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间的隔离室里,只有一个小天窗可以透亮,里面陈设简单,一张单人行军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椅是用来写反省材料的,不然估计都会被撤掉。
角落有个马桶,所以里面的气味并不好闻。
张然叹了口气,这地儿真心比苦窑里强不了多少。
“坐啊,傻站着干嘛?”张宗萍把椅子拉到床边,自己在床上坐下,指着椅子说道。
张然仔细打量张宗萍,这位便宜老子生得浓眉大眼高鼻梁,五官称得上帅,就是头发可能很久没打理了,又长又乱,跟一窝稻草一样,好像三分之一已经花白了。
他穿着灰色中山装,精神倒是还可以,稍微有点萎靡,但看不见丝毫颓丧。
张然乖乖在椅子上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声爸,毕竟现在身份既然是人家儿子,就要做符合身份的事儿,不叫太不正常了。
“您在这儿过得还好吗?”
张宗萍倒是乐观:“挺好,有吃有喝,困了就睡,没事儿还能练练书法!”
张然知道他说的练书法就是写交代材料。
“你别担心我,你老子十三岁参加革命,什么阵仗没见识过,大大小小的运动经历过无数次,脑袋能留到现在,足以证明你老子我脖颈儿硬着呐!至于这环境,你也别太在意,比我们过去跟小鬼子干仗时候的环境好多了,我记得四二年反扫荡的时候,我率的那个团被包围了,弹尽粮绝,战士们三天颗米未进,走路腿都打摆子,可还是撑过来了!你小子可别给我太娇气了!”
张然笑道:“您受得了就行,反正又不是我住这儿!”
“嘿!你小子这是找打!怎么跟你无关了?老子不是你老子啊?”张宗萍笑骂一句,随后又叹道:“不过看你还能开玩笑,老子就放心了,其实我在这儿倒是没什么,就怕你在外面一个人吃不饱穿不暖,更怕你跟人学坏了!”
张然道:“这您放心,我在外面吃穿不愁,还时不时能在老莫打打牙祭!至于跟人学坏就更不可能了,要学坏也是别人跟我学坏!”
“行了,别贫了!说正事!”张宗萍的态度一下子严肃起来:“我这几天看报纸,发现上面在逐渐开始宣传干部子弟城市孩子的回炉再造,似乎是想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农村锻炼,当然还没有明确提,但是已经在吹风了,所以接下来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张然闻言回过神来,他想起来按照时间推算,过不久似乎国家会提出几个口号:农村广阔空间大有作为,号召干部子弟知识分子到农村去,接受贫小中农再教育。
然后接下来就是浩浩荡荡的知青下乡。
张然对这段历史特别研究过。
张然震惊的是,张宗萍的政治嗅觉也太敏锐了,凭几份报纸就已经预料到了政治动向。
这个便宜老子是个人物啊!
果然军转政还能稳坐十几年总长一位的大佬政治能力不会太差。
张然心里唏嘘万千,嘴上却说道:“您老是觉得我会被发配到农村当农民是吧?其实在我看来,上面有这个决策也是在意料之中,现在全国停课,那么多半大孩子没事干,整天游手好闲也不是办法,闲了就容易出事。”
“这些半大孩子年纪小,做事冲动,容易热血上头,所以就是个火药桶,一点火星就会爆炸,把这些半大孩子全扔到农村去锻炼,从根里打破他们的固有阶级,帮他们重塑根骨,又能消弭知识分子和农民阶级的隔阂,让他们打成一片,何乐而不为呢?是我我也这么干!”
张宗萍有些震惊地看着儿子,他没想到张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但是说得确实在理,自己只是嗅到了风向,儿子却能几句话点出起风的原因,这份眼力劲儿真是惊人。
“你小子可以啊,看来这些日子读了不少书!”
张然汗颜,其实他只是知道历史走向,所以逆推原因而已。
这就跟解题知道答案再逆着写过程一样,纯属作弊。
“然子,我估摸着就在下个月上面就会明确提出概念了,你趁早想一想,自己要怎么选择,未来年轻人的选择无疑有三种,参军、去农村或者留城!但是我估计留城很难。至于参军,我现在这个处境对你会有影响,但是你如果执意要去参军,我给你说个人名,这个人是我当年的老部下,你去找他帮忙,应该能行。”
“如果选择去农村,也不错,华夏农民最是淳朴。你去锻炼锻炼,对你将来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有益!而且农民才是我们根,往上数几代,华夏百分之九十家庭都是农民,我们的广大干部也都是从农民中来的!”
张然皱眉道:“我现在也没想好,您容我好好想想吧!”
“好!”张宗萍接着偷偷告诉了张然一个名字,张然眼睛一亮,没想到李老将军竟然是便宜老子的部下。
这位李老将军,现在还不显山露水,但是以后职位却是节节攀升,成为首屈一指的军方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