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清晨,寒意犹存,景阳迈步在青石板上,来来往往的是宫女太监,即便步履匆匆,也不忘向景阳恭敬行礼。
看到南书房被一片暖黄的灯光点亮时,他狭长的眸子划过了一丝讶然。
木质房门吱呀一声,房内的少年猛地抬起了眼睛,脸上飞快地浮现出赧然的神色,眼疾手快地想将桌上的纸收起。
景阳比他速度更快,摁住了桌上的纸张,力度不大,偏偏让对方无法挣脱。
少年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下来了,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景阳的评价。
“写得还行。”景阳沉默片刻,觉得自己应该照顾一下孩子的上进心。
本以为会被太傅讽刺的少年有些惊讶地抬眸,眸光落在男子那张俊美的脸颊上,一时有些晃神。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早就听说过景氏景阳,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乃世家公子第一人。
即便这已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他还是会沉迷于对方的容貌、气度。
“写好字的关键在于运腕、运笔。”景阳说着提起笔一个秦字落于宣纸纸上。
字体遒媚劲健、体势丰润、丰腴雄浑。
“来,试试。”景阳笑着将毛笔重新放于砚台上。
景阳看着秦厉像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的,接着拿起了毛笔,刚要下笔,就看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手覆盖了。
“这个动作不对。”景阳握住秦厉拿着笔的手,亲自指导着。
景阳没有发现的是,他触碰到秦厉的那一刻,对方漆黑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煞气。
秦厉垂着眸子,耳后是陌生而清冽的气息,他的心里难得没有升起厌恶之意。
他的眸光落在对方的手上,肤色白皙,骨节匀称,很漂亮的一双手,和写出来的字一样的漂亮。
“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写了几个字之后,景阳后退一步,很自然地放开了秦厉。
手上温暖滑腻的触感突然消失,秦厉莫名生出一丝失落感,执着笔的手不着痕迹地一歪,写出来的字重又变得歪歪扭扭。
看着景阳神色中浮现的无奈,秦厉心中升起一丝丝隐秘的欢喜。
“我再教你练习一会。”男子的嗓音一如他的面容温润如玉。
两人的手接触到的那一刻,秦厉感觉自己内心的空缺好像一下就被填满了。
“太傅早~”皇子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南书房,纷纷恭敬地朝景阳行礼。
“五皇兄今日来得挺早。”秦瑜笑着跟隔桌的秦厉说道。
秦厉一向冷淡的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赧然,“想练习一下字。”
秦瑜了然地笑笑,八皇弟的话早已传遍了整个皇宫,“那五皇兄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皇弟。”
此话一出,带着隐隐的优越感。
“五皇弟在学业上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二皇兄我呀~”二皇子秦琮挑衅地看了一眼秦瑜。
“多谢二皇兄和六皇弟。”秦厉似是完全没有看出两人之间迸发的火花。
刀光剑影皆隐于无形,在课程开始时暂时烟消云散。
“五皇兄,今日和我一起回钟粹宫吧,母妃特地做了你喜欢吃的糕点。”秦瑜笑得一派优雅。
秦厉紧抿的唇线微微上扬,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捕捉到的秦瑜笑意加深。
景阳看着并肩走着的秦厉和秦瑜,眸中划过莫名神采,宫中人人都是影帝影后,他希望秦厉可以早日认清李贵妃母子的真面目。
“瑜儿,厉儿,如意赶快去小厨房把糕点端出来吧,尤其是厉儿喜欢的豌豆黄。”
“母妃就只记得五皇兄……”少年语气里带着点醋意。
李贵妃失笑,点了点秦瑜的头,宠溺道,“你呀!今日是厉儿第一次去南书房,母妃可不得多关心关心。”
“厉儿可还适应?”李贵妃温柔地看着秦厉,像一个担忧儿子的慈母。
秦厉冷漠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厉儿不孝,让母妃担心了,一切都好。”
“那就好,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就找瑜儿,你们是兄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李贵妃又嘱咐了几句。
说话间,提着紫檀木盒子的如意就进来了。
盒子内是几个精致的盘子,盘子上摆放着色香味俱全的各色糕点。
花朵般的豌豆黄层层叠叠地摆放在青釉瓷盘上,色泽鲜亮,散发着诱人香味。
