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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弑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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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藏向李衡辞别后,同冰流一路低调而快速地出了城门。

期间,他们只是分享了图纸,简短地探讨了数句。如果这图纸是真,那这上面标注的那个最终日期,确实不允许他们再多说什么。

到了城门外,也就到了分别的时候,随后李藏就要北上回到久违的家乡,而冰流则要奔赴被迷雾笼罩的翔庆。

道别,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道别的,但李藏还是觉得该最后嘱咐一句。

“如果事成之后,我没去翔庆或者屠阳找你,那就是我被困在平城,那……”

冰流早有预料的等在这里似的,淡淡道:“如果你被困在平城,我不免要多走一遭。不要心存侥幸。”

她转过头来望向他,似是在警告,如果他自己不努力脱困,待到她去平城的话,场面恐怕不会十分好看。

李藏愣了片刻,他方才明明只是想同她确认会和的地点,此时倒哑口无,支吾了一阵,才问道:“啊?你是不是偷听我们的对话……”

“你们的对话,又有什么需要保密的吗?”境况掉了个个时,冰流才有资格指责李藏的双重标准。

李藏嘀咕道:“倒也不需要保密,但是偷听别人讲话,这是人品的问题……”

冰流自然不会听他这些胡乱语,只是自顾自地揽过他的脖子靠了一靠,留下最后的嘱托,“保护好自己。”

随后便不回头地踏上久违的独自旅途。

从前在执行任务时,她总是一个人,可那时的路上,她往往不想许多事情——对抗梦魇已经令她足够疲惫,更何况那些回忆也会在她清醒时随时涌入脑海。

现在,那仿佛都是很久远之前的事了。

每日奔波,她疲累到夜间几乎不再有梦。

她沿着堑江一路向上游而行,时而策马时而登舟,在沿途的几座驿馆里接收影卫留下的消息。

直到翔庆段堑江之前,影卫都没有在河道附近探查到异常情况。

按照图纸指示,大量的炸药,应该都被布置在了临近屠阳的那处河流拐点。

屠阳城苦于干旱多年,城中有精通水利学的工匠,只是研究多年,一直没能得到南晋的支持开挖水渠罢了。

定是他们帮助聂禛选定,只专攻河道的这一处,若成功,就足以令这片大地就此变天。

待到了光州时,她听说了对岸北瓯军队连夜拔营疾行的新闻。虽然还没有更确切的消息,但冰流姑且认为这是李藏已经在平城发挥了他的效用。

尽管朝廷禁军、影卫,都不会将堑江之危透露给百姓,然而冰流走过了半程的平静,抵达翔庆后,还是感受到了不同的紧张氛围。

军队频频在城中走动,夜里又添了宵禁,听说不远处的江堤上,到了深夜时常灯火通明吵嚷不休。

官府给不出个解释,谣甚嚣尘上,有人猜测是江堤出了问题,还有说是北瓯军队即将渡江抢掠,更有荒唐离谱者,说江水中出现了水怪,军队就快顶不住了,很快水怪就会上岸把所有人都吃了。

粮店里的面近来涨了高价,家中有亲友在外地的居民也纷纷排队收拾细软出城,一时间城内又平添了许多混乱。

冰流与小庄会和时,小庄和他带领的几个人,皆已经是浑身泥水,精疲力竭的状态。

几个人同冰流合计了一番,目前翔庆府内是什么情况,发现了多少处河道点位被动了手脚,抓了多少埋下炸药的人,又有多少地方还待解决。

小庄最后信誓旦旦地点头,“预计最晚到三天后,翔庆府内所有预埋炸药都能被销毁殆尽。”

但在稍晚些时候,小庄得空与冰流单独讲话时,他却全然换了一副模样。

“宁姑娘,有的话,我只能同你说。因为只有你看过那幅图纸,聂禛打算动手的时间,他父亲的忌日,你知道的。”

“已经来不及了。”

小庄不再像从前那个有点莽撞的少年,经过了这段时间,仿佛已经长大了好几岁。

“来不及了,这只是翔庆府内的情况,可靠近屠阳城的那段江水,也就是屠阳以修水渠的名义正大光明掌控的那段,才是真正被精密设计,而我们又无暇顾及的。”小庄眼眶红了起来,他抱着头,蹲了下来,“宁姑娘,这条江,太长,太长了。”

这些天里,他一直独自背负着这些,禁军和影卫,他谁也不敢说。

仿佛不说,就还有生的希望。

冰流神色凝重,听他说完这些,也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不上什么安慰。

“事已至此,我们都没有退路了,对吗?”

