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阴昼静,夏花似锦。
夏季的衣裳本就轻薄,纪小小的衣裳被热气蒸得半干不干。眼前的季珩,眼里还残留着刚刚流过泪的湿意。
“你随我回家吧,我问问父亲也许能送你回家。”纪小小起身,准备回家。
季珩跟在她身后,他今日和春秀一起出门,可走在半路就和春秀走散了。他只是见荷花塘里有人在扑腾,他这种水边长大的,没多想就下去救人了。
纪小小在前面走着,季珩在她三米之后跟着,他记得春秀说过,他已经成年了,和女子靠太近会对别人有不好的影响,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是照做。
“爹,我回来了。”纪小小踏着夕阳进门。
李清洲赶紧走出来,担心道:“晓晓你怎么了?说去采莲子,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纪小小回道:“爹,我不小心跌到池塘里了。是他救了我。”纪小小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季珩。
李清洲大惊失色:”此事没别人知道吧?”要知道,在乡里,落水被陌生男子救下的情况,是必须嫁给他的。
“没有人看见。”纪小小答道。
“你先进房间换衣服,我来问问他。”李清洲说完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季珩。
季珩对这个满脸严肃的老夫子有点害怕,他不舍地看着他心目中那个“好人姐姐”。
这一幕落在李清洲眼里,就是对他的女儿有非分之想。李清洲挡住季珩视线:“这位后生,感谢你救了我的女儿,还不知怎么称呼?”
季珩疑惑看他:“称呼?称呼是什么?”
李清洲由此看出季珩并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把心放下了,用对一个孩子的说话语气:“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季珩知道,他声音清朗道:“我叫季珩,季是季节的季,珩我写给你看可以吗?”季珩眼神纯澈,如同一个天真稚拙的孩子。
“不必,我知道了。季珩,你为何跟晓晓回家来?”李清洲实际上想知道,季珩是不是想要什么报答。
“姐姐说能带我回家,我和春秀走散了。”季珩回答,他不问问题时,似乎与常人无异。
“你家在哪里?也许我们能帮你。”李清洲已经完全知道了季珩的情况,他只想回家。
李清洲打量季珩穿着,看样子应该是临近村上的猎户,家境应该是清贫的,他的粗布衣裳虽旧,但浆洗得很干净。
“我家门前有一棵桂花树,好多花,很香,春秀会做桂花糕给我吃,很香。”季珩一脸认真的样子,李清洲是耐心听他说完。
“具体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李清洲耐心地循循善诱,想要问清楚。
“不知道。”春秀说过,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那你家还有别的什么吗?”李清洲问他。
“还有桌子、椅子、灶台、土炕......”季珩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这些,别人家里都有。根本没办法知道他家在哪里。
“好,我知道了。”李清洲见天色已晚,连夜送他回去是不可能的,只有明天帮他找了。
“我可以回家了吗?真的吗?”季珩目可见地十分高兴。
“嗯,不过今天你得住在我这里。天晚了,走夜路不安全。”李李清洲想,今晚就让这个孩子跟自己挤一挤吧。
“好,只要能回家就行。”季珩爽快地答应了。
纪小小换好衣服从内间出来,见季珩一脸高兴,笑着问他:“季珩,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季珩觉得眼前地纪小小是好人,他的父亲也是好人,开心道:“大伯知道了我家在哪里,他会送我回家。姐姐,你是好人,大伯也是好人。”
纪小小疑惑看李清洲,李清洲却道:“我先去做点吃的,你安顿客人在我房间住一晚,明早送他回家。”
纪小小闻言点点头,在已经褪色的柜子里找了床被单,在父亲房里的炕上铺好。
季珩则一直跟着她,他发觉眼前这个姐姐长得很美,比春秀还美。
早晨,他与春秀一道出门,春秀一身少年衣装在街上摆摊。这镇上的集市可谓繁华热闹,各种新奇玩意层出不穷,春秀想着今天是自己的生辰,趁做的糕点卖得差不多,淘个宝贝回去给自己做生辰礼,再做上一桌好菜,哥哥一定会高兴的。她心里盘算着,买个便宜的发簪,她存的钱也够多买一些荞面做糕点,待中秋前,她就能买了面粉做月饼来卖。
春秀行走间就被小贩陈列的点翠绞丝簪子吸引了视线,看了许久,老板打趣道:“小公子真有眼光,可是赠予心上人?”春秀不懂什么是心上人,可这簪子真的好美,比她见过的所有绢花都美。
家里穷,春秀一般都自己做绢花,可自己做的哪有摊主摆着的好看,镇上就是不一样。
她想多看几眼,无奈自己现在少年粗布麻衣打扮,只能对小贩点点头:“嗯!心上人!”
