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之目光平静,半晌后,低声道:“这事,该说与她了。”
孟妱哄着老太太睡下,从房中出来后,便瞧见了站在院中的沈谦之。
孟妱缓缓走下阶来,张了张唇,还未开口,沈谦之先道:“我方才已喝过药了。”
见他先答出了她想问的,孟妱顿了一瞬,怔怔的回了一句:“那便好。”说罢,便逃也似的要回屋里去。
沈谦之几步走至她身前,未待说话,孟妱却先红了耳根,垂首不去看他,只低声道:“沈谦之,天已晚了。”
他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是怕他又缠她罢。沈谦之心内掠过一阵苦笑,他何时竟成了这样的人?
“怀仪,我有事要与你说。”沈谦之正色道。
看见沈谦之脸上的肃穆之色,孟妱顿了顿,朝他点了点头,一齐往院中的桌上去了。
沈谦之将温承奕传来的信中的内容大致与孟妱说了一番,见她眉头紧皱,忙补充道:“承亦再没传信出来,宫里应是没事的。”
但说完这话,他心内也有些不确定。
若是有人刻意封锁了京城的消息,只怕宫里出了什么事,也传不出信儿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没有出大事。若是皇帝驾崩,这种事,可不是想瞒便能瞒住的。
至于其他的,他不敢妄下断论。只是,大皇子谋反二皇子自戕,如此一来,冯英德调入京城中的兵马,便都在他自己的手里了。
冯英德到底想做什么?趁机谋反吗?
沈谦之的脸色跟着沉了下去,孟妱指尖微微蜷起,她的声音中带着愁思:“可我原是以贬谪之名出京城的,现下该如何回去?”
沈谦之顿了一瞬,墨眸柔和的瞧向她,轻声道:“与我一同回去,你愿意吗?”
“届时,可扮作我身旁的小厮,随我一齐回京。”他继续道。
“好。”孟妱未有一丝迟疑的回道。此时,她脑中唯有一个想法,便是要看着陛下与哥哥安康无事。更不曾看见沈谦之俊秀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只要她不避着他,那一切便都可以慢慢来。
“那……后日启程?还是说,你想再和外祖母与……”话说了一半,沈谦之强将戚云的名字压了下去,不得不说,这个小子,身上确是有不少优点的。
“再多待几日?”
“不了,就后日启程。”孟妱坚定的回道。邑国的事端已平,如今兄长又是濧州知府,这里无疑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也是最安稳之地。外祖母与兄长在这里,她很是放心。
说罢,她觉得似乎全然没有问沈谦之的意思,又忙道:“那你呢?你可还有事要处理?”
沈谦之忙摇首,“没事了,本来,也是来寻你的。”他说完这话,不知为何心却跳的很厉害。他忙垂下眸子,半晌,才抬眼瞧了一眼孟妱。
如今他都不敢相信,他竟真的又将她带回京城了。
夜色正浓,四处又很是寂静,沈谦之话落,便再没有了音。她好像都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良久,她低声说了一句:“那……我先回房了。”
沈谦之下意识的便想拦住她,可到底又什么都没有说。
倏然,他抬手抚上了孟妱的头发,片刻,她余光瞥见鬓间有落花飘下。
“好了,现下可以回去了。”沈谦之温声道。
孟妱轻应了一声,便忙转身往房里去了。
沈谦之便缓缓在石桌上坐了下来,怔怔得向那间屋子望着。半晌,肩头蓦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抬首,戚云穿着一身亵衣,站在他身侧,皱着眉问道:“你到底睡不睡了?”
沈谦之轻笑了一声,起身往里走去了。
戚云忙跟上去,追着他说道:“今日我要睡榻上,我可是你未来兄长!”
翌日,孟妱早早去了老太太的房里,伺候她梳洗毕,便将她扶向桌旁,与她缓缓道:“外祖母,妱儿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回京?你为何要回去京去?在外祖母这里不好么?”虽知老太太有时迷糊了些,但孟妱还是将她的身份一遍遍告诉了她,这些时日来,老太太有时可能认得出她来。
孟妱并未将自己真实的身世告诉老太太,若让她知晓自己的女儿竟被丈夫那般磋磨羞辱,她该心疼成什么样子。
老太太如今还将她当成孟宏延的女儿,她只轻声道:“父亲命我回京一趟,许是家里有什么事了。待家中安稳了,我还来看外祖母。”
近日老太太总是欢喜她在眼前,时常命她留在老太太屋子里,一待便是一整日,孟妱原以为要好生哄一哄才行,却听老太太道:“好、好……你去罢,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事,我老太婆也不懂得。有云哥儿在,你不必忧心我,只做你的事便好了。”
说着,老太太又向一旁的丫鬟道:“那汤该炖好了罢,端过来,我看着这丫头喝了。”
老太太每日都会教人给孟妱炖汤喝,她虽不知该怎样对这孩子才算是真正的好,可总觉着,至少要她身子康健才是。
孟妱喝了汤,老太太便拿起帕子擦了擦她嘴角,哄笑着道:“真是好孩子!”
