿,萧宁才睁开眼皮,目光却是看着刘麟的,动了动手指,断断续续道
“皇,皇后,有,有话,我,”
天启帝抬眸,扫了眼站在一旁的刘麟,让开位置,刘麟上前,萧宁招招手
“近,近些”
刘麟俯身,温柔
“妹妹,你要说什么?”
萧宁看着放大的脸,突然伸手,用力掐着刘麟的脖子,狞笑,用尽最后的气息
“你知足了吗?你知足了吧!你做的好事!再也没人知”晓
最后一个字,却是再也无法说出口。
刘麟惊恐地睁大眼,本能的尖叫,却被扼住咽喉,一声也发不出。天启帝冷冷地看着她,直到那双手倏地落下,床上人再无声息。宫灯在风中晃荡,烛影摇曳,凄厉的声音传遍宫角
“萧贵妃薨!”
皇城的丧钟响起,魏镜回头,看着高低错落的楼宇,闭目
“走好”
贵妃萧宁,年二七,无子,逝。
魏镜刚到府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想起什么,转身就要往回走,门却突然从里边被打开,一个女人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
“刚刚是不是敲钟了?他今天应该不会留在宫里过——,诶?回来了?”
看着灯光下一脸欣喜的女人,魏镜扬唇,走上前
“嗯,回来了。”
闻昭提着个灯笼,边打哈欠边转身
“你回来就好了,哎呦,困死我了,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祁姝拉着她
“小姐,看路呢。”
闻昭木木点头,由着祁姝拉着,魏镜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像游魂一般走动,无奈叹气,走到她身旁,俯身抱起她,没好气
“既然这么困,干嘛要费劲折腾。”
闻昭被他这么一吓,睡意跑了一大半,怒声
“你要死哦!明明是你让我在家等你的。”
魏镜一怔,原来,这里才是她的家,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软的一塌糊涂。魏镜看着满脸怒容的女人,第一次,用了那么温柔的声音
“哦,是我不对,那你睡吧,我把你抱回床上。”
闻昭一愣,伸手探探他的额头,疑惑
“你受什么刺激了?”
祁姝和于飞对视一眼,默默走开。
“怎么,你不喜欢?”
魏镜眉一挑,边走边问。闻昭有些感动,搂着他
“喜欢喜欢,难得你这木头有主动开窍的时候。”
魏镜……
房内闻昭挨着魏镜,问东问西
“萧贵妃还好么?”
“不是很好。”
“那她的孩子呢?”
“没了。”
“没了?好可惜。那她把你叫进宫,和你说了什么?”
身后一阵静默,闻昭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反身看个究竟,魏镜却道
“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钟声?”
闻昭一怔,点头
“怎么了?”
“那是萧贵妃的丧钟。”
闻昭一默,唏嘘
“女人可真不容易啊,以前王嫂常说,女人生孩子,其实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顺利的话,皆大欢喜。不顺的话,天人永隔,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来不及看上一面。”
“嗯”
闻昭翻了个身,看着闭目的男人
“所以,以后我们不要孩子吧,我怕疼,也怕死。”
魏镜睁眼,皱眉
“你在胡说什么?”
见他不高兴,闻昭连忙改口
“那就生一个!给你留个后。”
见他还是沉着脸,闻昭再次妥协
“那就生两——,最多生三个!多了我可不干。”
魏镜……
叹了口气,蒙上她的眼,抱着她,命令
“睡觉。”
闻昭拉下他的手,往他怀里钻了钻,消停片刻,魏镜以为她就要睡着了,却听一个闷闷的声音
“要是我们能活到很老很老,我们还在一起,那我一定和你生很多很多孩子,这样我们就不会孤单,如果我比你先走,最起码,他们还陪着你,你觉得呢?”
魏镜没有回她,良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魏镜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轻声
“对不起”
……
萧氏薨,帝追封其为敏慧皇贵妃,并罢朝三日,举国哀悼。值此哀痛之际,五皇子魏青徐却从徐州带来好消息。经他和四皇子一个月的潜心追踪,终于揪出徐州流寇案的主谋,并一窝端平贼窝,追回赈灾款。主谋刘怆仓皇北逃,朝廷缉捕之。
华西宫,凤归殿
“娘娘,不好了。”
刘麟正用心剪裁新送来的植株,于嬷嬷收拾残叶,一个宫人慌张跑来,刘麟剪完最后一片叶子,起身,呵斥。
“什么事,如此慌张!”
宫人咽咽口水,诚惶诚恐
“娘娘,不好了,前朝有人来报,五皇子殿下押送贼寇回京的路上被劫持,凶手正是北逃的刘怆,他威胁陛下,交出十万两才肯放人,不然三日后,定将殿下首级奉上。”
裁刀应声掉落,刘麟与于嬷嬷对视一眼,慌张道
“那,那皇上他怎么说?”
丫鬟一颤,跪下
“皇上勃然大怒,正和几位大人商量着。”
刘麟一怔,怒极
“都什么时候了!青徐的命难道不比那十万两重要!”
宫女瑟缩一下身子,颤抖
“娘娘,他要的,是十万两黄金!”
“什么!可恶!做梦!”
刘麟低低咒骂,片刻却是抓着于嬷嬷嘶吼
“他是想钱想疯了么!”
于嬷嬷心里一紧,使了个眼色
“娘娘,当务之急,救人要紧呐。”
刘麟点头
“对对,救人要紧,快,快随本宫去见皇上。”
刘麟说着便要走,那宫人跪着转身,小心翼翼
“娘娘,那个人还留了一句话给皇上。”
刘麟一怔,止住步伐,回头
“什么话?”
“他说,他说冤有头,债有主,有人背信弃义,杀人灭口,休怪他翻脸无情。”
刘麟一骇,片刻却是气急,看着于嬷嬷,伸手便是一掌
“你们这群狗奴才!是怎么办事的!本宫吩咐的,你们,可有一件办成的?”
于嬷嬷忍着嘴角火辣辣的疼,跪下
“是,娘娘教训的是,老奴办事不利,自当以死谢罪。”
于嬷嬷说完,捞起地上的裁刀便要往胸口刺,宫人骇然,惊恐地看着,刘麟眼疾腿快,抬脚一踹,将那裁刀踹下,厉声
“怎么,连你也开始学会威胁本宫了?”
于嬷嬷倒在地上,握着手腕,低声
“不敢。”
刘麟冷笑
“最好如此。”
一甩衣摆
“为政殿”
“是”
……
黄昏谢去,夜幕笼盖四野,北堂
“爷,事情如您所料,这下,她们可有的受了。”
魏镜看着桌上的红绳,点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既然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想必已经做好觉悟承担后果了,你们盯紧点,接下来,才是关键。”
于飞点头,看了眼令牌
“您说,她为何会答应帮他,给他图纸呢?”
魏镜系上红绳,转着令牌
“要么是有求于他,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抓在手里,看她之前的作为,很显然,是被踩着尾巴了。这么说来,我倒很好奇,刘怆手里究竟掌握了什么,才会让一国之后如此忌惮,甚至不惜,卖国。”
吐出最后两个字,魏镜收起令牌,起身
“既然给他机会他不肯说,那就等他主动求我们去听。”
“是”
“对了,你说,有人也在帮他?”
于飞点头
“是,那个人比我们快一步,没有她的帮助,刘怆根本抓不到魏青徐。”
魏镜点点桌面
“看来,暂时我们还是朋友呢……”
最起码,有个共同的敌人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