小庄抬起头来,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我去屠阳。”

聂禛的第三个梦,这次他身在一片戈壁滩上独自行走。

这是他十七岁时的记忆残片,这是他被父亲逐出城的第十七天。

他从来没有获得过父亲的疼爱,哪怕还是个稚童时没有,长大后就更不曾有。长在父亲膝下的这些年,他过得很艰辛。但凡他在父亲忧心城中事时露个笑脸,但凡在大旱来临时喊句口渴肚子饿,轻则就会被语奚落,重则挨打。

后来,他懂事了,在母亲还在世的岁月里,在她的庇护下,成长得分外低调。

然而现在,他长大了,父子间的矛盾就不止于衣食上,他们是一对意见永远不和的父子,父亲为了屠阳城做的很多事,在他看来都是无用功,而他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却永远不能被采纳。

矛盾每天都在激化,终于,在十七天前,他被父亲下令扔出了城外。

他想让聂禛亲自去城外的荒地上睡一夜,感受一下。在他眼里,聂禛永远是那个锦衣玉食、过得快活,不在意城中百姓死活的贵公子,却全然不知,这些年来他活得有多辛苦。

聂禛摔在沙土地上的那一刻,终于起了逆反之心。

他读了很多中原的圣贤之书,书上教人如何守孝道、知礼仪。他都照做,结果却是自尊被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以至于现在,被当众丢出家园。

为什么没有一本书教教父亲,如何尊重自己的孩子?

他站起身,愤怒地拍掉了身上的泥土,头也不回地朝着屠阳城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走了百步,父亲的呼唤、威胁、责骂终于都被风声淹没。继续走向广袤无垠的沙海,他可能会死,但是现在,他只觉得轻松。

接下来的十七天,他挖坑取水、嚼草根、喝沙鼠的血,夜里睡在沙坑里,近乎要被冻死。身体上持续痛苦,但他却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为难他?

因为他是个无能又懦弱的男人,他不敢承认自己同先辈一样失败,无法解决城中的困境,于是只能一味苛责这个他唯一能苛责的人。

如果母亲还在就好了,他想。

不,如果母亲还在的话,恐怕是依旧逃不开,那个人永不休止的打骂。

那个人,有什么资格做父亲、做丈夫?

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肯好好对待,又有什么资格妄想做一个好城主?

干脆杀了他吧,为了全城的百姓。

因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城主。

聂禛这样想着。

回去,回去就杀了他。

就这么决定了。

只要他活着走出这片荒漠,就一定会这么做,唯一的阻碍,就是他已经被困在这里第十七天了。

他迷路了。

他的父亲唯有一点说得没错,那就是他从未离开过屠阳城,从未亲自踏足到屠阳城外的这片荒漠。

或许自己会先死在这里。

他们父子的命运再次被连上了线,谁死去,谁活下去,聂禛不知道命运如何定夺。

第十八天,他终于走到了沙漠的边缘。

远处有一泓海子,他甚至不敢相信,以为那是书中提过的海市蜃楼。

在他靠近时,海子上还飘着一个竹筏,筏上一个少女正在撒网,多么清净的画面,仿佛不属于这片早已干涸的土地。

聂禛踉跄着倒地,意识已然模糊,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看到岸边有个人影,朝自己的方向奔来。

少女拍拍他已经被晒伤的脸,他却耗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下意识地将干瘦黢黑的少女压倒在身下,企图咬破她的喉管,吸食她的血液。

再度清醒过来时,他才知道,眼前这片海也在缓缓地消退,这里沿岸曾经世代有人捕鱼为生,可如今,村落已然消亡,至亲故去后,家里的男丁也纷纷逃离家乡,这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喂给他已经十分珍惜的水和食物,询问他为何会迷失荒漠,带着点对外人的戒备和好奇。

聂禛却没有回答她。

在他心中,有一个伟大的计划正在被酝酿。

他只是道:“你一个人,应当同我回去。”

回到屠阳城的时候,他发现城中气氛变了。

所有人不是在都在用一种悲悯中夹杂着庆幸的眼神看向他。

他的父亲死了,就在他回来的前夜,先是跌了一跤,随后很快发作了急症,走得很突然。

庆幸的是,城主的儿子回来了,有一个人可以接掌城主之位,可以继续带着城民走下去。

跪在父亲的遗体前时,聂禛落了泪。

前来吊唁的城民们无不为这对父子的感情而感动。

聂禛的双手在丧服中紧握成拳。

他的父亲死了,他的一腔恨意无处发泄。

不过幸好他的父亲死了,他想,将来若到了阴司地府,至少自己的罪中会少一条,弑父。

现在,他在父亲的灵前接任了城主,再没有人可以约束他,现在他终于可以以自己的方式来拯救天下。

夜里,他穿着父亲穿过的衣袍,坐在父亲的书房中,将沙漠中的思考延续了过来。

他觉得自己在濒死的那一刻,终于参破了天机。

被他领回来的那个姑娘,过来,对他的一切行动都充满了担忧。

聂禛轻抚她年轻的脸颊,“从今天起,你有新的名字,珂姬,好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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