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武帝二十五年秋末,上官浩率领的开阳军和孙骜率领的玄武军汇合,两军向前线推进,很快,便与长江以南的萧季率领的中央军形成了南北对峙。
楚麟为了鼓舞两军士气,与吏部侍郎兼太子詹事陆杭去了皖城前线,随行的还有太子门人舒河,舒河虽没功名在身,可他是楚麟近侍,日后楚麟登基,舒河定会身居要职。
“陆大人,你今个怎么屈尊降贵来军营了,是太子殿下有什么新指示么?”发话的则是皖城军营的将军方昀,他个子不高,也就三十来岁,长得虽是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却让陆杭不敢轻视。
“方将军又说笑了,方将军乃是国之栋梁,你这么说,可折煞晚辈了。”陆杭笑容可掬地答着,这方昀是个拍马的老狐狸,可自己也不差,拍马这功夫早就在娘胎就带着了。
果然这话让方昀很受用,他拍了拍陆杭的肩膀,亲热道:“小老弟,今日到哥哥这来,有什么要事。”方昀立马打蛇随棍上,要知道,陆杭可是麟太子跟前的红人,只要和他打好关系,自己官途自是一片光明。
陆杭也好不介意方昀和他称兄道弟,笑嘻嘻道:“方将军,太子殿下虽还未登基,可终究是天命所归。前些日子,太子遭了暗算,小弟知晓哥哥这能人辈出,想在里面挑点能人送到麟太子身边做个侍卫,哥哥这可有什么武功高强,又果敢勇猛的能人?”
“啊呀,原来是这事,这包在哥哥身上了。”方昀爽快答应。
陆杭心中一喜,这方昀虽爱溜须拍马,却是个难得的将才,不然也不会身居前线大将的高位。
“g,有了,我记得骑兵三团新提拔上来的校尉倒符合老弟的标准。”
“那他可在军营?”陆杭不得不对这个方昀刮目相待,这方昀身居要职,却还记得一个小小校尉。
“应该在,来人,给我把墨飞叫过来。”方昀双目一亮,唤了传令官。
“墨飞?”陆杭嚼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一般。方将军奇道:“难道陆大人认识墨飞。”
陆杭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怎么差点忘了此人”见方昀疑惑,便耐心解释:“我府里有个丫鬟叫墨笙,正是公主殿下的爱婢,那婢女的哥哥就叫墨飞,就是不知,可是同一人?”
“噢?那当真巧得很。”方昀哈哈一笑。
“卑职墨飞参见二位大人。”墨飞一进军营,便低头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陆杭微笑,见墨飞缓缓抬头,他??????
陆杭只感到天旋地转,胸口如遭大锤敲击,他瞪大双眸,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那神情五花八门,有恐惧、有震惊、有不解,但最后统统转为狂喜和激动。
“陆大人?”方昀察觉不对,来回端详着二人表情,只见陆杭一副涕泪满衣裳的模样,而墨飞则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陆杭激动地抱着墨飞,一遍又一遍地叫道:“展——大——哥,你没死!”
展大哥????
墨飞恍恍惚惚地被他抱着,脑门忽然头痛欲裂,几欲炸开。
秋风舞袖,半树孤烟。
兰溪刺史府的庭院内,有两人正在对剑。
白衣,蓝袖。
两人衣裳在风中轻轻摇曳。
只见,二人剑舞翩跹,“锵——”双剑相撞一起,白衣公子低下头,对着那张绝美容颜有些出神,在出神刹那,一柄利剑自面目扫来,银光流转,白衣公子闪避不及,顿时面门大露,冰冷的剑锋眼看就要刺穿白衣公子的咽喉时,女子大惊失色,皓腕陡转,凌冽的剑气从白衣公子的发梢拂过,几根发丝被削断,长剑飞了出去,稳稳插.进石头里。
好险!江臣彦踉跄摔倒,极为狼狈。
叶翎汐花容失色,蹲着身子去查看江臣彦,彷徨失措道:“你怎么样,伤着没?”鼻尖一酸,急得眼泪都快溢出来了。
江臣彦见她惊魂未定的模样,嘿然一笑:“哪有什么事,就断了几根头发。”
叶翎汐掰着她的脸庞仔仔细细瞅了半天,确认她是没受伤,心中大石落地。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冷声道:“比剑时还恍恍惚惚,你那么不想活,我刚才真该一剑了解了你。”叶翎汐这番厉声叱责在江臣彦耳中却变了味,她嘻嘻一笑,伸出手指勾着叶翎汐那精致的下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汐儿的剑没有半点杀气,你哪舍得我死。”
叶翎汐脸皮薄,哪经得住她这番调戏,素手一抬,又将刚刚站起的江臣彦摔了个狗吃.屎。
疯子!
