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巳时,众人方渐渐散尽。
戚云在院内指挥着下人将桌椅收整进仓房,孟妱则在一旁帮衬让丫鬟将挂饰摆件挪进屋里,两个人一转身,正好撞在了一处。
远处的玉翠瞧见和小丫鬟抿唇一笑,便忙忙钻到屋里去了。
孟妱脸上的笑意从容自若,不带一丝一毫的扭捏,低声唤了一声:“兄长,你那边可收拾完了?”
戚云仍是由不得脸红了些,点了点头,“差不多了,剩下的便交由我来罢,太晚了些,你早些去歇着罢。”
孟妱抬眸向旁侧瞥了一眼,低声应了一句,亦说道:“兄长也早些歇着。”
她方颔首回了身,就听见戚云在身后道:“阿妱!”
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听了卫辞方才话的缘故,他的胆子竟一时大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朝孟妱走去,惹得她不禁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直至退无可退。
如此近的距离,孟妱若是没有半分反应也是假的,说话都结巴起来:“兄……兄长……”
戚云忽而笑了起来,他的长相中自带着几分英气,如此一笑,若是旁人瞧了心都要酥了,但孟妱哪里敢瞧,只听他声音低沉道:“原来你瞧我的时候,也会脸红。”
他的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欢喜,似是捡着了宝一样。
“没有罢。”生怕戚云会多想,孟妱忙将手抚在脸上,睁眼说瞎话起来。
戚云轻笑了一声,却更觉怜爱,内心的胆气又被助长了几分,他继续开口道:“既然我是你兄长,那么兄长现下想问问你,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问这话时,他承认自己虽带着些打探她与沈谦之之事的心思,但也是真的想听听她的过往,那些他不曾参与过的过往。
“好……我说、我说……”孟妱应着,朝另一桌收拾干净了的圆桌上瞥了一眼,示意戚云坐过去。待他终于退开了些,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因着夜色浓郁,天上挂着的月亮显得格外明亮,孟妱也破天荒的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微抿了一口,果然辣的很。她心里藏着的那些事,仿佛已陪她渡过了长长的一生。
除了与沈谦之的事,她只粗略的说了几句,其余皆据实说尽了,反倒觉得畅快了许多。
老天似乎与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而这个玩笑几乎耗尽了她半生的精气。
她一心想要获得疼爱的家,竟根本不是她的家。
孟妱又从桌上端起了一杯酒,戚云在一旁瞧着,也未去阻拦她。
少时,看她的身子渐渐朝下倒下,戚云忙伸手将她揽住了,那软软的身子就这么靠在他的怀里。
银色的月光撒了一地,给地上铺了洁白的一层,上面还有些许残留下来的红碎丝带,远远瞧着像是落花一般。戚云将她揽的更紧了些,垂眸瞥向她沉静的睡颜,低声道:“……我也想要疼爱你。”
翌日,戚云竟头一回起的迟了,春儿慌乱的给他穿好衣裳,他便忙拎起一旁的乌纱帽赶着上府衙去了。
一入府衙,见堂内围着木桌坐的各个人脸上神色都甚是凝重,他心内一跌,站在门首不敢再往里走,出言欲解释:“……昨日,我、我……”
话方说了一半,坐在侧面的推官王闵走上前来,道:“大人来了!边关八百里加急传了文书过来!大人快看看!”
边防有镇南将军镇守,若无紧急军情,不会往濧州传文书来。戚云一听忙接过推官手里的文书,几步走至桌前,将自己的乌纱放在一旁,忙将手中的文书展开。
如沈谦之所料,果真是边防告急的文书,邑国竟带着五万兵马打了过来。濧州虽与邑国接壤,但数年来两边并无战事,是以镇南将军手里的兵马只有不足两万余人。
戚云看罢,便忙起草了呈文,让推官即刻发往京都去了。
命众人各守其职退下去后,戚云却在堂中左右徘徊起来,等了良久,他还是同衙役道:“备马车。”
府衙的马车行至客栈门前时,正见沈谦之匆匆从客栈出来,一旁的小厮正帮忙牵着马。
戚云一手撩过衣袍,一步跨下马上,匆匆上前道:“沈大人!”
