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村里的几名男人,行为有些拘束,就像被绳索束缚举止。
姜凤欢听不清是几人。
带头那个开口了,“这…周家三娘,神婆找你妹妹。”
哦,这是昨天对他喊打喊杀最激烈的那一个。
接着另一个人又说话了,“对对,神婆还说快点去。”
周三娘沉默片刻,悄无声息把周巧护在身后,“周五叔,巧儿不过垂髫孩童,神婆如今找她作甚?”
周五叔就是领头的那一个男人,约四十来岁,“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神婆找她,自然有找他的道理。”
“就是,周丫头,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就是就是。”
“快跟我们回去吧!”
周三娘虽不过二八年华,但从小聪慧,此刻心里一紧,心知不妙,若是好事,他们绝对不可能吞吞吐吐。
一定是什么大事!
而且是让他们心虚,不敢宣之于口的大事!
几个强壮的男子名为带路,实际将她们二人悄悄围住。
周三娘心中忐忑不安,下意识死死地攥紧了周巧的手,把周巧攥得发疼,抬眸不解地望着她。
“姐姐?”
周三娘扯出一抹安抚的笑,“没事儿。”
又转头对那群男人道,“等我收拾一下,那里的供奉毕竟是给雨神大人的。”
听到“雨神大人”四个字,有人僵硬了身体,他怯懦地抬眼,只觉得心里发毛,挨近周五叔,“哥,要不咱们在外面等着吧?”
“就是…”有人小声地跟了一句。
周五叔思量片刻,带着众人走了出去,并让他们把这座神庙四面给围住。
周三娘几欲掉泪,她视线模糊不清,朦胧中抱着周巧压抑哭泣。
周巧生下来时,在娘胎里憋久了,不太聪明,但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此时看见姐姐哭,几乎也要跟着哭了。她奶声奶气地说,“姐,你怎么了?我们不是去神婆家吗?”
她说着说着,也想放声大哭。
“不许哭!”一声低吼,把她的哭声止在了喉咙里,她无辜地眨眼,并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那么严肃。
周三娘抽噎着擦干眼泪,双眼通红,“巧儿,姐姐绝不允许你出事!”
随即,她为了不让人起疑,拔高声调大喊大哭,“雨神大人啊!求您下一场大雨吧!”
姜凤欢站在神庙里,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神婆,自言能和神灵沟通,能听到上天的意愿,将之告诉于百姓。
平常时候,大家也会准备一些牲畜瓜果定时祭祀,以求来年风调雨顺,能有一个好的收成。
而如果发生了大旱大涝,神婆往往会告诉大家,是你们的行为触怒了神灵,神灵气愤,才会降下天灾。
而缓解天灾唯一的方法就是让神灵消气。
“看来这个小女孩被选作祭品。”姜凤欢叹气,所以说啊,封建迷信要不得,神灵的意愿,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们触及。
“跟上去看看。”胡九十九眯眼。
“我从来不知道你心肠这么好。”
胡九十九嗤笑,闭上眼睛。
如果不是要离开这里,就算当场把这个女孩给杀了,他也只做没看见。
姜凤欢远远地坠在他们身后。
“不对劲啊…”
他低喃。
“你还睡呢。”
他强行扒拉开胡九十九的眼皮,入目所及,是田地里满天的蝗虫。
“今儿早上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的蝗虫,而且树木也没干枯成这样啊。”
就在神庙待了半拉小时,出来世界都变了。
是我关上门的方式不对吗?
姜凤欢自我怀疑。
族长坐在神婆房里,小虎拧着脸,仍恭敬地站在他旁边。
而房内,透过帷幕,可以看见一名女性跪坐在干草垫上。
族长长叹一声,打破了许久的寂静,“神婆…巧儿她只是个孩子…”
许久后,才听到神婆粗哑干瘪的声音,她说,“这是神的旨意,任何人也无法改变。”
小虎捏紧拳头,想说什么,族长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他的,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憋气,把头低向一边。
不久后,几人拥着周三娘和周巧进来。
周三娘向族长问好,又转身对神婆说,“不知道神婆今日找我们姐妹二人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是寻你,而是寻你的妹妹。”神婆缓缓道。
“神婆说笑,我妹妹天生痴傻,且不过一小小孩童能做什么事呢?”周三娘温婉的笑,停顿片刻,她继续说,“如果真的有什么事的话,那就让我这个姐姐来代替她做吧。”
周巧怯怯地拉住了姐姐的衣角,她不是很喜欢这个神婆。
神婆长期深居简出,上次见到她还是半年之前。她的眼睛就像是老鹰一样,锐利地盯着她,吓得她摔了一跤。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族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心里愧疚,不敢再看。
房里安安静静的。
姜凤欢戳戳胡九十九,“我说,你倒是给我讲讲他们在说什么呀!”
这里是村里,他们一路躲避着人的目光,周围也有人随时走来走去,也不敢靠得太近。
胡九十九白了他一眼。
“……不是吧,这点距离你都听不见,你还好意思自称为胡爷爷?”
胡九十九冷笑,“你就是这样求人的吗?”