“外祖母,我已不小了……”孟妱娇嗔了一句。
老太太听着笑了笑,“无论你们多大,都是我的好孩子。”老太太顿了顿,探着身子往外瞧了瞧,问道:“是要和那个小伙子一同回去?”
孟妱怕老太太有所误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而后又觉得不大对,复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一处,该要相互信任,只有信任,才能放心的将对方交给彼此,才能真正相互依靠。人一生的路,是很难走的,所以,得有个依靠之人。”老太太瞧着孟妱,慢慢的说着。
良久,孟妱点头应承着。外祖母说的话,并没有错。
因着第二日沈谦之便要启程了,当夜,戚云硬拉着他一处喝酒。
不知再见会是何时,他自是不肯放过这个请教沈谦之的机会,特意将他的推官也叫了来,带上了笔墨,在一旁作起了记录。
已至深夜,沈谦之瞧着在一旁打起盹儿来的推官,笑着朝戚云道:“即便你不睡,也该放他回去了,你若是如此做,日后谁还敢跟着你?”
戚云忙拿下咬在推官口中的笔,将他手底下压着的文书扒拉了过来,“这条,也得记下。”
“王大人……?”记罢,戚云才轻轻将王闵推了推。
半晌,趴在桌子上的人还不见有人反应。
戚云只得干咳了两声,而后朝着王闵的耳边喊了一声:“王夫人来了!”
王闵蓦然坐直了身子,“夫人、夫人怎的来了!”
说罢,戚云不大好意思的朝沈谦之笑了笑,“你方才说的,要懂得拿捏住别人的短处,是这个意思罢?”
沈谦之亦轻笑了一声,接着,淡淡说了一句:“孺子可教。”
将王闵送走后,戚云才又把酒拿了出来,将沈谦之不在时镇南将军秦泾亲送援军回濧州城的事说与他听,“镇南将军很是感激,说若不是我们派去的援军,这场仗十有八九是要败的,边防还有他的家人在,我们救了濧州城的百姓,救了边防重将士,也救了他一家人的性命。”
说着,戚云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与他道:“他说,日后见此玉佩,无论有何要求,他都万死不辞。我百般婉拒,奈何他武人出身,说一不二的架势,我倒全然压不住他。最后只得收着了,可这等重要的物件,又绝不敢落入他人之手,我想着,便给你带去罢,这原也是你的功劳。”
“我只是替你拿了个主意罢了,诸事皆是你亲自领人完成的,该当得。”沈谦之说罢,便举起了酒杯,先饮尽了。
见势,戚云亦忙跟着举起了杯子。
二人你来我往,直至半夜子时,方才随意歇下了。
翌日,清晨。
因着孟妱此次进京是私下暗自去的,是以特意从药铺买了些改变嗓子的药物,脸上又擦了些脂粉遮着,方才有了几分男儿的模样。自然,她也不能将玉翠带回京中了。
一大早,玉翠便一面给她收拾着衣装,一面暗暗流着泪。
自打她们住在戚家,孟妱与玉翠便是同寝同食的,昨夜,她知玉翠一夜未眠,今早更是五更天便起了身,忙忙碌碌的收拾着。
“玉翠……”见玉翠忙碌的身影一刻都不曾停歇,孟妱不禁在一旁低声道:“这里许些东西,都是带不了的,你不必收拾的那样齐全的。”
孟妱说罢,玉翠却低首不语,仍是只顾手中的动作。
“玉翠……?”孟妱又唤了她一声,“但等京中诸事安稳了,我便接你过来的。”
“没、没什么的,姑娘……姑娘……”玉翠原还强忍着,可话一从嗓子眼儿说出来,便再忍不住了,直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孟妱忙将她抱住安抚了半晌,才听她断断续续的啜泣道:“这些时日,便要姑娘自己照顾自己个儿了。若是有何委屈,请姑娘万万要告诉郎君,莫要再自己受着了。”
说了半晌,孟妱亦红了眼,只朝她点着头,让她安心。
出了院门时,沈谦之已在马车前等着了。戚云扶着老太太,亦在门前站着。
“祖母定要亲自来看着你走。”戚云见孟妱出来了,缓缓说道。
孟妱走出门去,接过老太太的手,又与她叙了好些话,还是老太太先开口道:“快些走罢,别误了时辰。”说着,抬手颤颤巍巍的将孟妱身上衣带紧了紧。
老太太先将孟妱催着上了马车,在沈谦之行礼拜别时,却拦他道:“你小子,过来。”
沈谦之顿了一瞬,缓缓走过去,又行了一礼,道:“老太太有何吩咐?”
戚老太太缓缓笑了笑,避开戚云将他拉至一旁,低声与他道:“我老太婆,一直以来,便没有什么时人的本领,只以为孩子们喜欢的,便是最好的。曾经已错做主了一门婚事,后来,我才知,我那三姐儿,她过的不高兴。别说这短短的几面,便是再与你相处些时日,我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曾经没有这等本事,如今老眼昏花,更没有这样的本事了。我只知道我们丫头心里有你,我便情愿将她托付与你。”
“但我只有一条要说你说,”
“若是将来有朝一日,你厌倦她了,或是觉得她没那么好了,不想要她了。莫要欺负她,只把她给我们送回来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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