江臣彦“啊哟啊哟”连连叫疼,但一看就是在耍无赖搏同情。叶翎汐气急,娇嗔道:“别装模作样了,你还真当自己是景德镇出来的。”说完,大步走到石头旁,把长剑拔了出来,问道:“喂,你还打不打?”
江臣彦掸了掸衣袖上沾染的灰尘,温和笑道:“不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像在燕翎庄一样,非要给你们叶家门人喂点血才罢休。”
叶翎汐扑哧一笑,那笑颠倒众生,她打趣道:“是你自个贪图美色,要怜香惜玉,怪谁?”
“叶影姐姐可是汐儿的心头宝,我哪敢伤她?”江臣彦此时哪还有半点潇洒,撅起小嘴似极了一个拈酸泼醋的小女子。
叶翎汐心底一乐,然却面不改色,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见她坦然承认后,江臣彦心底的陈醋又打翻几瓶,酸溜溜道:“那你家影姐姐呢?怎么好久没见她在你跟前转悠?”特别是“你家”二字,简直是咬牙说出来的。
叶翎汐仿佛没听见她的嘲讽意味,咬着长音:“她啊!”嘴角勾起一丝诡谲而又算计的笑容:“不告诉你——”
“你——”江臣彦气急。
“倒是你,你准备如何处理那些人。”叶翎汐抿了抿唇,淡淡问道。
江臣彦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叶翎汐白眼一翻,推着她道:“你,不能总是晾着他们。”
“啊,烦死了——”江臣彦两手捧着脑袋,大声惊呼。
原来,驻扎在潼山关的朱雀军与天玑军汇合后,朱雀军元帅杜战就斩杀了朝廷下派的督军御史和粮草官,把军队和天阙来往的消息切断。
可就算如此,消息还是传到了天阙,运送给朱雀军的粮草队半途就被朝廷召回。
幸亏潼山关内,种植着百亩良田,勉强应付这多出几万人的供给。
江臣彦召集了杜战等人,让他先带一批人赶往嘉雄关,与另一批朱雀军汇合,与天璇、摇光两支部队联合对付容修麾下的西南军。
自己则带领着潼山关另一批的朱雀军和天玑军继续北上。
楚玄万万没有想到,朱雀军会投靠楚思晴,也不曾料想天权军败得如此之快。当初,他将驻扎在楚都附近的中央军调去攻打楚麟,所留下镇守楚都郊外的军队不足七万人。
如此一来,只要天玑军挥军北上,将是一马平川的顺畅。
楚玄,还在楚都继续做着他的皇帝梦,又是忙着去皇陵守孝,又是忙着祭天,忙着登基。
而反观楚麟,依旧稳稳做着他的麟太子,对左右规劝他黄袍加身的意见置之不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带着江臣彦派人送去的玄武军虎符,去了边境。
很快,玄武军的元帅孙骜表示效忠麟太子。
孙骜曾任兵部左侍郎,是江臣彦得力助手,他麾下那些玄武军的将军也一脉都是展飞的亲人,展家的旧部,有了这两层关系,楚麟几乎没动什么嘴皮,就乖乖让玄武军听命于他。
玄武军拔营离开了边界,没过几日,陈兵国界的秦国大军也纷纷撤出了边界。
驻扎两国边界的军队充其量也不过只有一万人。
那日,江臣彦在军营里和几位将领商议要事的时候,“报——前方有一支小股山贼正在袭击粮草队。”一个传令官闯了进来。
来自朱雀军的冯维将军是个粗汉子,骂骂咧咧道:“她娘的,这年头,连个山贼都如此猖狂,竟然敢动军队的粮草。”
