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坠落感。
身躯渐渐凝实。
韶音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小世界,但她没有立即睁开眼。此刻,在她脑中形成了另一个剧本。
那是站在女配视角的故事。
她叫于佩音。
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她被判给了父亲。她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这也是母亲跟他离婚的原因。
离婚后,父亲不时用她来要挟母亲,向母亲索取钱财,一次比一次数额大。刚开始,母亲不忍心看女儿受苦,忍着恶心,把钱给他了。但是随着对方胃口越来越大,她难以负担,大吵一架后,她负气远走。
这一走,就没了音讯。
父亲失去了一棵摇钱树,便把怒气发泄到女儿的身上。打她,骂她,不给她吃饭,支使她干各种活儿,做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重家务,还逼她上街乞讨、去邻居家要这要那。
于佩音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几乎没有什么光彩,压抑又阴暗。因为生活环境不好,吃得也不好,她长得特别瘦,脸色也蜡黄,头发干枯没有光泽。
当然,高中也是没读的了。碍着九年义务教育,父亲不得不让她读完小学、初中,但高中是不可能供她读了。
家里也没钱供她。父亲就是个无赖,家里负债一堆,哪有什么闲钱。
于佩音心里有些计较,早早就开始卖垃圾、废品,悄悄给自己存了点钱。她打算用这些钱,买一张车票,跑去别的地方,远离父亲生活。
她没有想要自己读高中。因为即便她办完手续,父亲也能给她折腾没。好事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不期然中发生了——她父亲死了。
他又去喝酒了,还不给人酒钱,争执起来,意外身亡了。对方赔了一笔钱,于佩音用这些钱下葬了终于变得可爱的父亲,又还了还债,然后准备再读高中。
家里欠债太多,她索性把房子卖了,终于还清了债务。还剩下一点点钱,她打算搬家了。这个地方,令她感到痛苦,她永远不想再回来。
剩下的钱,交完学费后,就变得捉襟见肘了。于佩音省吃俭用,挤出所有闲余时间,去街上打工。也就是在这时,她遇到了自己的母亲。
或者说,是施玉浓看到她,认出了她。
当时,看到瘦得风一吹就跑、单薄干瘦、脸色蜡黄的女儿,施玉浓简直不敢认!可是,她太像她了,这个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完完全全继承了她的长相,眼睛,鼻梁,嘴巴,哪哪都像她,再不可能认错的了!
此时的施玉浓,已经嫁给一位富豪多年,常年养尊处优,她的美丽一如往昔。看到跟前夫生的孩子,她心情复杂的从豪车里走下来。
她耳垂上缀着珍珠耳饰,修长的颈间被一串散发着柔和光泽的圆润珍珠项链点缀着,手上很简单,只戴有一枚硕大的钻石戒指。
彼时的于佩音,还没有明白这些首饰的价值,也不清楚母亲身上的裙子究竟是几位数定制的,只觉得母亲很美丽,很尊贵。
她被带去旁边的咖啡馆,被问起这些年的状况。
第77章同母异父的姐姐
“他死了。”被问起来,于佩音回答得干巴巴的,连眼神都透着漠然,“我在三中读书。”
这么多年过去,她怨过母亲,也恨过母亲。曾经无数次被打之后,饥痛交加地缩在小床上,咬着嘴唇,默默流眼泪:“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带我走?”
但是,一次又一次,妈妈没有回来,只有她一个人承受这些。她渐渐变得麻木,不再爱妈妈,也不再恨她,心中对她的印象逐渐模糊,开始不再想她。
多年后,再次相见,她看着妈妈过得这样好,心里却没有多少波澜。
她猜到了,妈妈不回来,很有可能过得好。当然,也有可能过得不好。
她曾经也阴暗地想过,她过得不好,抛下她走掉的妈妈,最好也过得坏。但那都是不成熟的时候了,她现在长大了,不会再想那种幼稚的事情,她过得好也不错。
“你要愿意的话,可以给我一点生活费。”她干巴巴地说道,眼里没有多少期盼。
她愿意给就给,不愿意给就算了,于佩音没抱多少期待。
不过她知道,妈妈现在有钱了,多半会答应的。
“你跟我走吧。”施玉浓却捂着眼睛,哽咽地说道。
虽然女儿的话不多,但是还用说什么呢?看看她的穿着,看看她的身体,看看她世故而冷硬的眼神,以那个混蛋的无耻和狠心,还用多说什么呢?