“谢谢母妃。”秦厉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豌豆黄,入口即化,味道香甜,清爽可口。
看着秦厉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李贵妃愈发高兴,“你这孩子,喜欢就多吃点。”
“瑜儿,还有你喜欢的桂花糕。”李贵妃将盘子往秦瑜旁边推了推。
秦瑜尝了一块,就不再动,笑道,“谢谢母妃,真的很好吃。”
即使喜欢,那也很克制,和秦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贵妃满意地笑了。
帝王,从不该有偏爱,那只会是弱点。
“母妃,我想回明礼轩练字了。”足足吃了半盘的豌豆黄,秦厉说道。
李贵妃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嗯,不过厉儿也要注意身体,别太过劳累。”
“谢母妃。”秦厉恭敬告退。
“等一下,厉儿,将剩下的豌豆黄都带回去吧。”
秦厉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谢谢母妃。”
李贵妃和秦瑜看着秦厉走出钟粹宫轻快的脚步,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看来皇兄很喜欢学习。”秦瑜道。
李贵妃爱怜地拍拍秦瑜,“那又如何?总归是越不过你去的。”
“那是自然,母妃放心。”秦瑜笑得很自信。
秦厉将紫檀木盒子放在桌上,眸中飞快地划过一丝厌恶,他一点也不喜欢豌豆黄。
漆黑的房内被烛光点亮,暖黄的光芒将他的脸颊映照地忽明忽暗,少年修长的身形站于书桌旁,手里拿着一张字,俨然是今日出于景太傅之手的秦字。
细细品味,仔细琢磨,果真字如其人。
笔落,字成。
秦厉看着宣纸上的秦字,缓缓地笑了,有八分相似,若不仔细看,与太傅并无二致。
景阳,景阳。
秦厉呢喃着这个名字,在宣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直至写满了整张,字迹遒劲有力,自成风骨,不似初学者,反而像多年练习书法之人。
小火苗跳跃着舔舐上雪白的宣纸,一寸一寸皆化为灰烬。
秦厉将两张写着秦字的纸仔细地折叠起来,压得平整,没有一丝皱褶,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他又在宣纸上写下一整页歪歪扭扭的秦厉二字,将它摊平放于书桌。
“五皇子,夜深了。”小太监推门而入,恭敬道。
“嗯。”少年一手拿着笔,满意地打量着眼前这张字。
“写得真好。”小太监言不由衷地恭维道。
少年好似受到了鼓舞,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那五皇子,熄灯了。”小太监说着吹灭了蜡烛。
黑暗霎时来临,掩去了小太监唇边的讽刺,五皇子连六皇子一个小指头都比不上,也不知这个蠢货有什么好监视的?还是跟娘娘说说,换一个职务吧,带在傻子身边总归是没什么前途的。
他似乎选择性地忘记了今日不过是五皇子12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入学而已,也许在他们眼里,这个所谓的皇子活得连个受宠的下人都不如罢了。
他没有看到的是,长身而立的少年眸光亮得惊人,像伺机给予猎物沉重一击的猎豹。
等你们最放松,最胸有成竹的时候给予你们重重一击,从高处落下才能摔得更痛。
当手中的利剑刺向自己时,当脚边的忠犬朝自己露出獠牙时,那时候你们的表情会是最有趣的吧?
他曾经天真地以为李贵妃是自己的恩人,他努力地磨砺着自己,期待有一天可以成为六皇子的左膀右臂,助他登上霸位。
直到他偶然间听到两人的对话,那时的秦瑜尚且稚嫩,对他也极好,他们二人好得像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瑜儿,万不可心慈手软,妇人之仁。”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他看到了李贵妃脸上的担忧与狠厉。
秦瑜粲然一笑,小小年纪已有了些许气度与风采,“母妃,要想恶犬忠诚,得要肉才行啊!”
李贵妃赞赏地点点头,“我儿心中有数就可,当年慧心为了本宫尽心尽力,他的儿子也该如此!”
门外的小孩乌黑的眼眸冷得吓人,像是沁毒了一样,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放轻脚步悄悄地离开了。
尽心尽力!怕是被利用了个干净吧?!
从那时起,秦厉就看出了李贵妃母子俩善良背后深深的虚伪,暗中调查一番,事情果真不出预料。
躺在床榻上的秦厉攥紧了拳头,不经意间碰到了胸口,纸张的触感让他冷冽的神色一瞬间柔和了,既然已经进入了南书房,该好好读书才是,而且明天也能见到太傅了,真好。
至于李贵妃,大可不必担心,一则自己表现出的忠诚,二则自己在学业上比之秦瑜,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绝对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