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弦让少年帮忙添了副碗筷,段沅便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坐下来了。
唔,气度不错。
沈知弦有心要替徒弟打探消息,饭都顾不上吃,琢磨着,就状似无意地把段沅的背景摸了个透。
段沅乃千音阁的弟子,辈分还挺高,是三阁主的亲传弟子,今年恰满双十,于是拜别师门出来历练。
段沅抿唇一笑,沈知弦容貌清隽,看起来隽秀无害,谈吐也很风趣,她戒心忍不住就降了些:“我是第一次独自出来历练……”
以前倒是试过好几次同宗门里师姐妹一起出远门,只是那些经历……算了,不提也罢。
千音阁要求女弟子二十岁之后方可下山历练,她其实根本没到二十岁,今年不过十七,只是她自小长得高挑,虚报了岁数,居然也没谁察觉出来。
沈知弦心里有了点底,干脆就着历练的话题展开来聊。他仗着自己穿书前的经历,又有一点儿原身之前的记忆,虚中有实实里带虚地一顿讲,把段沅听得连连惊叹。
“……就是这样啦。这事儿虽算不得惊险,但也挺有趣的。”沈知弦凭着记忆里一段旧事,成功骗得段沅发出一声敬佩的赞叹,笑吟吟地低头,挑了根青菜放入口中。
段沅听沈知弦讲了这许多,对他的态度一下便转变了许多,不知不觉地就挪了挪位置,离他近了些:“我最崇敬岁大哥这样的人了!潇洒肆情,快意江湖……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晏瑾察觉她的小动作,抬眼瞥了她一眼。
段沅并未察觉,她眸里流露出浓浓的羡慕,朝沈知弦小声道:“师门里总是要求我们女弟子端庄婉约,不可大声说笑,不可粗鄙行事……”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有些失落:“我怕是永远也没法像岁大哥这样肆意了……”
沈知弦听得眉心一抽,暗道方才瞧见的果然不是错觉,这小姑娘什么温婉端庄,原来根本不是本性!人一股脑儿想着豪情壮志闯江湖呢!
这可不好,以阿瑾这个闷葫芦的性子,就该有朵柔情似水的解语花在他身边,同他相伴,替他解忧,徒媳要是只想着满腔热血闯江湖的,那岂不是要将阿瑾忽视个透底啦!
沈知弦咽下口里的菜,搁下碗筷,开始劝解:“你这样就很好,温柔解意,多讨人喜欢呀……段姑娘,容我冒昧一句,这世间大多数男子,都会偏爱你这样的。”
他绞尽脑汁地企图将段沅“带上正途”,也就没有注意到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段沅和晏瑾脸色都同时浮现一丝古怪神色。
虽然都是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捉不住。
沈知弦还待劝说,眼角瞥见了什么,一低头,登时就被堆成小山包似的菜惊了一跳,眼见的晏瑾的筷子夹着菜又伸过来了,他连忙把自己的碗一移,抬手挡了挡:“好了好了!不要夹了!我吃不下!”
晏瑾夹着菜的筷子一顿,无处可放,最终垂了垂眼睫,夹到了自己的碗里,轻声道:“岁见太瘦了,该多吃些。”
沈知弦看着那一堆儿菜就脑壳疼,拿起筷子挑了挑,小声嘀咕着:“吃不下啊……”
他的饭量本来就少,晏瑾给他夹这么多菜,他能吃下一半就算厉害了!嗯?等等?
他嘀咕着,转念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短促又轻地“啊”了一声,忽然明白了什么,晏瑾这怕不是——吃醋了?
这一直都是他在和段沅讲话,晏瑾一句话也没接,与晏瑾相关的话题也堪堪停留在最开始互通姓名那儿。
晏瑾怕不是吃醋了。
段沅不愧是疑似女主的人选啊,竟惹着闷葫芦都为她在意起来。
自觉发现了小秘密的沈知弦心领神会地“唔”了声,开始专心吃饭,不再说话,要将主场让给两人。
结果这一让,就让到了结束。
本想拖延时间让他们能好好交流的沈知弦,艰难地吃完满满一大碗饭菜,饱得只想原地躺下,结果这两只仍旧是一言不发默不吭声。
沈知弦心里长吁短叹,暗叹晏瑾这情路怕是坎坷,面上丝毫不显,只笑道:“萍水相逢难得投缘,今日饭菜简陋,还请段姑娘不要介意。”
段沅自沈知弦安静吃饭之后也没说过话,沉默着吃饭。此时听沈知弦又说话了,她复又露出笑容,立刻朝沈知弦望去:“岁大哥一番慷慨,让我免受饥饿之苦,是我该好好感谢岁大哥才是。”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我约莫要在此处逗留一两日,岁大哥明天便要离开了吗?”
