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从安盯着桌面发呆,轻颤着手,随意挑了封撕开,下人回来,看到她在撕信,立马开嚎:“公子的信,你怎么随便……”他闭嘴了,震惊的看着铺满整桌的从安亲启,这就是他家公子每日对着发呆的东西?
“安,再至歉,留你于京,不敢奢求原谅,望你安好……”
商从安深吸了口气,放下没看完的信,慌乱的将剩下的按照日期排好,除了第一年间隔不一,后两年几乎每月一封。
“安,听闻已过县试,以下书单可用于乡试,耐心看之,勿急勿躁……”
“安已有功名,不必受俗言所扰。凡成大事者,无不逆流而上……”
“安,记烧闲书,乡试难度远超童试……”
“安,信是否未至?三月之约已过一月。明日重寄。”
商从安一封封迅速拆着,忽然发现中间没了几个月,她仔细找了下,确定没有那几个月,下封信直接已至十一月,字迹突变,由原来的龙飞凤舞,刚劲有力,向着规整清秀慢慢转变,规整到让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字迹。
十一月。
商从安轻咬了下唇,她生小九是九月初,消息传到他那,估摸两至三月,她不敢去想,这背后意义是什么,更不敢去想,他后面写的内容忽然变成各地风土人情是什么意思,字迹越来越像她的,语气也越来越不像他的又意味着什么。
“安,边疆风大,恐你不喜,然炙肉一绝,牛羊非京中可比,今日一老者授吾炙肉,吾炙之色香俱全。安,可不必又分食于吾。”
“安,九月九,登高,尔俱冷,记添衣,禁爬墙。”
“安,秋枫落叶,可制签于书中,今偶得一本不良夫人,吾甚不解。”
“安……”
……
“从安,吾归。”
落笔,三月初三。
“公子回来了,唉?你们在做什么?”一下人进来,就看到自己的同伴傻站着,该干活还债的呆呆盯着一大堆纸。
“你们干啥?”
商从安起身,连忙将信收好,慌乱的塞给一直捧着盒子的下人:“收好。”
商从安出门,还没踏出院长,一小小身影就窜了过来。
“娘。”小九眼眶含泪的就要扑向商从安,身后那个人居然要他对他撒娇!
商从安头一次按住扑向她的小九的脑袋,指尖轻颤着,看向门口进来一脸冷俊又带着霸气的季琛。
因为她拒绝,所以他连把信给她的勇气都没,就这么封着?
“你这么看本相做什么?”季琛眉头皱着,商从安紧咬了下牙,三年零四个月,总共三十封信,前面肯定有漏的,但没在这些当中,很有可能寄出来了。
“我出去一趟,晚上之前回来!”
季琛脸黑了:“嗯?想跑?”
话音落,身后侍卫就出列阻拦,商从安抱起小九就往他怀里塞:“小九押你这!”
小九:“???”
季琛忽然被塞了个小九加之猫愣了下,等她回神,商从安已经跑远了。
季琛揉了揉小九脑袋:“我们继续来教习撒娇。”
小九瘪了下嘴,对上季琛那张冷俊的脸以及缓缓勾起的嘴角,哆哆嗦嗦的抱着奶猫往脸上蹭了蹭。
他不要撒娇。
商从安忍着浑身酸楚,紧咬着牙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回商府,一进府门,就碰到肖容幼在门口急得走来走去,像是在纠结什么看到她立马含泪过来。
“从安,季琛把小九劫走了!”肖容幼急着,偏那位现在大权在握,他们还抢不回来!多年不见,没想到曾经清风霁月的人物,现在蛮横无理!她以前居然觉得这是个难得好女婿?真是瞎了眼了!
“娘,我知道,季琛以前真的没来过信吗?”商从安惨白着脸抓着肖容幼的手臂。
肖容幼摇了摇头:“没啊。”
商从安松开她,继续往里走,季琛如果要送信,肯定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她娘单纯,不太可能发现。
“管家!”商从安叫住路过的管家。
“小姐。”
“季琛以前有来过信没?”商从安急着,这个老奸巨猾,发现的可能性最大。
管家想到还在查的那事,脸色不太好,迟疑了下。
“怎么了?到底有没有!”
管家行礼:“可能有,也可能没。”
“什么意思?”商从安不解着。
“前段时间,季琛来问过府上有没有来过白布,给您做书院院服。”
商从安唇齿轻颤着:“然后呢?”