江臣彦与楚思晴对望一眼,不禁有些苦笑,现在正值乱世之秋,想要趁机打劫的山贼自然多如牛毛。
“报——大人,大人,那些山贼,山贼——”又一个传令官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但显然跑得太快,气喘吁吁连话都说不完整。
“咋呼什么,不就是几个山贼,派人杀了不就完了。”林萧皱着眉头,呵斥道。
传令官涨红着脸,把话说完整了,“报将军,那些山贼见是天玑军的粮草,吵着说要见江大人。”
“我?”众人齐齐转头,将疑惑目光递向了高坐在上位的江臣彦。只见,江臣彦瞠目结舌,手指点着自己鼻子。
“是——”传令官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江臣彦率人去和山贼头目碰面后,她才认出,山贼头目曾是她一手提拔过的将领,来自孟极城的高子清。
齐楚大战后,白虎军损失惨重,原本驰援边疆的青龙军归并给了白虎军。朝廷为了重新组建一支青龙军,就从各城池、郡县和七星军内征召了二十多万的将士。
名为都卫军,也称中央军。
中央军当初由上官浩和江臣彦共同统兵。
楚玄叛乱后,江臣彦逃走,上官浩被扣押,楚玄血洗了中央军那几个高层将领,很快掌握了这支庞大的部队。
可中央军原本就是七星军和各地征召上来的将士组成。
对朝廷的忠诚度本就不高,再加上高层将领被血洗,手下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表面臣服,但只要寻得机会,军队就会出现逃兵。
高子清带兵一流,又得军心,很快便得到江臣彦赏识,被江臣彦视为在都卫军的自己人,可因出身贫贱,加上上官浩有一批效忠自己的高门子弟压着职位。
高子清才能虽是突出,却也只是个小小副将,不过,也正因为官职不起眼,却没遭了楚玄的毒手。
高子清寻了机会,就带着效忠自己的两千弟兄逃出了军营。
原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结果发现,这才是个开端,当初江臣彦最欣赏的贺洛宸就召集了叶家和南宫家的六千士兵就叛逃出了中央军,还南下夺了一个城,两个郡,倒是做起了勤王之师。
等和天玑军接头后,贺洛宸当场表示自己效忠江臣彦。
江臣彦皱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这一路上,从中央军逃出来的小部队成了山贼,大部队成了勤王之师。如果将这些人收编了,是收编在朱雀军呢,还是天玑军呢,如果不收编,那让他们原地遣散,可是遣散后,他们还会不会干起老本行,做山贼呢。
想起那双双渴望效忠自己的眼神,江臣彦在心底打了个哆嗦,
“要不——”叶翎汐那清冷淡漠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刁滑。
江臣彦原本黯淡下来的眸子忽然一亮,急道:“要不什么?”
叶翎汐仰着头,不温不火道:“你自个把这些人收编了,万一楚麟哪天想不开,想拿你这个女扮男装,祸乱朝纲的女子去祭旗,你也可以有兵自保。”
江臣彦惊得下巴险些掉到地上,想反驳却又找不出理由,只得黑着脸叹了口气。
这汐儿真的学坏了。
到底是教坏汐儿的?烟儿?公主?还是那深不可测,行踪不定的叶影?
