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元莫派人到陶嵩所在的金蒲县城门口高声叫喊,欲以曹千里等庭州军性命,换后方魏军安然无恙的到达轮台县。
金蒲县与轮台县相邻,对魏军行径早已有所耳闻,本就对庭州军深陷敌后全军覆没之事愤懑不平,哪里听得元莫如此叫嚣。得了陶侍郎首肯,当即便有弓箭射手将在城门口喊叫的魏人尽数射杀。
陶嵩带着四周集结的兵马,兵临轮台城下,弓箭手一箭射落魏国旗帜,不打一声招呼就猛然发起攻击。他似是对元莫留在轮台县的兵力剩余几何心知肚明,猫抓耗子一般不疾不徐地一点一点突破魏人防线。
元莫只好领兵咬牙抵抗。敌众我寡,仿佛与那日与曹千里在魏军大营时易境而处。
陶嵩一介文官披上甲胄,倒是多了几分武将气势,他骑在马背之上立于人前,仔细观察了会儿战况,忽地一笑,高声道:“元莫,我们来打个商量如何。”
“若你将我庭州军士安然无恙地送回,我便留你一条性命,放你离开轮台县,如若不然……”
语调却冰凉冷漠:“此地便是你葬身之所。”
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威胁。
元莫一双怒目直直瞪着陶嵩,满腔怒火得不到纾解,又不敢真的得罪眼前之人,只好语焉不详地讽刺了一句:“陶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梁国有你真是三生有幸!”
陶嵩眉梢一挑,不置可否,挥手示意梁军继续。
眼见着魏军被打地节节败退,元莫勉力按捺住自己汹涌澎湃的怒意,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成交。”
……
按照说好的,等魏军将幸存的庭州军士送回,元莫带着剩下的士兵们缓缓退出轮台县,身后远远缀着梁军,以防他们有异动。
元莫一行已没剩几人了,零零星星宛若落水狗一般狼狈。又再行几里,远远看见来接应的魏军旗帜,梁军便折返回城,不再跟了。
及至走到山峰夹道之处,元莫望着附近大片大片干涸的血迹,倏然顿住步子:草木歪折,满地狼藉,一看就知此处经历过一场硬仗,这里,想必就是顾利苍设伏之地了。
元莫如老僧入定一般盯着看了许久,忽然朝着两边山林放声大笑:“我知你就在附近,何不出来相见!”
身旁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山上并无人影,也不知将领是在与谁说话。
元莫丝毫不在意,继续道:“好心提醒一句,前面可是有人挖了坑等着你跳进去呢!前路生死未卜,倒不如弃暗投明,为魏国效力!”
说完后,元莫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
意料之中。
堂堂顾利苍大将军,怎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倒戈相向。
元莫摇了摇头,解下腰间环狼佩刀刀鞘放在地面,抱拳向四周拱了拱手:“我言尽于此,希望来日还有机会能与你堂堂正正一战!”
前路尚且漫漫,刀不能留,刀鞘可以。不过,这毕竟是梁人自己的事情,元莫也不乐意说的太多。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看到一位忠君为民好将领被自己人暗害。即便是敌人,也太悲哀了一些。
一路走到这里,元莫已经想明白,自己不过是那位棋局上的一颗棋子,最开始找上他的时候,就没打算留他性命。轮台县这座空城,就是那人给自己准备的坟冢,若不是自己生擒曹千里作为底牌,又让大梁将士们听见了人还活着的消息,那人断不可能放他回去。
心可真狠。
庭州军成百数千名条性命,也不过是局中弃子。
……
山上。
“顾将军,咱们怎么办?还回庭州吗?”有些士兵听见了元莫的话,觉得心中犯怵,仿佛前面有张血盆大口要将众人吞吃入腹。
“怕什么,前面是咱们大梁地界,能有什么事!想必是元莫的离间计罢了!莫要着了他的道。”有些将士却是不信元莫所言。
顾利苍看着留在路面上的刀鞘久久不语。
那刀鞘沉重肃杀,图案精美,尾端还挂着价值不菲的玉石剑璏。在战场上,一军将领将贴身佩刀留下,是示好甚至是诚服的意思。
元莫性情高傲,能作此形状,许是所言非虚。且不论他如何说,这几日的情况,顾利苍也已察觉到不对劲。
先是圣上出兵指令来的迅疾,容不得人多想,后有出征时兵分两路,一路葬送敌军大营,一路藏身匿迹于山间,元莫却带着不多的兵马堂而皇之的占了轮台县。魏人如何知晓轮台县只留了守卫军?又如何知晓庭州军会再哪一日前来“自投罗网”?
若是梁军中有人将出兵计划提前告知魏人,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原以为是元莫在梁军中安插了眼线,这一切都是他的谋划。可没过几日,又见元莫弹尽粮绝被陶侍郎带着人赶出轮台,灰溜溜地回自个儿地界,也半点没讨到好处。
若不是魏人,又会是谁在暗中操纵这一切?那人又是什么目的?方才经元莫提醒,顾利苍有些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有人在庭州给顾家做了一场局,又请了些不入流的“戏子”唱了一出戏,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可庭州将士的性命是真的,顾家军为此留的血汗也是真的,不管幕后之人是谁,与他顾利苍有何仇怨,冲着他一人来就好,何苦要将无辜的将士们拉入局中!
顾利苍想着这些,只觉胸中气血阵阵翻涌而上,猛然喷出一口血来,血中隐隐呈黑紫之色。
“将军!”“将军!”将士们霎时起身围拢过来。
顾利苍闷在胸口的浊血吐出,反倒觉得人精神了一些,接过士兵的帕子擦了擦嘴,再解下水囊喝了一口,安抚道:“无妨,不过是寒气加重了咳疾,无需担忧。”
若不是伤及了肺腑,哪有咳疾咳血的!围在一旁的兵士们仍是忧心忡忡。
顾利苍不欲多谈自己的病情,只吩咐道:“我即刻动身返回庭州,你们就留在此地,若无新的指令传来,就先将自己藏好了,无论传出什么消息都不要出面,伺机返京回将军府报信。”
“将军!”一旁大将徐虎霎时急了:“您是打算孤身犯险!这怎么能行!”
“是呀,即便前面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和您一起面对!”
“若是庭州有险,咱们就一道杀出去!”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纷纷不同意。
顾利苍知道这些将士最为忠心护主,只用劝是劝不动的。
他缓缓起身,环视了一圈,肃着脸沉声道:“此乃军令。”
军令如山。
众将士霎时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