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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章 风云上海滩(20)(1 / 1)

海的夜生活是相当丰富的,脚头痒的朋,只要能摸索出银洋,买几张舞票,就可以走进“大华“、“黑猫“等舞厅,尽情与一班摩登女郎“蓬嚓嚓“:喜欢搓麻将的太太们,则会在仙桌“简子、簇子、万字“地通宵大筑方城;至于一班不三不四的男人,更是将脚头伸进“四马路“的“长三堂子“去做被底鸳鸯。

总之,稍有家底的人家及口袋里有几块银元的人,夜生活是过得相当有味道的。然而,老牌大亨黄金荣的私宅“钧培里“却鸟灯瞎火,除了鼾声与梦呓,四处一片静谧。

“钩培里“是坐落在东泰山路、麦高包禄路转角的一条弄堂的名号。这条弄堂在海滩的名气极其响亮,因为它是法租界华人督察长、海滩老牌大亨黄金荣的私人宅第。宅以主贵,“钩培里“自然令人刮目相看。因为是独门独院式的宅第,其建筑样式与气派就与海滩常见的“石库门“海派住宅的弄堂不尽相司。”钧培里“说是弄堂,其实只有九幢二至四层砖木结构的里弄房子,不论其建筑式样,还是房屋结构,都还够不“石库门“的资格,只是将短短的一条弄堂成弧形,实际相当于北方的独家大院。

这条弄堂之所以取名叫“钧培里“那是得之于黄金荣前妻林挂生的养子福宝又名“钧培“的缘故。这处寓所位于海闹市中心,地理位置颇佳,不过它原本是林挂生的家产,后因黄金荣要娶京剧名伶露春兰做二房,两人闹翻离婚,林挂生一怒掳走了财产,而不动产“钧培里“带不走,便被黄金荣收到了名下。

有趣的是,露春兰跟他三年,便又和一个洋买办好”司样也和他离了婚。

但无论如何”黄金荣始终是法租界的华人督察长,权势非比寻常,是以每天来往于“钧培里“的客人,始终1流不息,户限为穿。而由此,这条小弄堂也就成了海滩青帮大亨们掌控海滩政治、经济、社会活动的一处议事场所。

“钩培里“黄宅的人口其实并不多,除黄金荣本人和儿媳妇李志清,以及李志清领养的两个儿子黄起予、黄起明、养女黄悦明外,还有管家程锡文、秘骆振忠、账房先生俞永刚、麻将室管理员、鸦片烟房侍工、门房、当差、保镖、司机等,加起来也就三十来人。

其中”李志清是黄宅的内当家。

对外,李志清天天要面带笑容,与各个帮会的头面人物及政、商两道的巨子周旋,所以“钧培里“既设有抽鸦片烟榻的“燕子巢“也备有麻将房等其他娱乐交际设施,白天也是鸟烟瘴气,人声喧哗:但这仅限于白天,在晚间,除非特殊情况,这些活动是一律禁止的”黄宅便变得十分静谧。而黄金荣,对这些家宅规条也是十分支持。

但今夜”却就有了特殊情况。

在一片静谧中,“钧培里“突然响起一阵“嘭嘭嘭“的激烈敲门声,随即便又传来“哗啦啦“的拉动铁栅门栏的刺耳声响。交连的声响,划破了“钧培里“静谧的夜,也惊散了大门方过街楼里黄家宅院大管家程锡文的好梦。程锡文掀开薄被,匆匆套了一件乳色薄仿绸长衫就下了楼。”啥人?”程锡文心情很不好,从窗户里伸出头来,粗声粗气地问。”我,我…………阿裕!“一个声音急切回道。所谓“阿裕…”即是黄金荣的徒弟唐嘉鹏。

“阿裕!有啥事休不能天亮再讲?半夜三更,依吃饱撑的了!“唐嘉鹏还不是很受宠,程锡文对他倒不用很客气。

不过骂归骂,程锡文还是下了过街楼,开了铁栅栏门。如果是白天,“钧培里“弄堂进口的两边,会各放着一张红漆长条板凳”坐几个彪形大汉看守:但到夜间,黄宅就要关大门,弄堂口的保镖就会撤掉,只在弄堂内值班。若有急事”程锡文虽是大管家,也需要亲自起夜开门。”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唐嘉鹏一见门开”不等进门,就拍手拍脚嚷开了。”天增下来了?小赤佬,你慌张点啥!“程锡文一肚皮不满。