于佩音很意外:“你要带我走?”
“你还没有成年,那个人又死了,理当由我来抚养你。”施玉浓说道。
她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她已经再嫁了,有丈夫、孩子,家境不错,在c市生活,她可以将她的学籍转过去,让她读更好的高中。
于佩音冷漠的心,终于在这一刻,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她已经对母亲没有多少期待了。当年,母亲抛下她不管,她怨过、恨过,但是在长大后,也渐渐明白了——没有人愿意生活在一个泥沼里。
被那种混蛋缠住,是个人都会跑。于佩音自己都想跑,假如不是父亲意外身故,她现在应该已经跑了。所以,那些怨恨渐渐淡了,她不再恨她,反正她靠着自己也长大了。
只是,当听到母亲说,愿意带她走,还愿意供她读更好的高中时,她不可遏制地心中动了动。
对于母亲,这个血脉相连的亲人,终究有些东西难以割断。她收拾了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带着自己所有的书,以及一颗微弱跳动着希冀的心,跟施玉浓去了c市。
“你还有一个妹妹。”路上,施玉浓对她介绍道:“她叫菁菁,是个很活泼的孩子,你会喜欢她的。”
于佩音会喜欢她吗?她不保证。那个女孩获得了妈妈这么多年的爱,她不去嫉妒她就不错了。
“我会尽量的。”她抱着书包,干巴巴地道。
然后,她的世界受到了冲击。
巨大的冲击。
乘坐的舒适轿车开进了一座别墅里。
别墅很大,有花园,有泳池,有喷泉雕塑。花园里的草坪,修剪得那么整齐,像是电视剧里演的样子。
她紧张得抱着书包,脚下仿佛没有了知觉,发飘似的,跟着施玉浓往里走。迈上台阶,进了门。
随即,她感到了头晕目眩。
光洁的地板,仿佛会发光一样。宽敞的餐厅,巨大的客厅,看书的地方,品酒的地方,开茶话会的地方……一楼大得望不见边,而一座座亮晶晶的玻璃架子,折射着吊灯的光芒,晃得她眼睛发花。
她还没走进去,已经能够想象到,这座豪华得安装了电梯的别墅,其富贵豪奢的程度,比电视剧里演得还惊人。
她不嫉妒妹妹了。这一刻,于佩音心想,她嫉妒不起。那个女孩儿,天生命好,不是她这种人能嫉妒的。
但她很快被打脸了。
“妈妈!”因为是周末,学校里放假,阮菁菁也在家。她听到楼下传来的动静,像是一只快乐的小鸟,飞奔下楼梯。
看看,她穿着什么啊!
洁白得仿佛云朵织成的裙子,上面缀满亮晶晶的碎钻,如果是之前,于佩音可能以为,这是缝上去的水钻。但是现在,见识了这座别墅的豪奢之后,她不确定了。
她看着阮菁菁踩着一双浅粉色的缎面拖鞋,快活地挥着手,噔噔噔跑下楼。她生着一双跟她很像的眼睛,但是鼻子、嘴巴却不像她,应该是像她爸爸。
她眼睛里闪烁着快乐而单纯的光,亲昵而依赖地投入施玉浓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妈妈,你回来啦!”