方才聊天时,她已知沈知弦和晏瑾俩兄弟是来游玩的。
她瞧着沈知弦身无灵力,是个普通人,便不自觉地将晏瑾也同等看待——晏瑾的修为要远高于她,气息一敛,段沅便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把他也当普通人。
她要留下来,是因为之前
替小孩儿找魂魄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对劲,想探个究竟。岁大哥两人若是来游玩的……
这小镇简陋,他们怕只是落脚歇息一晚,明日就该走了。
岁大哥好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有趣的人呢!还想着明日找个好地方再与岁大哥请教些问题的……
她毕竟年纪还小,涉世不深,自小又被束缚在千音阁里,难得见这么个有意思的人,有心要好好结交一番。
不过……她悄悄瞥了眼晏瑾,岁大哥的表弟一句话也没说,却让人觉得好难相处哎。
沈知弦倒是没多想,毕竟他先入为主,一直惦记着这可能是晏瑾的未来女主角,此时又看到她悄悄望晏瑾的眼神,下意识就想歪了,立刻下决定:“不,我们也在这歇息一两日。”
他朝晏瑾望去,眼底笑意盈盈:“好吗?”
晏瑾垂眸望桌面,没说话。
段沅眼底的失望一扫而空,她美滋滋地应了声好,“那,岁大哥,我明天还来找你请教些问题。”
“好说,好说!”沈知弦笑吟吟地应下,决定等会儿提点一下晏瑾,一个大男人就该主动点嘛,连人家女孩子都主动起来了!他还这么憋闷着可不行!
一股子莲子清香传来,门帘撩动,是方才那厨子端着一笼糕点出来,小心地放在桌上:“久等了,客人们请慢用。”
沈知弦其实已经很饱了,不过这清香实在诱人,惹得他食指大动,看那小糕点也不大,于是忍不住又夹了一块来吃。
筷子刚伸出去,便又听见那厨子充满期待地问段沅:“客人,您可见过一位叫阿莲的少年?”
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问沈知弦他们的说辞,段沅茫然地“哎”了一声,仔细回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
厨子再一次失望地叹息出声,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撑在了身后的桌上。那里烛火不太照得到,他的神色便有些模糊,整个人的轮廓像是要融入昏暗中。
段沅瞧了他一会,忽然问:“这小镇有些偏远,来往客人也少,你或许可以去别处寻一寻。”
“常大哥身体不好,不能出远门的。”回答他的却是之前端来饭菜的少年,他掀开门帘,灵活地跑出来,站到男人身前,像小兽警惕地守着自己的地盘,眼底有一丝紧张。
段沅“啊”了一声,目光仍旧没有从那常大哥身上移开,片刻后,她有些遗憾道:“我确实没见过这样一位少年,若我以后见着了,我会转告他你在这儿的。”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常大哥,他将挡在身前的小少年略略一推,往前踏了一大步:“这样也好,也好……”许是激动,他说话有些混乱起来,“我等他许多年了,他等我许多年了,该见面的,该见面了……”
他眼神逐渐放空起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念叨着念叨着就忘记了眼前的人,脚步漂浮地转身,念着阿莲这个名字,就回后厨去了。
少年被他推了一把,趔趄了一下,面上流露出一丝委屈,咬了咬唇,紧绷着一张脸站在旁边不说话。
一时沉默,沈知弦招手将饭钱给了少年,段沅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问:“岁大哥今晚何处落脚?”
啊,这倒是个问题,方才来时太饥饿,只想着吃饭,还没寻个客栈呢,这会儿也不知还有没有客栈。
见他神色,段沅立时猜着了几分,笑着道:“这小镇有些小,我走了一圈,也只瞧见一家客栈,眼下约莫还剩间空房,岁大哥可以去瞧瞧。”
……
没有什么好选择,沈知弦最后还是在段沅所在的那间小客栈定下了最后一间房。
又要和晏瑾同屋。
沈知弦心里叹了口气,但也无可奈何,这客栈太小了,满打满算也就七八间房,住了几位同样路过歇脚的人,就满了。
段沅的房和他们的房恰好正对着,三人在门口告别,各自回屋。
门吱呀一声关上,晏瑾在桌边坐下,沈知弦吃得太饱了,在屋里踱着步子。这些简陋的房间不隔音,他说话便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觉得这位段姑娘如何?”
晏瑾抿紧了唇,脑子里段沅那一声声熟稔的“岁大哥”掠过,他垂了垂眼睫。
不过见了两面,说了几句话,这“岁大哥”便喊得如此亲热!
晏瑾轻声反问:“岁见很喜欢她吗?”