不是,谁求你了?
姜凤欢震惊。
“你还有没有同伴爱了?”
“后生小辈,也配做我的同伴?”
这轻蔑的语气让姜凤欢拳头痒痒。
“我很好奇一件事。”
“?”
“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被打死?”
一道爪印出现在姜凤欢肩膀上。
“说不过就打人,耍赖呢?”
房内,一片寂静中,神婆突兀地笑了,宛若黑夜中夜枭鸣叫一样渗人。
“小姑娘,你挺聪明的。”
周三娘强自镇定,强笑道,“不过是身为姐姐应该做的罢了。”
神婆又道,“可惜,只能是你身后的那个小姑娘。”
这是十数人商议的结果。
周三娘深吸一口气,“巧儿痴傻。”
周巧提着竹篮,站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角,反驳道,“姐,我不傻。”
“闭嘴,不许说话!”周三娘轻喝。
周巧委屈闭嘴。
她呼吸有些急促不安,“您也看到了,巧儿生性痴傻,说话无遮无拦,只怕坏了您的事。”
周五叔上来拦她,“三娘你别闹了!”
“就是…”有人附和。
一直跪着的身影终于站了起来。
她转身掀开帷幕,露出一张橘子皮一样的脸,面无表情。
她垂眸,鹰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周巧。
周三娘鼓起勇气挡住了她的视线,僵硬地笑。
周巧怯怯地露出半个脑袋。
神婆缓慢道,“小丫头…现在村里有困难,要你帮他们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周三娘心里发寒,她心里渐渐有了猜测,小时候也曾听过童女祭祀河伯的传说,如今怕是真的了。
她对上周巧不谙世事又天真迷惘的眼睛,摇头示意,听到周巧拒绝的回答,才松了口气。
不顾周围人难看的脸色,她又道,“您看,巧儿也知道自己帮不了大家。三娘自不量力,不如您先说说要我们做什么,也许我能代巧儿能帮您一二。”
周五叔着急,怕神婆生气,大喝一声,“周三娘,你未免太不懂规矩了!神婆做事,轮得到你一女子说三道四!还不跟我离开!”
说着就要拉她离开。
周三娘躲过他的手,讥笑,“五叔,究竟是我不懂规矩,还是你不懂规矩?我爹生前也曾帮了你许多,您现在住的房子穿的衣服就没有我爹的心血吗?”
“你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不成?”周五叔拔高声音。
“不敢,”周三娘直面周五叔,语气坚定又隐含嘲讽,“我只是在想,若是我爹妈泉下有知,看见你今日所做所为,未必不会心寒。”
“我今天做什么了!你说清楚!”
“做什么了?”周三娘轻声重复,她拭泪,笑道,“五叔,您做了什么,您难道心里不清楚吗?”
“我也是为了村里好!”
“为村里好?为了村里好就要把我唯一的妹妹推出来吗!”周三娘用手臂护住周巧,“你们为什么不能为了村里好自己站出来!”
周五叔手发抖,“好啊…好啊…你长大了,连五叔的话也不听了!我今日就要代你爹妈好好管管你。”
他气愤地抬起蒲扇大的粗糙的巴掌,带着风声,扇向周三娘。
周三娘躲避不及,只能闭上眼睛承受。
但巴掌被小虎挡下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周五叔怒吼,“你也要为了那丫头和我作对吗?”
小虎抿紧嘴唇,“她说得对,你不该动手。”
周三娘心跳极快,酸酸涨涨的,几乎要哭出来。
周五叔难以置信,眼神闪了两下,气笑了,“好呀,我说呢,这样,好歹那丫头称我一句五叔,这件事了,我就代替她爹妈把她许配给你,也算是父母之命——你疯了?”
周五叔被小虎一拳打翻在地,不可置信,他抬手挡住小虎的拳头,“族长!”
“小虎,回来。”族长拍桌。
后面几个男人连忙扶起周五叔,站在门口不敢说话,都把视线放在族长身上。
族长轻咳一声,含着愧疚,“三娘…今天的事…”
周三娘果决地打断族长的话,“族长,他们懦弱,欺负巧儿不懂事,但我相信族长不是如此,定不会和他们一般!”
这话顶得族长又是一长叹气,不再言语。
周三娘直面神婆,眼角带红,但目光平静,“我知道,我和巧儿没有爹妈,今天不管我说什么,他们也绝不可能改变心意。”
“那么…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那么希望是我,而不是巧儿。”
神婆沉着目光,看向众人。
周五叔恨恨点头。
神婆才开口,“既然如此,便由你来侍奉雨神大人。”
周巧感觉到姐姐一直僵直的后背突然松懈,她不明所以,“姐姐?”
周三娘安抚又轻松地笑,“没事。”
她复而抬头,死死地审视众人。
“你这样看着我们做什么?”有人说。
“被神选中,是你的幸运!”又有人说。
只听得周三娘轻声回答,声音带着寒意。
“我在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样子,到了底下,才能和阎王老爷细细道来。”
话音刚落,众人后背渗汗,只觉得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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