入夜的风,像情人的手一样,温柔地拂过两个女子的脸庞,若是在春夜,当真缠绵地让人沉溺,可秋末的风,再柔,也带着点点刺痛的感觉,快要入冬了。叶清歌的眼睛闪过一丝深邃,她带着侍女音烨踏着石阶慢慢走入地底。
音烨点燃了地窖两旁的烛火,一股股阴风吹得火苗明明暗暗,音烨小心翼翼搀扶着叶清歌缓缓走着,这点到让叶清歌心头一软,这密道自己走过不下上百次,每块石头的位置都可以在脑海中勾勒的分毫不差。
烨儿,当真是个体贴的侍女。
想到如此,叶清歌心头砰砰直跳,感觉被她搀扶住的胳膊有点发烫。
两人兜兜转转走了一盏茶时间,便进入了一个地下宫室,宫室的两旁摆满了一个个瓦罐大缸的,音烨熟门熟路地取了其中一个坛子摆到了中央的青石台上,她谨慎地撕开密封的坛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带着**的尸味。
这时,叶清歌靠拢过来,围着坛子,双目紧紧盯着那坛子里,似乎期望着什么动静和变化。
只见,罐子里慢慢爬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小虫,像蜈蚣、又像蝎子。
总之,是一个长得奇异的爬虫。
蛊。
这只蛊,经过了大缸,瓦罐的厮杀,最终又在坛子里胜出。
这才是冥情蛊王。
音烨倒也不怕,咬破了手指,让这只蛊王慢慢吸食自己的精血。
冥情蛊不同于其他蛊虫,它不会攻击自己的饲主。只见,那只在众多毒虫中脱引而出的蛊虫正乖乖地依附在音烨的手指上。
音烨感觉手指有些麻麻痒痒,神情也渐渐放松。然而,在音烨身边的叶清歌则是神情肃然,半晌才开口:“希望这只蛊王能活下来。”
当蛊虫吸食了一会儿后,便松开咬住音烨的手指,又过了一会儿,忽然蜷缩在一起,抽搐了几下,渐渐僵化在青石台上。
死了。
“属下无用——”音烨声音有些沉重,尽管低着头,可她还是瞧见了叶清歌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罢了,这不是第一只死了,自然也不是最后一只,死了,再培育就是了。”叶清歌秀眉微蹙,淡淡的说道,她掏出胸口的手绢,捏着僵死的蛊虫丢入坛子。
自己曾是至阴之体,培育出的冥情蛊产量也极少,何况眼前这人也只是个阴盛体质。叶清歌在心底苦笑:早知这冥情蛊那么矜贵,当初自己,自己就不该让那人夺了身子,毁了这至阴之体。
义父虽然没有怪罪,可她自己知晓,那不过仗着破了她身子的男人是义父的心头宝。
现在那人对自己恨之入骨,她也没了至阴之体,成不了什么重要人物,唯一存活的价值,怕只有饲养这些冥情蛊。
幸亏烨儿是阴盛之体,不然,她在教内将更无地位。
“属下无用,让主子忧心了。”音烨的头更低了。
叶清歌瞧着她恭顺的模样,心头一软,这傻丫头,似乎还不知自己的重要性。
真的不知么,还是?
叶清歌突然涌起陌生的暖意,她闭上双眼,缓缓说道:“烨儿,你放心,我不会让教主迁怒于你的。”
音烨摇了摇头,盯着叶清歌双目,涩声道:“音烨只是小小贱婢,若非得到主子赏识,怕早入了娼门,音烨无用,连累主子被教主责骂。”那字字句句都真情实意,让叶清歌心头一怔,她双眸有些怅然、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震撼和感动。
她被音烨的话语感染了心绪,怅然良久,平复了胸口堵塞的凄苦,方才哑着嗓子:“烨儿,如今这个世上,唯有我们主仆二人可以相依相偎,你切莫背弃我,离开我。”叶清歌本也是冷情之人,不会轻易袒露自己的性情,可如今她落魄至此,唯独身畔女子在雪中送炭。
她卸下心房,自然也期望音烨是真心待她。
她已输过一次,再也输不起了。
音烨怔怔地望着叶清歌,见她咬着嘴唇,惶恐失措的模样,心头一颤,想去抚慰她两眉间的忧伤,可也是转瞬,音烨便醒了神智,她想起自己的身份,蓦一咬牙,沉声道:“音烨绝不生离主子。”
叶清歌将她细枝末节的举止尽收眼底,她妙目凝视,似乎满意音烨那恍惚神情,虽然细微的令人察觉不到,可叶清歌却欢喜雀跃。
难道她,她和自己一般心思?
叶清歌心中怦怦直跳,蓦地闪过一个念头,她端起那魅惑众生的笑容,娥眉一挑:“烨儿,我丑么?”