感觉还不错,撇去了温婉的壳子,还算活泼乖巧,挺适合晏瑾的。沈知弦琢磨着,随意地接了个口:“还行吧,我觉得挺不错的……”
晏瑾放在膝盖上的手登时一个捏紧。
沈知弦继而又道:“你也该多说说话的,你这么闷葫芦,是要把人吓跑……”
晏瑾倏地站起身来,神情绷得紧紧的,突兀地打断了沈知弦的话:“不早了,岁见早些歇息。”
“哎。”沈知弦止了声
,看着他紧绷的俊脸,理解地点了点头,少年崽嘛,第一次遇着这些事总是要害羞一下的。他便结束了这个话题,“行吧,你心里有数就好。”
——一点数都没有!
晏瑾咬着牙不说话,第一次感受到烦躁不安的情绪,恨不得拉起沈知弦现在立刻马上就离开这里,离那个音修远远的,再也见不了才好。
可师尊……
心头像是被火把烧过,撩起一片儿水泡,火辣辣的疼。他几步走到窗边,正要开窗吹吹风,手刚挨着窗还没推,一声吱呀声就传入耳中。
他和沈知弦同时望向了发出声音的方向。
——是段沅的那间房,她打开了房门。
段沅似乎也没想到这门声音这么大,顿了一顿,才走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又是一声吱呀,然后轻微的脚步声渐渐地就远了。
这么晚了,段沅要去哪儿?
沈知弦虽无灵力,耳聪目明依旧,晏瑾就更别提了,段沅脚步再轻,也瞒不过这两个人——她朝着楼梯而去了。
沈知弦“唔”了声,猜测道:“难不成也是吃多了睡不着,去散散步?”
他踱着步子来到晏瑾旁边,一伸手,将晏瑾方才没做完的动作做完。
窗子一开,凉风吹进来,他舒了口气,转头看身侧的晏瑾:“月色不错,段姑娘或许是去散步了。”他想了想,怂恿道:“你也去走走?”
来个月夜邂逅多好!
晏瑾略略低头。他长得要比沈知弦还要高小半个脑袋了,略一垂眸就能将沈知弦的神情尽收眼底,一点儿也不剩。
他沉默了一会,也不知在想什么,居然一转身,真的推门离去了。
沈知弦一只手还扶着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露出一抹笑意来,笑着笑着又有些惆怅,将手收回来,慢慢踱着步子又回到了榻边坐下,叹息了声:“哎,阿瑾长大了……”
他倚着榻边坐着,发了一会呆。四周静悄悄的,看不见晏瑾的身影,他突然又觉得有些寂寥,大概是一种“家里养的小白菜要去拱别的小猪啦”的心情。
蜡烛倏地爆了个灯花,沈知弦回神,想起了什么,干脆摸出来自己的储物囊,翻了翻,翻出一本话本子来。
——正是那日离开前去书斋里高价收购的清云的某著作。
“和师尊同居的日子?”他将惆怅收敛起来,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轻声自言道,“让我看看,是哪只瓜皮这么大胆,敢在这乱编排……”
这一看,就看了许久。
不得不说,这清云很有些本事,这一身才华来清云宗真是埋没了。
沈知弦从最开始的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渐渐地开始目不转睛一页接一页。
还没有那么大胆,书里的主角都用了化名,沈知弦看着看着,便干脆将这些都当做别人的故事来看,看得越发沉迷不能自拔,几乎也要同那天听说书的人一般发出感叹。
——这是什么绝美师徒情!就宛如一朵含苞玉兰,此时尚清香隐隐,待它盛放时,不知该是怎样热烈!
一页接一页,等沈知弦不自觉打了个困倦的呵欠后,才恍然自己居然都已经看了近半本了。
……真好看。
……他决定原谅这个瓜皮一点点点点。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沈知弦抬眼望了望门口,晏瑾还没回来。
困意如浪潮上涌,他合上书,脑子逐渐不清醒,也没多想,连烛火都懒得吹熄,随手将话本子往枕下一塞,就迷迷糊糊合眼睡去。
晏瑾是夜半时分才回来的,披着一身星光月色,怕开门惊动沈知弦,便从窗口轻巧跃入。
沈知弦早已睡熟了。
晏瑾不在,他便没那么拘束,睡姿又开始随意不羁起来。晏瑾走过去,将掉了一半的被子捡起来,替他盖好,将他伸出床榻边的手轻轻握起来塞进被窝里。
沈知弦迷迷糊糊地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他一翻身,脑袋不自觉地拱了拱,就将枕头拱偏了位子,原本压在底下的话本子便露出来半截。
晏瑾动作一顿,视线在那露出来的“师尊”两字上停留许久,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去。
就悄无声息地将话本子抽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晏(夹菜):得把师尊养成小胖猪。
沈(叹气):小白菜徒弟要去拱猪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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