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静女其姝。
齐映雪走着神,没听见齐夫人叫了她几句。
齐夫人走到她面前:“你这孩子,在殿下面前如此失礼。”
聿璋看着自己的小娇妻一副懵懵的样子,心里万分欢喜,面上还是装作一派风光霁月的样子。
“映雪失礼了,请殿下责罚。”齐映雪乖顺行礼,不抬头看他,想也知道,那人此时一定是十分无赖地看着她。
“齐小姐无需介怀,时日不早了,我过几日再来府上拜访。”聿璋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
“殿下什么话,马上都是一家人了,随时有空都可以找我喝上两杯。”齐大人十分满意聿璋的沉稳大气,他的女儿虽年岁尚小,但知书达理、端方自持,配大皇子也算不得高攀。
“有空了一定提好酒来找岳丈大人。”聿璋一口一个“岳丈大人”、“岳母大人”的,映雪看着父亲、母亲欢喜到心里,一时间又对眼前这个善于伪装的大灰狼十分愤恨,他可真是蓄谋已久。
“映雪,愣着做什么?还不送送殿下”齐夫人见聿璋要走,赶紧提醒齐映雪。
因着刚刚在马车上他的所作所为,齐映雪现在想到要与他独处就有些羞怯。可爹娘哪里知道,她也不敢教他们发现什么端倪。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的背影甚是般配,齐夫人扯扯齐肃清的袖子,满脸“天啊!他们俩好配”的表情,齐肃清则回之“淡定”的表情。
走到外院,聿璋见四下无人又起了兴致逗逗她的小白兔,他附在她耳边说道;“怎么样?我说了不会被发现吧。”
齐映雪转脸看他,他的侧脸俊逸硬朗,近在咫尺,她又想起刚刚在马车里的一切,羞愤道:“你,不知羞!”
聿璋发现自己十分喜欢她这样又娇羞又蛮横的样子,不似外人所见的清雅端秀,而是独他一人可见的娇蛮任性。
思及此,他心情大好:“你刚刚可是在你爹娘面前叫我责罚你。明晚来责罚你可好?”说完,聿璋的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这细碎的光里裹挟着炽热的温度,烧得齐映雪脸颊通红。她的头就快埋到胸口了,羞恼道:“你不许来。”
聿璋就知道她会拒绝,他再一次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不准我来,我就把齐大人灌得天旋地转,然后把你绑回我府里,让你爹娘看出来我狠狠疼过你。”
齐映雪羞愤得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你,你无赖。”
聿璋笑着看她,想着还是不要逗她逗过了,万一这小兔子急了,不理自己怎么办。他稍正色道:“不逗你了,这几日我还要应付民科的比试,可能没有很多时间来找你。我有空一定来找你。”
齐映雪知道他现在正忙着皇储典选,认真回他道:“你,你要忙没关系,我就在家里,不需要来找我。”
“不行,我会想你。”聿璋如愿看到齐映雪刚刚才消下去的红晕又一次爬上脸颊。她羞怯道:“你再这样说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先回去,你好好休息。”聿璋说完站直身子,准备走出大门。
才迈出第一步,就碰见应霁和连城玦走进来。连城玦表情不自然道:“见过殿下,映雪,夏歌回来了吗?”
齐映雪整个晚上都沉浸在聿璋带来的冲击之中,忘了夏歌还不知在何处。她脸色苍白道:“夏歌还没有回来,我以为她与你在一起。”
连城玦皱眉道:“当时表妹是与我最近。”可是......她拉错了人。
人群倏地混乱,她着急地去抓夏歌的手,没细想这手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怎么可能是齐夏歌的。紧紧抓着应霁的手,被人群挤来撞去也没松手。初握着那手时,那手顿了顿似乎有点错愕,后来那手紧紧握住她的,无论人群如何拥挤都没有放开她。连城玦还疑心齐夏歌一个小姑娘何时力气那么大了,好几次她都快抓不住了,那手却紧紧握着她的。
直到人群散去,她被挤得鬓发也落下几缕,就这么满脸狼狈的。所幸小表妹被她抓住了,映雪她见着她被大皇子拉住了,大皇子为人沉稳又有武功,保护映雪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她的表妹怎么变成了......“混世魔王”应霁。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应霁:“怎么是你?”
