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大反应,他甚至不知道傅辞洲是怎么离开的。
当对方给出了肯定答复的那一刻起,祝余的脑子里就像是炸了一颗□□,彻底的瘫痪了。
被子很厚,空调开得也高。
祝余在被子里窝成一团,闷出一身的汗。
他想不通,也想不到。
傅辞洲会因为性别而止步不前。
祝余尝试着去理解,自己给自己解释。
这样是正常的,也是正确的。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
可是!可是…
祝余抓住自己左胸处的衣料,依旧觉得那里堵得慌。
可是分明他都可以不管不顾,只要傅辞洲一个首肯,他什么都愿意。
为什么傅辞洲不行呢?!
心跳逐渐加快,似有风雨欲来的趋势。
祝余掀开被子,出去给自己灌下一大杯水,蹲在桌边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早知道就不问了…
非要急那一会儿…
祝余的手指按在冰凉的地板上,悔意就像夜里的寒,丝丝缕缕从心底蔓延开来。
要是…保持现状…就好了…
隔天,祝余照常去学校。
傅辞洲来的比他早,见他进教室后整个人似乎都紧张了起来。
“我余,”王应拍了拍他桌上的三张理科试卷一张英语报纸,幸灾乐祸道,“今天要交。”
报纸和试卷都被人折好放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傅辞洲干的。
祝余没说话,从桌洞里掏出课本,随便往里面就是一夹。
“我余,你们昨天跑哪去了?”王应一点没看出来后面的两人不对劲,依旧兴致勃勃地问道,“请过假了吗?还是老陈选择性眼瞎?”
“请过假了。”祝余淡淡道。
傅辞洲偏过脸看了祝余一眼,心说怪不得昨晚老陈异常平静,连个电话都没打。
“羡慕啊,”王应撇撇嘴,“我也想请假…”
说了几句有的没的,早自习的上课铃响,祝余却懒得看书。
他习惯性摸去桌洞,手指在触碰到小鲨鱼的一瞬间立刻收了回来。
烦躁。
祝余双臂交叠,侧脸面对窗口,枕着睡觉。
傅辞洲指间转着水笔,桌上摊着课本,但是视线却一直瞥向祝余。
睡觉都没枕小鲨鱼,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是因为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了吗?
那这样的话…是拒绝吗?
因为祝余是男生,所以不敢直接说出来。
也就是因为不能直接说出来,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祝余从一开始没打算同意的话,干嘛要问啊?
他们两人这样不说话,很明显没一个好受的。
即便这样都要说出来拒绝吗?
早知道…就不承认了。
傅辞洲叹了口气,祝余听在耳朵里。
他看着窗外湛蓝的天,闭上眼睛。
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就像老陈说的那样,把其他事情都放一放吧。
傅辞洲不是不喜欢自己,也就是少了份在一起的勇气,等到以后,或许也就有了。
祝余又在劝自己。
但是还是没劝动。
祝余觉得傅辞洲应该理性思考,但是他又不想做对方理性思考后的备选。
这种交换根本不对等。
换句话来说,他太喜欢傅辞洲了。
少年的感情澄澈炽热,掏心掏肺拿给别人的是全部,就不想收回来的缺斤少两参有杂质。
更何况,祝余一直觉得傅辞洲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却被现实疯狂打脸,让他心理落差有些巨大。
为什么是这样?
就因为他是男生?
胳膊突然被人戳了一下,祝余不想搭理,把身体往窗边挪了挪。
但是那人锲而不舍,跟过去又戳了一下。
祝余红着眼睛,转头皱眉。
傅辞洲像个小狗似的趴在桌上,手指按着一张草稿纸,往祝余那边推了推。
纸上搁了一个大白兔奶糖,奶糖下面还压着一句话。
——【惹你生气了?】
祝余没拿糖,也没回复。
他盯着傅辞洲看了会儿,重新转回去睡自己的觉。
祝余不知道傅辞洲怎么想的,可能对方觉得这种考量是理所应当,所以找不到生气的点。
或许自己本来就不应该生气?
又或许是自己小心眼追求完美?
有人对他好就应该懂得知足,而不是应该索要更多。
傅辞洲替自己选择,也就是替祝余选择。
“昨天的话你就当我没问过。”祝余哑着嗓子,起身打开试卷。
傅辞洲眼睛一亮,以为祝余依然愿意和他像以前一样相处:“真的吗?”
他的话里带着兴奋,祝余拿着笔的手一顿,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傅辞洲。”
是连名带姓,板着脸喊的三个字。
傅辞洲心上一凉,刚才还有一点的开心瞬间消失不见:“啊…?怎么了?”