音烨心底狐疑,顺着她的话,仔细端详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
丑么?若是和没被毁颜之前的叶清歌相比,是有些瑕疵。
但,仅仅只为瑕疵而已。
这一年,彼岸教众四处寻药求医,终将叶清歌的容颜恢复往昔。
唯一的瑕疵,怕只有她额头那道淡淡的疤痕,叶清歌为了掩盖住那细微的瑕疵,便让师傅在眉心刺了朵梅花,那朵绽放在额头的梅花反而使叶清歌看起来更加娇媚。
音烨默然,继而道:“主子容貌恢复后,自然不丑。”
叶清歌见她那么老实,撩拨心思甚重,她讶然笑道:“噗,那你的意思是,我容貌毁了前,很丑咯?”娇笑间,眼中堆满了揶揄之色。
音烨心底大呼吃不消,搪塞道:“也不丑。”
“哦?那你何意?”叶清歌饶是不解地看向音烨,不满意她竟然敷衍了事。
音烨心中咯蹬一响,暗自琢磨,今个主子怎么了,怎么一副娇嗔羞恼的小女子模样。她面无表情,脱口而出“佛经有云:‘当思美女,身藏脓血,百年之后,化为白骨’,主子经过此事,还没看透么。”刚说完,音烨就后悔了,自个今日也不正常了,怎么会一改恭顺的一面,竟然讽刺起叶清歌来。
她小心翼翼地盯着叶清歌的表情,正在心底踌躇,该怎么圆了刚才那句不敬之语。
叶清歌哪知她心思,还自顾自地认为这是音烨对她这个主子有点异样了,懂得关爱自己了,所以会语出不敬了。叶清歌心底一喜,可转瞬又怅然若失,她目光黯然,凝视着青石上的坛子,叹息道:“是啊,美丑又如何。”随后又自嘲道:“女为悦己者容,茫茫人海,连个悦己者都无,我又何必执着这副皮囊。”她右手抬起,抚摸着那张光滑的肌肤。
曾经她将一颗芳心错付,换来得不过是无尽的伤害。
她有多么爱楚商,现在就有多么恨楚商,她本就是爱恨两极端的性子,楚商对她的利用和伤害,早将她的心撕裂的支离破碎。
可笑曾经,自己是那么痴迷于他。
她已无路可退,唯有逼迫自己活下去,且要活得更好,比那个负心汉活得更加顺心。
她遗失了自己的心,现在也只是将那颗心再找回来,将心一点点的再拼凑起来。
叶清歌忍不住偷瞥了音烨一眼,一颗心顿时如被蜂针刺扎,刺刺痛痛,麻麻痒痒。
她不知自己对音烨是何感情,她也不愿去深思,她只知道,她喜欢音烨待在她的身边。
“……”,音烨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叶清歌瞧她那木讷表情又摆在脸上,娇斥道:“烨儿,你当真无趣的很,真不知,我是看上你哪点了?”
忍不住想去试探,她对自己又存得什么心思。
音烨淡淡问道:“主子不爱音烨的性子么?”
叶清歌见她无动于衷,心中赌气:“不爱——”
“那主子换了音烨便是。”音烨表情未变,甚至比先前更加生冷,精致的容颜渐渐扩散出一种傲然清绝的感觉。
叶清歌见她表情冷淡,有些张皇失措,连忙拉着她的袖子道:“好好好,怕你了,怕你了,我喜欢,我喜欢看到你这般。”说着时,牵上她素手,柔和说着:“烨儿,这辈子,都守在我身边好么。”那忸怩羞涩的模样哪还是那个俯瞰众生,都不为所动的叶清歌,叶大美人。
音烨瞧她这般腻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心底又是悲凉又是喜悦。
“音烨绝不生离主子。”
又将这一誓言重复了一遍。
叶清歌挂着欣慰的表情,依靠在音烨的肩膀上,把玩着她的发丝道:“烨儿,别喊我主子好么,私下,别喊我主子。”
“嗯?”音烨任由她依靠着,有些疑惑。
“喊我清歌,喊我清歌可好?”