应霁表情不明地问她:“你死死拽着我的手,我跑都跑不了,你问我?”
“我以为你是我表妹......”连城玦被自己蠢哭了,怎么想这么大的手也不可能是表妹的啊!当时只顾着抓紧了,其他什么也没有想。这可怎么办?
“连城,你别占我便宜,我好歹比你大半岁。”应霁看她一脸愁容,想说点别的分散她的注意力,随后他又说道:“也没多久,齐小姐估计没走远。我陪你一起去找找。”
“不用麻烦,我自己一个人去找,快一点。一个女孩子,天色都晚了,别遇到什么危险。”说完连城玦转身就打算走。
应霁拉住她的手臂:“你不是女孩子?天色晚了,你遇到危险怎么办?”
“没事,我会武功。一般人伤不到我。殿下,我先告辞。”连城玦急得要命,挣开应霁手臂就想走。
应霁看着她木兰色的衣袂翻飞,利落飒爽,一转身就消失在黑夜里。她总是这样,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女子。寻常时候,见到哪个男子武功厉害的,一般女子或是崇拜痴迷,或是害怕躲避,她啊,只会想着和人家打一架,若是赢了便觉得不过如此,输了,就回去研究破解招式。
其他女子都是娇娇弱弱的,只有她,十分倔强,十分要强。
应霁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去年骠骑营的大比武,他陪着父王一块去观战。父王知道他读书怕是不行了,就想带着他看看别人武将怎么操练的。说不定可以走走武将的路。
那时,她就站在擂台上。她纤细修长的身形与对面孔武有力、身形如熊的武将形成鲜明对比,应霁看她时,她身轻如燕,在擂台上快准狠地利落出招,闪身躲过攻击。她的武器是一支青云偃月戟,这支戟在她手中戳刺旋转,好不利落。银刃交战,划出剑花。对方拿流星锤砍过去,她堪堪躲开却在旋身出招时被对方一拳打中右侧脸颊。对方表情未变,还带着些洋洋得意。
应霁想,能在营中让对方不把她当做女子看待。打中了也毫无歉疚之色,她平日里得是多么能打的女子。
应霁看了看上首的明德帝,他略皱眉问站立一旁的李辛:“台上的女将是......”
“回皇上话,是安国公家的嫡女连城玦。十四岁就投身从戎,去年得了敕封,现在是骠骑营的佐军政事。”李辛恭敬答道,语气虽平静,但应霁也听出李辛的认可。女子十四,正是等着及笈过后嫁人的年纪,她却只身入军营,要知道军营里全是些不知轻重的男子,她竟也骁勇善战,短短三年,就被敕封从四品佐军政事。
明德帝看看应霁,脸上写着“暂不说她女子的身份。人家与你同岁,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应霁尴尬扯了扯嘴角,一副“她那么厉害,我有什么办法”的样子。
明德帝看向擂台上的连城玦,感慨道:“安国公向来低调,没想到,培养出的女儿也不让须眉。”
“老二,你猜,她能赢吗?”明德帝虽看着连城玦,话却是对应霁说的。
应霁看着台上的连城玦,右侧脸全肿了,嘴角还有些血迹,逡巡时全靠着青云偃月戟撑着不倒。明明是十分狼狈的样子,眼里的光芒却教人移不开眼睛。
“我赌她能赢。”应霁说道。
“哦?可她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了,对面的壮汉虽受了她几掌,女子的掌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吧?朕倒十分有兴趣和你赌一赌。”明德帝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这个老二仗着母族家境优渥、富可敌国,从小就被珺妃纵着,文不拔尖,武不突出的,若是知人善任,能看出个优劣,也算得一项本事。
明德帝继续说道:“老二,赌什么?”