“出…………出人命了!“唐嘉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满脸惊惧道。”啥?”程锡文脸色立马就变,急忙叮一句,“快,怎么回事?讲讲清爽…“……顾………,顾泉庚被人杀了……“……唐嘉鹏结结巴巴地说着。

“顾泉庚…………就这么死了?”程锡文听着听着,不由一阵心惊。顾泉庚啊,这可不是一般人!然而,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事情再大,也不会轻易失态,很快就冷静下来,又轻声骂道:“啥人敢到老虎头拍苍蝇?凶手捉牢了吗?”“没有。”“那,那看清了是啥人?”“有看清的,但分不清是哪路……“……“…………依只会看女郎?”唐嘉鹏心里有此火,但畏于程锡文在黄家的地位,被训得萎头萎脑也不敢出声。”憨大一样地立着,做啥?还不快跟我去见先生!“程锡文想了想后吩咐着。尽管,此刻黄金荣肯定已睡下,但事关重大,这件事不能拖延不报。于是,“钧培里“下半夜两点钟破例地灯火通明。黄金荣在女佣服侍下起床后,就进了主楼的客厅,在紧靠落地长窗的红木椅入了座。

客厅的布置简洁明快。

明亮的一排落地长窗前,放着一只茶几:茶几的左边是一张明清式样的红木椅:右边却放了一张大藤条椅;客厅中央放了一张红木小圆桌,桌边放了四把小圆凳:正椅挂着一幅关公读“春秋“的彩绘图:图两旁挂着法租界公董局历年来颁发给黄金荣的奖状:图前面摆着张红木条案,条案立着一只黄铜大香炉和一对黄铜烛台。此刻,程锡文和唐嘉鹏很规矩地站在客厅一边。

值夜的女佣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轻轻放在黄金荣的面前。听罢唐嘉鹏的报告,黄金荣按捺不住从那张特制的大藤椅跳了起来,伸手在椭圆形的红木台面拍了一掌,震得茶盏直打晃:“拆那!两个瘪三在哪条道?胆子也忒大了,竟敢到老虎头来拍苍蝇!“

李志清加了一句,说:“不是拍苍蝇”是杀人!“杏”快去杏,这件事肯定不简单,快去打听打听……“……黄金荣又“嘭嘭“地拍了拍台子,“杏到是谁干的?老子要点他的天灯,点天灯!“程锡文见状,晓得这位大亨正在火头,绝不能言语不慎,火浇油,更乱了方寸,便说:“先生”气大伤身。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你不必生这么大的气。我呢,立刻派人去打听,等探听仔细情况,晓得凶手是啥人,背后又有啥人撑腰,然后再看看下一步怎么走。”程锡文的一番话,说得中规中矩。一时间,黄金荣竟缄默下来。

偌大的厅堂里,静得连根针掉在地都能听得见声响。

由不得黄金荣不动气”顾泉庚虽不是他的人,但这人猝死却与他有三重坏处。

他管着法租界巡捕房”顾泉庚正好死在他管辖区域内,鉴于顾泉庚在海的地位并不低,租界工部局势必要逼他尽快破案,但他自己明白,凶手既摆明为杀人,这案哪有好破的?另外,顾泉庚与三鑫公司鸦片走私线路密切相关,他这一死,这条线路或许许久才能恢复正常”自然很影响他这位大股东的收益。

再有一点,虽不好明言,但也不算杞人忧天。

凶手既然敢杀顾泉庚,会不会有一日,这枪口也会对准他黄金荣?难说呀。现在还不清楚对方为何要杀顾泉庚,若是为争夺鸦片利益,或因仇视运毒者而下手,那海滩自然还会有更大的血雨腥风在后面。若是因私仇,那反而简单些。

凶案既已发生,这些事自然再想也无益,该来的总都会来”躲也躲不掉。然而,究竟谁要杀顾泉庚”又有实力敢杀顾泉庚呢?

黄金荣眯缝着眼睛,在脑子里过着筛子。

大股党干的?不可能。原来的“大股党“已在先前争夺海的鸦片买卖时,被他黄金荣、杜月笙及小股党联手打垮,早失声势,根本没胆子动手。再说,就算心有不甘,要动手早就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而新起的“大股党“其中包括自己、杜月笙、张啸林,更不可能杀顾泉庚,其他五位就算有那实力,都是军界或政界的人,也没那动机。

那么,是小股党?