“好。”音烨报以微笑,轻声答道。她不知,为何主子会要她这唤她,可音烨知道,这能让主子开心,既然能让主子开心,她自然会去满足。
取悦她,不计任何代价都要取悦她。
叶清歌见她僵硬的身子渐渐转柔,嘴角也扬起了一丝琢磨不透的冷笑:“烨儿,等教主回来,我要夺回叶家的一切。”
“嗯。”音烨的眸子猛然一亮,唇边悬挂的笑容比叶清歌更为渗人。
叶清歌想起自己的耻辱都源于那个女子,那张美丽的容颜都扭曲成一团:“叶家郡主本该是我叶清歌,而不是她叶翎汐。”
音烨隐藏在黑暗中的双瞳变得更加幽深。
真不知,为何身畔的女子会那么痛恨叶翎汐。
那种深恶痛绝的仇恨像是几世积累的一般。
“烨儿,最近若有宫中传唤,都给我推了!”叶清歌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叮嘱着音烨,见音烨疑惑,又补上一句:“不出意外,天阙将有大事发生,太子那边还是少去走动的好。”
“诺!”音烨有些好奇为何主子要在这种能够奉承拍马的时机要急流勇退。她很想脱口询问,但还是深深忍住了。
她对主子,只要脑子和耳朵,不需要嘴巴,这是她从小信奉的真理。
也是她,能够得到叶清歌的信任最大因素。
十月十日,宜:祈福、祭祀、结亲、宴客。忌:安葬、入殓、杀生、饮酒。
楚玄翻着黄历,舒舒服服地由着宫女给他整理太子常服。
再过几日,这常服上绣着的爪子该多一条了。
楚玄贪婪地抚摸着胸口刺着的金盘龙纹。
“太子,诸侯王都已在紫宸殿等候殿下——”
“知道了——”楚玄抬了抬眼,把手中的黄历丢在了桌子上。
……
“六弟,不愧为皇室第一才子,这蛟龙画得真是栩栩如生,跃然在纸。”楚玄凝视着手中展开的画卷良久,赞不绝口。
楚涵闻言不由轻笑:“太子谬赞,臣弟实不敢当。臣弟略通笔墨,吟诗作画也只是闲来消遣自娱,哪比得了皇兄当年文采风流,冠绝京华的才情。”
楚玄讪讪一笑:“皇弟又谦虚了。”便笑,便收拢画卷,将画递给身旁侍卫道:“去,将滕王这幅字画装裱在太子宫。“
“诺——”
“父皇驾崩,举国哀悼,不宜饮酒作乐。今日本王设宴,乃是家宴。众皇子不必拘谨,请随意享用吃食。”楚玄拿起桌案上的茶杯,又道:“今日虽不能对酌,但可以谈心,本王以茶代酒先敬各位叔伯兄弟。”
“谢太子——”两旁诸侯王见楚玄站立,纷纷回礼,一口饮了杯中茶水。
烛光摇曳,杯觥交错,好一派兄弟和睦的模样。
楚商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他夹着一大箸子菜,旁若无人地大嚼大咽起来。对面几个年幼皇子瞪大双眼,纷纷停下竹筷,饶是不解。
为何三皇兄此时此刻,不仅吃得下饭,竟然还吃得那么开心?
难道他不知,他的处境要比其他皇子更遭上座之人的忌讳。
楚玄眯着眼睛,轻笑道:“三弟豪放不羁,真乃性情中人。”
楚商稍稍抬起头,不软不硬答道:“我是粗人,平时吃饭就这样。”话音刚落,旁人纷纷为楚商捏了把汗,有几个胆大的还偷瞥了楚玄一眼。
楚玄面色不改,笑容可掬道:“三弟又说笑了,谁人不知你是大楚的将军皇子,为大楚立下了赫赫战功。”停顿片刻,复又说着:“前几日,六弟不是还给三弟送上了纯钧古剑?三弟用得可顺手?”