“父皇您不是一直想要外公家的那座汉白玉屏风,你赌赢了儿臣给你搬到勤政殿去。”应霁说完顿了顿,“若是我赢了,我要她到我手下做事,还有豫都郊外云峡村的那座矿山。”
明德帝气结道:“你还算得真精,跟你外公一个样,奸商。”
应霁回道:“您就不怕我跟外公说?到时候......您可别怪我。”
明德帝坐直身子:“老二,我警告你,别瞎说话。”上次就因为治着江南水灾,没哄好珺妃。国库拨不出款,他的岳父,大周第一首富,袖手旁观,差点没把他给急死。
明德帝赶紧说道:“成交成交,你这样子不知道学到谁的。”像极了他们李家人,面上笑嘻嘻,心里算得精。
应霁这才再看向台上的连城玦,与父皇说话的间隙,他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他再看时,那壮汉已经倒下,她的眼睛也肿了,一支青云偃月戟撑着,打赢了身形壮她数倍的武将。
明德帝眼里全是赞许之色,命李辛叫她前来领赏。
连城玦跪在地上行礼,应霁这才发现,她其实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对着他的是没肿的半边侧脸,眉若剑宇,目光灼然。
“连城,今日朕看你,颇有安国公当年的雄风啊!”明德帝赞许道。
“圣上谬赞。”说完连城玦再行礼。她的父亲说过,她一家人的命,整个大周的兴衰存亡都系在大周天子身上。她需竭尽所能,为国效力。
“朕看你今日英勇,想升你做禁军副统领。跟着二皇子应霁一道,做好皇宫护卫可好?”明德帝不忘与应霁的赌约,当下就兑现诺言。
连城玦行礼的动作不变,僵硬地跪在原地。李辛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连城将军,还不谢过皇上。”
连城玦仍然僵在原地,她沉思了一会儿抱拳道:“皇上,卑职不愿。”
台下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禁军可是在皇上跟前办事,干得好一路晋升。这二皇子虽不是很靠谱,好歹是皇家子嗣,若得他关照,晋升更是如虎添翼。这连城玦竟敢直接违背皇上圣谕。
明德帝脸上没有怒色,倒是好奇:“你为什么不愿?”老二在外声名狼藉,下面不是没有人建言,让明德帝说说应霁收敛一些行为,可应霁这性子,脱缰的野马似的,说多了就跑去外公家,这动摇国本的事情,可怎么使得。
“回圣上话,卑职只是在大比武当中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所有人在大比武中都应该竭尽全力,倘若今日我因为在您面前做了本分的事情而受到赏赐,他日就会有人投机取巧专在您面前表现。臣不愿因一己之利,而使人心动摇,忘了初衷。”连城玦背脊挺直,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明德帝不得不赞誉道:“好,好!”
就这样,连城玦一身伤拿了大比武魁首,得了她“本分”该得的三十两赏银。
明德帝摆驾回宫,应霁却说还有事,晚些回去。
明德帝饶有兴味道:“怎么?还不死心?”
应霁道:“这点我像父皇。”
明德帝朗声笑道:“那朕祝你成功。”
秋日薄暮,苍穹澄澈。
日光溶溶,光束自枝桠间散落耀采,落在连城玦木兰色的背影之上。她找了一棵不起眼的树挨着坐下,刚刚在众人面前逞强,现在才感觉到右脸的剧烈钝痛,她抹了抹嘴角的血,抱着自己的青云偃月戟静静地靠着树干。连城玦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似的,刚刚精力全放在怎么应对来势汹汹的对手,真正静下来才发现全身都是痛的。
“怎么?现在知道累了?”应霁撩开袍子,同她一起席地而坐。
“殿下,我现在没空给你行礼。想来,您也不会为了我不愿到您手下做事而找我一个小将的麻烦。”连城玦淡淡说着,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来看他。
应霁嘴角噙起一丝笑意,眼前这女子不是忽略他,简直是在藐视他。先给他戴好高帽子,省的他整什么幺蛾子,她的拒绝,是父皇都肯定了的。应霁知道,她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