她被姬林拐进宫,她会为保命,更为了好好念书,肯定会穿着书院男装。
管家:“但我们府上并没有收到有夹藏信的白布,小人猜很可能是季琛当时买不起或被人骗了买了次一级的白布,被底下的人挑出来,扔进铺子里去了。”
商从安脑中忽然划过那两道狰狞疤痕,身躯微颤。
“小姐,小人已经派人去找了,云锦这种布料极贵,就算当残次品一般人家也买不起,买的起的也不会去买它,没准还能找到。”
商从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商府的,如果那些云锦被官宦人家买去,有心人一查就能查到布的来源,再根据时间推测季琛他们的大致方位,可能去的地方。
那季琛就……
商从安打了个寒颤,季琛忽然没写信的那几个月,身上疤痕脑中不断交织。
天快黑时,商从安已经慢慢走到了宫门口。
“皇上,商从安求见。”一太监禀报着,“说关于季丞相的事,皇上见还是不见。”
“她来做什么?”姬笙眉头皱了下,他上午才听闻季琛抱着她,堂而皇之的离开了,虽然瞬间安抚了大部分不安的官员的心,但姬笙对于商从安是真心喜欢不起来,跟小阮比起来,主意太多,而且不乖。
“奴才不知,只是她的样子不太对劲。”
“让她进来。”
片刻后,商从安正要行跪拜礼,上面嘲讽开口:“不必了,你不喜朕,更别提敬朕,四下无人,礼就免了。直说,什么事。”
商从安索性也不行礼了,苍白着脸:“臣想问皇上,季琛曾经有没有寄过信?”
姬笙闻言愣了片刻,随即冷笑了下:“你居然现在才来问?把他弄的逃避玩失忆后?”
从小懂事乖巧识大体的季琛,从来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季琛,遇到再大的事也自己扛着忍着的季琛,结局居然是被他最信任的两个人逼到一次又一次失忆?
“季琛责任心这么重的人,会一个消息也不给,扔你在这?”
商从安紧咬了下唇:“所以,他的确寄过信,对吧?”
“他寄没寄过,没告诉过朕,但朕记得,刚离开的那两个月,他偷偷瞒着所有人一大清早的出去做零工攒钱。”
商从安想起管家说的云锦,指尖轻颤着,一匹最便宜的也得二十两银。
季琛的字画虽然向来被文人所推崇,他不可能去卖字画,暴露位置,只可能去做什么脏活累活。
但一个连饭都能煮糊的人,能做什么?
姬笙起身,嗤笑着:“想不出来他做什么零工?”
他们逃亡,一开始身上的钱只够住最差的客栈,吃个温饱,所以,他不敢问他要钱,瞒着他们自己赚,如果不是客栈老板破口大骂,他还不知道。
“孤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打破客栈不少盘子,差点倒贴。”
“商从安,你见过哪个世家子被一市井之人骂成那样?只能拱手致歉?”姬笙嘲讽着,“你又见过哪个世家子的清晨去给人倒夜香的,最后不小心染了自己一身?”
从小聪慧,从没被难到过的季琛,一次次败在那些琐事中,却又咬牙一次次重来。
如果不是后来他替一富商鉴别了字画,总算找到门路,他都不知道他要何年马月才能攒到钱。
“商从安,朕强行带他走,是朕不对。但他不走,你,相府都是他的软肋,姬林随随便便拿一个威胁他,就够他两难,你说两难的季琛会为了不背叛朕,不拖累你们,会做出什么事?”姬笙眼眸微眯,他走了,姬林才会好好供着他们这些筹码。
相府,季琛又往外看了眼天色,那个说天黑前回来的!
季琛转回头,对着床上抱着猫的小九:“以后我是你继父,叫声爹。”
奶猫:“喵。”
季琛眼眸冷冷扫了下那只猫:“叫爹。”
奶猫:“喵喵。”
季琛咬了下牙:“爹!”
奶猫:“喵喵喵。”
小九低头揉了揉怀里的猫,抬头一脸无辜:“它想认你当爹。”
季琛心烦意乱的起身:“你娘还没回来,她该不会是不要你了吧?”
小九愣了下,然后“哇”的一下,哭了。
季琛:“……”
商从安出宫后,蹲在墙角一动不动的,冷风瑟瑟吹着,头埋在膝盖里,回想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在他努力赚钱买云锦的时候,她因为气愤嫉妒姬笙,所以明知姬林在故意歪曲他们的关系,她也听之任之。
季琛那么聪慧的人,会不知道那些消息里有她的默许?
她一直以为他们这段关系是她厚脸皮抢过来的,从来没想过最缺乏安全感的会是那个看起来冷静理智的季琛。
她不知道他听到消息时,又找不到她阻止的痕迹时,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更不知道他这三年到底是靠什么熬下来的。
三年啊,黄花菜都可以凉好几回了。
她明知道季琛那人,严以待已,宽以待人。他回来后,她连个好的脸色都不给他,愣是让他不敢开口解释,把所有错归在自己一人身上。
马车停下,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喘的声音被极力压制,用着冷冷的声音掩盖那点焦急:“知道自己体力不行,还跑那么远?”
商从安抬头,高大的身躯别扭的抱着泪眼汪汪的小九,明明正一脸不悦却偷偷松气。
商从安一手拽着季琛宽大衣袖,指尖冻到泛着紫:“我不欺负你了。”
季琛愣了下:“你在说什么?”
商从安拽着那袖子缓缓起身,靠进他怀里:“你寄的信我没收到,我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商从安紧紧的搂着他,季琛浑身忽然僵了下,听着身前的人带着哽咽声:“我以后也不跟你抢上下了。”
“所以,季琛,你可以醒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心情有点好,谁都虐不动,卡了好久的文,勉强虐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