楚涵一听,顿时吓得屁股尿流,连忙跪地,结结巴巴想要解释:“太子,臣弟,臣弟……”此时心绪早已混乱,根本不知如何解释。
楚涵越想越惊,楚玄连送什么礼物都知,那是否知晓自己自己送宝剑的意图。
倒是楚商神色未改,又夹了一箸菜放在嘴里细嚼慢咽,悠悠道:“皇兄,那你该问我们的十三弟弟,我准备送给他。”
“放肆!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楚玄勃然大怒,拔了腰间悬挂的佩剑,将桌子劈成两断,“来人——把这忤逆犯上的齐王给我打入天牢。”
楚商眼皮微微一动,继续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自言自语道:“御膳房的食物什么时候那么好吃了。”
“来人,给我来人。”楚玄方觉蹊跷,面色大变,他烦躁地叫喊:“夏伯韬,我让你带人进来。”
这时,夏伯韬带着一群靖羽军把筵席围了起来。
“殿下——”夏伯韬手握配刃大步走到了楚商跟前,只见楚玄面目肃杀道:“快,给我拿下他,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人。”可也只是抽出兵刃,没有其他举动。
楚商此时站起了身,拍了拍手,诡异笑道:“夏大人,你没听到命令?拿下这个犯上作乱的人。”
“诺——”夏伯韬忽然转身,刀剑对向楚玄,那群侍卫一步又一步向楚玄逼近。
局势,戏剧性的发生改变。
楚玄耸然色变,“你们……你们……要宫变——”楚玄陡然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刹那之间,其余众人如遭电击,僵凝似的骇然瞪视,宴会一片死寂。
楚商森然一笑,道:“皇兄,听到了么,真正的宫变大戏开演了。”
“走水了——走水了——”
楚玄凝神一听,似乎是宫殿外有人在呼喊。
楚歌被噩梦惊醒,可醒来后,一个更大的噩梦在等待自己。
“公主殿下,快逃吧,宫变了——宫变了。到处都是士兵,靖羽军和禁军就快抵挡不住了。”一个侍女好心告知后,也便趁乱往外逃窜。
楚歌打开宫门,只见远处火光冲天,隐隐约约,有刀光剑影的闪烁。
“失火了,失火了,朝阳宫失火了!”
“宣德门被打开了。”
“将军,太子殿下被齐王软禁在朝圣殿。”
“啊,哪来的火,快快救火吧!”
火光冲天,不仅宫女太监乱成一团,就连禁军、侍卫都乱成一团,伴随而来的,则是各种惊呼声、叫喊声。年幼的宫女干脆啼哭起来,院子内的花盆被撞翻,锅碗瓢盆“哐啷”作响,整个皇城都像被炸开的锅。
“不要慌,大家不要慌!先救火,大家先救火。”禁军副统领欧阳仲大声呵斥着,可这时,除了禁军,谁还会理他。
“欧阳大人,逼宫了,逼宫了,宣德门涌现了好多士兵。”一个挂了彩的士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欧阳仲傻眼了,握紧的佩刀“哐啷”摔在了地上。
“杀——”不知从哪个门涌现了一**披甲锐士从朝圣殿外涌入内廷,黑夜笼罩的宫殿此时正被一股股火焰所吞噬。
“啊——”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的宁静,天地仿佛随着那兵刃相交,撕心裂肺的叫喊而变色。
“哥哥——”楚歌心头大震,跌跌撞撞地往朝圣殿方向奔去。
“公主,别去啊!”惶急的叫声渐行渐远。
楚歌一路狼狈地跑着,看到熊熊烈火把梁柱烧毁崩塌,她也没停止步伐,几个忠心的护卫将楚歌一路护送到了朝圣殿。
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刀戟争鸣的相撞声,厮杀叫喊的越发临近。
铺天盖地,除了火光,就是鲜血。
血,流满了皇城,将原本红墙砖瓦的皇宫染得越鲜艳。
楚歌还未赶到朝圣殿,中途就被楚商的人拦了下来,她狼狈地被人带到了楚商跟前,楚商微微一笑道:“七皇妹好久不见。”
“好,三皇兄,没想到是你,好,好的很。”楚歌声音清冷,似乎不带任何情绪。
“七皇妹,你先回宫,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与你们女人无关。”楚商虽不是个君子,却也懂得不杀妇孺的道理。
何况,他要给自己留个好名声。
楚歌雍容一笑,似乎谢绝他的好意,她淡淡笑道:“成王败寇,皇兄输得起,我作为他的妹妹,自然也输得起,让我进去——”楚歌无视那明晃晃的刀刃抵在咽喉,就要拼死往里冲。
楚商挥了挥手,侍卫让出了道。
……