她的声音清脆得像百灵鸟,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像是生活在城堡里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这一刻,于佩音心中止不住地嫉妒。
她刚刚没有嫉妒阮菁菁出生在富豪的家庭中。但是现在,她嫉妒阮菁菁被妈妈抱住。
施玉浓用柔软极了的目光看着她:“是,妈妈回来了。”
妈妈爱她。
只一眼,于佩音就看出来了。跟她不同,施玉浓虽然接她回来,也爱她,但更多的是出于怜悯,不忍心看着她在外头受苦。
但阮菁菁不一样。别说受苦了,只怕吹在她身上的风稍稍冷上那么一丝,施玉浓都不愿意的。
这是她养在身边的小女儿,她看着她长大,相互陪伴多年,她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深浓。
嫉妒像一条毒蛇破壳而出,飞快壮大,嘶嘶吐着信子,啃噬着她的五脏。
“姐姐?”另一边,阮菁菁已经听施玉浓说起,好奇地朝她看过来。她眨巴着那双跟她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的眼睛,天真又包容地笑起来:“你好,姐姐。欢迎你来到我家,跟我们一起生活。”
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在第一次见面,就释放出了她的善意。
“你好,妹妹。”于佩音抱紧书包,像抱紧了全部世界,干巴巴地道。
她来之前的想象,全都破灭了。
她不会重新拥有母亲,因为母亲已经是别人的了。
她只是寄人篱下,在成年之前生活在这里。
这一点,在她刚刚通过摆着装饰花瓶的玻璃架子,看到自己寒酸的倒影时,更无比确认了。
她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上面没有一点墨水印、油污印,而且长短合适,既没有露出手腕,也没有露出脚腕。
她以为这是比较体面的了,直到她看到玻璃架子的倒影中,跟她相隔不远的,穿着镶满碎钻的小公主的裙子。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忍住了眼泪,忍住了转身跑出去的冲动,忍住了脸上的扭曲表情。
她表现得出乎意料地好,虽然有点拘束,但没有失礼。跟阮菁菁打过招呼,又跟阮叔叔打过招呼,在阮家住了下来。
因为要转学籍,加上她又是施玉浓的亲生女儿,所以施玉浓将她的户口转过来了,只是没改名字,仍旧叫于佩音。
阮叔叔是个长相和气的中年人,没有强迫她叫爸爸,而于佩音也叫不出口,她觉得“爸爸”两个字是世界上最讽刺的称呼,于是一直称呼他为阮叔叔。
她渐渐长大。
阮叔叔是身家百亿的富豪,养个小孩在家里,他完全不放在心上。而施玉浓是她的亲生母亲,虽然更爱阮菁菁,却也没忽略她。
她读了很好的高中,还跟阮菁菁一起学了兴趣爱好,并且施玉浓支持她报喜欢的专业,于是她放下不安和戒备,遵从内心真正的喜爱,大学读了美术系。
本来一切都很好。
直到一个叫徐青明的男人出现。
这一年,于佩音二十三岁。
原本于佩音不认得徐青明,也不知道家里有这样一个故交。她在花园里跟人说完话,准备进去宴会时,不小心被石板卡住了鞋跟,即将摔倒时,是徐青明扶了她一把。
虽然他没说话,扶她站稳后就走了,但于佩音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挺拔的气质,想到刚刚惊鸿一瞥,看到的英俊侧脸,却是忍不住动了心。
她对这个男人一见钟情。
平复了剧烈的心跳,她重新装上完美的礼仪,进入宴会大厅。目光扫视着人群,很轻易发现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却见他跟阮菁菁站在一起,低头温和地说话。
一瞬间,于佩音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于是有了当晚,她试探阮菁菁,是不是喜欢徐青明的话。听到阮菁菁的否认,她心里高兴不已:是你否认的,可不是我硬抢你的。
虽然嫉妒阮菁菁,但于佩音有自己的骄傲,她不愿意让自己因为嫉妒而面目全非。所以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一次也没有针对过阮菁菁,哪怕嫉妒她得到母亲大部分的爱,嫉妒得发疯。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