沈谦之见他面色匆忙,猜着了几分,顿了一瞬,只同他道:“回房说。”说罢,他便先行往回走去,戚云忙快步跟上。
见奉茶的小厮退下之后,沈谦之才将他手中拿着的信递给了戚云。
戚云知晓前些日子沈谦之曾给京都去过信,想着该是回的信,以为救兵要来了,不免喜上心头,眉头也跟着舒了一开来。可才粗看了两行,整个人便惊愕住了。
“大皇子谋反?!”戚云不由得拔高了声音,片刻后,意识到自己的话,忙又敛住了声音,看了一眼沈谦之后,又垂眸将剩下的内容读完了。
大皇子谋反、二皇子自戕,兵马皆被首辅冯英德调去了京城。
“这、这是……”戚云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平阳侯发来的密信。”沈谦之淡淡的说了一句。正因是温承奕发给他的密信,才更证实京城中确是出了事。
戚云整个人颓丧的坐在了椅子上,眼眶竟泛红起来,他的手止不住得颤抖着,将袖中的信掏出来交给了沈谦之:“这、这是镇南将军发来的……”他早该想到,镇南将军定也是已给京城去过信了。
沈谦之深深瞧了他一眼,缓缓接过了信纸。
两人神思游离,一阵漫长的寂静之后,沈谦之忽而开口问道:“濧州城的百姓有多少?”
戚云不知他是何意,徐徐找回神来,迟疑着道:“去岁查阅时,大约有八万余人。”
沈谦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片刻后,戚云追问道:“大人的意思……是要募兵?!”
沈谦之缓缓转动着手中的茶盏,抬眼瞧向戚云,眸中的肃穆之色再明显不过。如今戚云才是濧州的知府,募兵必须要有他的首肯,而沈谦之并不敢笃定戚云会同意他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戚云未有一丝迟疑,只连连点头道:“好、好,就募兵!”他不敢想象若是镇南将军手里的两万余人皆败了,届时濧州城该是何下场。
此时,他脑海中那些熟悉的策令都不见了。他知道,他想要给这里的百姓很好的生活,可第一步,便是要他们都活着,否则一切都失了意义。
“信上说要一万人,可如今时间紧急,一万怕是难,至少五千要有。”沈谦之见他竟如此利落的同意了,讶异了一瞬,继续说道。
“五千可以的!我这便去出告示,即刻起便开始募兵!”戚云一面急促的点着头,一面趔趄着往外去了。
直至真正开始了募兵,戚云才发觉,这事儿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容易,府衙中虽有几个老官员曾募过兵,但仍是繁乱不堪。
直至深夜,戚云仍在府衙中理着卷宗,沈谦之亦留在了府衙内。
孟妱见戚云迟迟未回家来,便命香音将晚饭装在上了双层的木盒内,提着往府衙去了。
待衙役回禀过后,便将孟妱领去了正堂。她提着食盒方跨入正堂,见戚云坐于书案前,便道:“兄长。”
孟妱脸上的笑意在看见屋内的另一人后,便不由得僵住了,迟了半晌,只得道:“沈大人。”
沈谦之亦顿住了笔,瞧见她手中的食盒,怔了一瞬,心内没由来的涌上了几分甜意。
下一瞬,戚云便起身匆匆走至孟妱身旁,将食盒接了过去,关切的问道:“天色这样晚了,你怎么来了?可让春儿送你了?”
孟妱忙将目光从沈谦之身上移了回来,朝戚云微微点头道:“是春儿赶马车送我前来的。”
看见孟妱,戚云便觉着一日的烦累都消散不见了,脸上更是添了些笑意道:“那便好,外头还冷的紧罢,你快烤烤火。”
她侧某瞥向桌上的食盒,来的时候,她并不知沈谦之也在,是以只备了一人的份。如今见他在这里,那句劝戚云用饭的话,倒难以说出口了。
孟妱难得对他如此,尤其是在他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去博一次。这时,便不由得欢喜,甚至混忘了一旁的沈谦之,只忙前忙后的看顾着孟妱。
终于,沈谦之先站起了身,低声对戚云道:“天色已晚了,我便先回客栈去了。”
他这话虽是对戚云说的,可话落时,却仍将墨眸往孟妱身上瞥了一眼。牙根不由紧了紧,纵使他下再大的决心,可当这个人出现在他视线内时,却仍是忍不住瞧向她,哪怕只有一眼。
沈谦之不瞧她还好说,现下这般,孟妱只得轻声回了一句:“沈大人也一同用了饭再去罢。”
“是啊是啊!”戚云这才反应过来,走过去将食盒提在了堂内的一方小几上,揭了开来,却发觉小菜倒是有两碟,粥却只有一碗。
孟妱亦不好意思起来,朝戚云去了一个眼神。
戚云笑着道:“我这儿还有一个碗呢!”说着,他便从房内搁架上取了一只碗来,自顾自的将粥分作两份,而后强将沈谦之拉到小几的另一侧,按下坐下,道:“忙了一日了,先垫一垫也好。”
孟妱暗暗松了一口气,上前将食盒中的两碟小菜摆了上来,见他们动起了筷,她便道:“大人们好生用饭,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便要退开。
戚云蓦然一把拉住了孟妱,余光瞥见有一道视线往他手上来了,忙松了下来,只道:“现下实在是太晚了,你且等等,与我一同回家罢。”
作者有话要说:戚云内心:我倒粥都倒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