祝余闭上眼睛,把脸转回去。
再睁眼时,他拿过一边的草稿纸,垂眸写着演算步骤。
像是彻底放弃了什么,整个人显得疲惫又憔悴。
“没什么。”
高三时间紧任务重,祝余暂时放下自己和傅辞洲之间的弯弯绕绕,开始把重心放在了学习上。
做不完的试卷,考不完的测试。
订正不完的错题,还有永无止尽的冬天。
祝钦在老家呆了大半个月,回家后带给祝余一个坏消息。
奶奶去世了,他得回去在坟前磕个头。
十二月十六日,祝余回到了小时候最厌恶的地方。
“他怎么来了?”有人问祝钦,“看着吓人。”
“来磕个头,”祝钦耐心地回复,“到底是入了户口的。”
祝余低着头,不哭也不闹,跟个摆件似的,祝钦让他去哪他就去哪。
“你让他来干什么呀?跟个死人似的,尉霞走的时候也这样,哭都没哭一声,你看你,养了个白眼狼!”
祝余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说话的男人。
对方佝偻着腰,瘦得皮包骨头,也不知道是隔了几辈的亲戚。
男人被祝余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和祝钦嚼了几句耳根就走了。
“不该带你回来的,”祝钦走到祝余身边,略带愧疚道,“你忍一忍,明天爸就送你回去。”
“我磕完头了,现在就走,”祝余看向祝钦,“爸,我不想在这。”
他赶着最后一班大巴车回南淮,因为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在路上晕得厉害。
奶糖甜腻,恶心想吐。
祝余怕自己的低血糖混着晕车被忽略,只得拿出准备好的白米饭团往嘴里塞。
吃不下,但是硬吃。
吃到最后又全吐出来,冷汗聚成股往下滴,祝余有些扛不住,在南淮市边界下了车。
郊区刚修的路,八车道,很宽,但是没什么车。
特别是在此刻的午夜,路灯因为接触不良偶尔闪上几下,特别像恐怖片里的凶杀现场。
不过还好,今天的月亮很亮。
祝余站在路边,仰头去看深蓝夜空中的那弯明亮,突然就想到了自己曾经窝在傅辞洲的怀里,和他熬夜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失望,沮丧,还有难过。
一时间几乎要把祝余压垮。
他甚至可以听到耳边的蝉鸣,和尉霞自杀那天一样让人心烦厌恶。
祝余闭上眼睛,感受着夜风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
他的手腕上戴着那一串磕磕绊绊的手串,其间还有一条小鲨鱼。
按照以前,他应该和祝钦在老家过一晚上,然后再一起回来。
可是祝余突然就特别不想在那里。
他不喜欢那里的人,也不喜欢那个地方。
多呆一秒都难受。
做一条温和的海豚可能看上去会更让人喜欢,但是祝余现在想做一条会咬人的鲨鱼。
不想再去取悦讨好,也不想迎合附和。
如果没人勇敢地爱他,那他自己就变得勇敢一点。
也都一样。
祝余打车回了家,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
他按着脑袋撑起身,睁眼就看见床边坐着的傅辞洲。
“你怎么在这?”祝余说话有气无力,整个人就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你发烧了,”傅辞洲按下祝余的肩膀,“叔叔给你做饭呢,你还是躺着吧。”
祝余皱了皱眉,躺下后背对着傅辞洲侧了身子。
傅辞洲站在床边,垂眸看看自己的手,像只被抛弃的小狗,还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你要不想看我,我走,”他蜷起手指,复而放开,“但是你不要不看手机,至少给我回条信息。”
祝余脑子昏昏沉沉,随便“嗯”了一声权当敷衍。
卧室门被轻轻敲了三下,祝钦端着一碗米粥进了房间。
傅辞洲偏过脸,低低和祝钦说了一声,然后就离开了。
“粥放在这里,等会儿凉了吃,”祝钦把粥放在床头柜上,“我再给你拿点咸菜。”
祝余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又是轻轻“嗯”了一下。
祝钦离开后又过了会儿,祝余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摸到搁在书桌上的手机。
打开来看,锁屏界面上全是傅辞洲给他发的信息和未接来电。
应该是被吓着了。
祝余重新关掉手机,端起碗一点一点抿着米粥。
他不饿,但是得进食,大米最好,不然低血糖会晕。
手腕上的檀木手串在他抬手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祝余睫毛一颤,一滴眼泪掉进了碗里。
就像是高二刚开学的那个清晨,他不想在国旗下演讲,也是突然就掉下了一滴眼泪来。
没有预兆,甚至毫无知觉。
只是上次有傅辞洲看见,反应剧烈。
这次他一个人,没人发现。
米粥冒着热气,祝余轻轻吹了吹。
好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