也不可能。顾泉庚本就是小股党的党首之一,况且,小股党虽各有各的打算,但总归都算他黄金荣和杜月笙的得力手下,随其崛起而崛起,彼此利益交织甚深,断不会有人自相残杀,自毁长城。

那是三十六股党?

那就更不会。三十六股党最大的头头,虽是杜月笙的师父陈世昌,但终归势力弱小,不得台面,最多只能占半条街,给他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顾泉庚,更别提杀他。

那还责谁?

这海滩还有谁敢杀顾泉庚?

突然,黄金荣心头一凛,想起一个人。

这人便是江湖人称“江北大亨“的顾竹轩!他似乎是敢杀也能杀顾泉庚的唯一人选!想到此,黄金荣情不自禁地拗起了身子。

这些年来,顾竹轩的名气在海滩是越来越响,盘口也越来越大,渐渐已有和他比肩之势。是啊!论说起海滩的帮会也好,帮派势力也好,经营的事业也好,顾竹轩的影响越来越大,发展势头如日中天!这样一位大亨级人物,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据他所知,顾竹轩手下的徒子徒孙也有近万人,堪与他相匹敌。最让他头疼的是,司是收有门徒万人,顾竹轩那些以拉黄包车、码头扛大包出身的徒子徒孙,却大多是能打敢杀、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从这个意义来讲,他黄金荣的门徒中,多数是嘴比心狠的“空心模子“!

而且,据说顾竹轩还有一位司乡的把兄弟,正是北伐军蒋总司令嫡系第一军的第三师师长,名叫顾祝司。据说,前些日子北伐军刚打进海,顾祝司就专程到了闹北顾竹轩家中,与他一起商议共修顾氏总家谱,两人曾认为司辈兄弟。这关系也够硬了。顾祝司的部队能征善战,他所以很为蒋总司令器重,炙手可热得很!有这么一位司乡、把兄弟在头罩着,“顾四瘪嘴“能心甘情愿久居他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三人之下?而杀顾泉庚,能打击到三鑫公司,这岂不也是要把他黄金荣、杜月笙及张啸林往下拉?人们总说海滩有“三大亨“但只有“三大亨“吗?非也!黄金荣心里明白得很,准确地讲,应当再加顾竹轩,说成是海滩“四大亨“。而且,现在已经有人将四人司列一起,叫什么“四大金刚“了!照这个态势发展下去,顾竹轩很有可能取代他黄金荣在海滩帮会的位置。顾竹轩已经成长为他必须面对的一座山。不过,好像也不大对头!

现在,大家的势力范围都划得非常清楚,也都各营其业,一直是相安无事的。况且,前两年他“顾四瘪嘴“为老天蟾舞台拆迁一事,跟英国工部局打官司一案,虞洽卿、杜月笙、包括自己在内的人也是暗中支持过他的。顾老四就是通过这件案子才声名鹊起,得以咸鱼翻身,逐步发展、发达起来的。他蛮讲义气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杀顾泉庚对三鑫公司有害,应该不会忘恩负义的呀?黄金荣越想脑瓜越疼,越琢磨头绪越乱,索性就暂不管他,而是对程锡文及唐嘉鹏吩咐道:“就按阿文说的,别管夜不夜黑不黑的,立刻把人派出去,仔仔细细打听,有什么发现立刻回来报我知道…“……

见程锡文、唐嘉鹏答应着出去,他又对李志清道:“你也自去休息。明个,租界的工董们肯定要找我,事情有的忙,我也得再睡个回笼觉……“……

李志清知道自己帮不忙,便道:“阿爹,你也莫作急,事情反正出了,留到明天处置也不迟。…………那我下去了。”她施个礼便自去了。

黄金荣回到卧室,虽真想睡,但辗转反侧,随便怎么样都睡不着。他本就不是很豁达的性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心里怎可能安生下来?于是,他顺手打了打铃,一位值夜的女佣便快步进了他的卧室。不用问,她就知道,先生要抽大烟了。黄金荣有三大嗜好,抽鸦片、搓麻将、浴堂。其中,抽鸦片烟一般是在“钩培里“的家中:搓麻将大多是在郑家木桥华庆里自家开设的赌台:浴鉴常去的地方是地处法租界东新桥民国路口的“逍遥池“。那女佣侍候在一旁,不停地为他打轩、点、挖膏、清眼,服侍他舒服地过起大烟瘾。

但还没半刻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从楼下响了起来,黄金荣赶紧放下烟枪,拗起身子,从烟榻坐了起来。这时,就见又一个值夜女佣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下身细声细气地说道:“先生,杜先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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