小贩捧起簪子递给春秀:“这簪子仿的是琳琅阁新款,时下有钱有权的大小姐都戴这种呢!”
春秀听到小贩说起“琳琅阁”,想必奢华贵重,她光看不买也不好意思,抬脚打算走。
那小贩一天没开张,见这小公子文弱,光看不买起了强买强卖之心,想来他瘦瘦弱弱的,自己也吃不了亏。随即把簪子往地上一扔,嚷嚷起来:“没想到你衣冠楚楚的,只看不买就算了,毁了我的簪子就想跑!”边嚷着还边扯着她的衣服。
春秀一个女孩子哪见过耍泼无赖,只讷讷说“我没有”。
围在一旁的看客看春秀白白净净不像是无理取闹之人,帮腔说道:“多少钱人家小后生赔你就是,拉拉扯扯干什么?”
那小贩见好就收,伸出手:“也不贵,就五十两。”
“五十两?!够买你十个摊了!你也太狠了吧!”看客们都为春秀打抱不平,而春秀还像个小鸡崽似的被小贩拎在手上,她就看看,哪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
现在小贩摆明了坑她,她一个不怎么出门的小姑娘也忽然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呆呆地看着好心的看客和小贩争吵着。
“竟然还有这种强买强卖不成栽赃诬陷之事,我明明看到是你把自己的簪子扔地下的!”闻声望去,那少年身着玄色衣裳,十二三岁的少年一双眸子明亮,他身旁的公子则是一身月白色织锦云纹袍,剑眉星目,一派清冷儒雅的玉树风姿,镇子本就不大,众人一眼便看出是琳琅坊少东家李溪亭,这李溪亭饱读诗书,十三岁就考上了秀才,就等明年开春春闱了,说不定能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琳琅坊则是镇上打首饰打得最好的一家店,很多样式都是京城里来的,据说,李家是京中也有人呢!
那小贩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想着狠狠心,说不定一年的吃食都有了,越发张狂道:“你们定是一伙的,想强压我赖账,休想!”
那玄衣少年丝毫不让“好啊!咱们见官去!让大家去作证!”
那小贩一瞧势头不对,立马换了说辞“哎呀,我看这小公子也不是故意的,那我成本价给你十两银子吧!”
谁知春秀刚刚被他拉扯的懵懂过去,又恢复了往日的泼辣劲,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我没钱。”
小贩闻言露出凶相、瞪大眼道:“你莫不是欺人太甚!”