当楚歌打开朝圣殿的大门,只见楚玄一人瘫坐在朝圣殿的皇帝宝座。楚歌一步又一步走了过去,每踏出一步,心便沉了一分。
楚玄似乎料想她不会弃他不顾,独自逃走,只是沉静地说着:“你来了——”
“是,我来了。”
两人都忘记了殿外的厮杀声,叫喊声,只是彼此凝望着,一个坐在高位,一个立在殿下。
像是小时候那般,楚玄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而底下总有一抹人影能牵动自己思绪,然后他轻轻道:“你来了——”温柔的声音,也只对自己最亲近的人。
可惜,太迟了,她来得太迟了。
自己也走得太快了,快得让两人距离越拉越远。
楚玄恍恍惚惚地想着,心里已不再有别的念想。
他败了,彻底败了。
他只想最后一次坐在这人人称羡的宝座上。
哪怕,死在上面。
这是他向楚商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哪怕被他轻蔑地讽刺:“这皇位当真是美,皇兄死到临头还要坐在上面。”
“皇位,固然是美,没有一个皇子能抗拒他的魅力。我想,你也是。”楚玄看着那看似一脸正气的楚商,忽然笑得有些暧昧。
楚商那时像被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道:“来人,把这个伪太子送到朝圣殿,让他尝尝刚坐龙椅,就死去的滋味。”
楚玄笑了,此时笑得如沐春风。
他,出生高贵,可注定要被父皇牺牲,他不愿做那颗牵制太子的棋子,不愿成为新皇步上权利巅峰的奠基石。
他没错,他做得一切都没错。
唯一错得,便是将她推远了,将这个痴情于自己的妹妹推得更远了。
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再也无法向她赎罪。
楚玄气血翻涌,一丝鲜血从嘴角流出。
“哥哥,你怎么了——”楚歌见楚玄面色惨白,连忙奔到他的身侧,她瞪着桌上的酒壶,一切都明白了。
楚玄瘫软地在楚歌怀中,右手抬起想去拂去妹妹的泪珠:“傻小歌,哭什么,是哥哥对不起你——”
楚歌自顾自笑起来,那笑容娇媚柔和,“哥哥,我不会离开你的。”说完,拿起那酒壶里的也“咕隆咕隆”喝了起来,仿佛这不是世上最毒的酒,而是情人酿的甜酒。
“小歌,你——”楚玄想去阻止,却已无力,眼中布满了哀伤和痛楚,他悲咽道:“你这又何苦——”
“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吵着要先入睡,你才准离开?”楚歌抚着楚玄的青丝,喃喃低语。
“记得,那时我的小歌是个任性又可爱的小公主。”楚玄褪去了往日的张狂和阴狠,脸上只有温柔和沉静。
楚歌吻了吻楚玄的额头,轻轻地说着:“那现在换我来守着你,看着你先睡。可好?”
“好。”
“哥哥,你可知,我有孩子了。”
“我知道——”
“那你?”楚歌瞪大双目,满目诧异。
“他也是我的孩子。”楚玄涣散的瞳孔忽然有了几分柔和,直到快要死去,楚玄才幡然醒悟,其实自己是爱着她的,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
“下辈子,我们不要在做兄妹了。”楚歌欣慰了,她知道自己的痴情终究得到了回报。
“嗯——”
“你会记得我吗?”
“会。”
“那你去娶我吗?”
“我会娶……你,我会……和你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就我们一家,幸福地生……活在……”楚玄的声音越来越轻,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平静而又安详的笑容。
楚歌抱着楚玄的头,俯下身子去吻着他冰冷的嘴唇,嘴里喃喃道:“睡吧,哥哥,等睡……醒了,我们……幸福的在一起。”楚歌也缓缓闭着双目,依靠在楚玄的头颈,她仿佛看见桃花盛开时,一个英俊的少年站在桃花树下,几片桃花迎风而落。
“哥哥,等等我。”
“小歌,快点过来看,桃花开了。”
“……”
“哥哥,好美丽的桃花啊。”
“桃花没有我家小歌美!”
“哥哥又逗我开心。”
“哪有哪有?”
“……”
“小歌快来,这边桃花更漂亮!”
“……”
“哥哥,别跑那么快,等等我!”
“好,哥哥不跑,哥哥不跑,哥哥永远都等着小歌。”
“……”
崇武帝二十五年十月十日,齐王发动“宣德门之变”,太子楚玄被赐毒酒,死于朝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