春秀叉腰瞪回去,一副毫不怕事的样子。
那玄衣少年接着春秀的话呵道:“对!没钱!不能给!”一边拿手按着腰间佩剑,小贩知强要不成了,看客们都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见官也捞不着好处,还影响往后的生意只能认栽道:“你们!算了!算我倒霉!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随后人群便慢慢散去,春秀理理自己的粗布衣服,走到玄衣少年跟前,凭着看了基本话本的记忆学着书里的读书人向他行礼:“这位小哥,万分感谢。不然今天还真要被这小贩欺负了去。”
那玄衣少年也施了礼道:“小事一桩,也是我主子看你涉世不深的样子,不出头,你定是要受欺负的”
春秀这才仔细端看他旁边的公子,他比玄衣少年还要高半个头,脸上没有表情,看衣着应该也是家境不错,她在乡里看到的都是目不识丁的庄稼汉子,哪见过他也样的翩翩公子,圆溜溜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忽然闪出狡黠的光:“谢谢叔叔”。
那白衣公子皱眉,怎么月庭是哥哥,他就是叔叔。一旁的月庭看这小少年估计是眼神不好,他好心好意地解释道:“小公子,这个是我主子,约摸也就长你几岁,你叫他哥哥也是可以的。”
春秀收起自己在乡里破口大骂的獠牙,很认真地点头“谢谢哥哥,那个……没事我先回家了。”
月庭觉得这小姑娘灵气得很,正打算笑着跟她告别。却见公子看了他一眼,凭他多年给公子伴读的习惯,他自然知道公子的意思:“你不是要买簪子,你面前的可是琳琅坊少当家,走,去琳琅坊选一支簪子送心上人吧!我家主子给你优惠价。”
围观群众皆点头称赞,这少当家不但替人解围,还想着既然小贩仿的是琳琅坊,直接去琳琅坊选簪子岂不更妙。
一方面口口相传,琳琅坊的口碑就会越来越好;另一方面,这小后生看着瘦瘦弱弱,月庭知道,公子是动了恻隐之心,想多帮帮他。
春秀心虚,刚刚说没钱不是刚正不屈,是真没钱啊!
刚刚又扯了一个谎,怎么办呢?听那少年的意思,他她能以很实惠的价钱买到琳琅坊的簪子?
琳琅坊诶!京中女子甚至贵妃发簪样式都有的琳琅坊。话本里那些千金大小姐都是用这样的簪子吧!
春秀从小到大都没有拥有过自己的簪子,她狠狠地心动了,如果能有一支琳琅坊的簪子,哪怕是最便宜的,在乡里,她也会成为整个村姑娘的焦点,她似乎已经想到了秀禾、梅丽会怎么夸赞、羡慕她。
思及此,春秀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郑重地点点头:“好,去琳琅坊。”
李溪亭被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又见他粗布短衣的,想必家境并不好,如此,也想为心上人选一支簪子定情,这不正是母亲经营琳琅坊的初衷吗?
李溪亭甚至想送一支簪子给这个穷苦的少年,但读书人的深思熟虑,使他却步了。他怕这小少年心里过意不去。这才是他示意月庭想出优惠价钱给他买支簪子的最初想法。
思忖间,三人来到了琳琅坊门前,琳琅坊是清平镇上独一无二的首饰店,是最为时兴的饰品行,花样做工都是一等一的,琳琅坊最大的老板,便是李溪亭的母亲夏氏,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夏蝶舞也姓夏,这引起了镇上人们对李溪亭母亲背景的猜测,不然这琳琅坊怎么能如此快就拿到京中最流行式样的制作工艺。原因不言而喻。
琳琅坊春有鲜花步摇、夏有点翠镯子、秋有枫叶簪子、冬有绒花腕带,一年四季应景的新品年年变着新奇花样,多少女子为之痴狂。
买琳琅坊的饰品,寻常女子总觉着与皇宫里的娘娘有了些相似,不知不觉也自信了不少。所以,这琳琅坊向来都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此时春秀在展架前面东琢磨西研究的,一双眼睛就要盯出花来了,伙计见来人衣着虽干净整洁但布料却是最廉价的麻料。顿时眼睛放在头顶,她看一件,十分不耐烦地收起一件。
春秀被眼前精美的首饰吸引了视线,完全没有察觉到伙计的轻蔑与不客气。
她挑来挑去,最终选下了一支碧玉七宝玲珑簪。这簪子是楠木做的,但却有几颗仿珐琅的流彩珠子,样式朴素,却在细微处十分亮眼。
春秀眼里淬了星海一般亮,她问道:“小哥,这簪子多少钱。我想买。”
那伙计心想,别以为这楠木做的簪子就便宜。琳琅坊就没有便宜的东西,这楠木做的簪身,是师父细细打磨过的,这簪子形状是时下京中最流行的云舒烟卷型,没有个十年功夫的师父磨不出如此纤巧舒展的簪身,再说这像珐琅似的流彩珠子,是京中才有的材料——锆晶石打磨而成,用的是巧劲,多一分会碎,少一分不润,比众人都知道的珐琅可名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