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异类之王
仅仅一人之恨，自是无法令怨气凝聚成风，天地变色。
但，何夫人之死，并非那么简单。
“夫人死后，怨气引起鸦群共鸣。”
很多人都不知道，乌鸦其实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生物。
它们比许多灵长类生物还要更加聪明。
乌鸦不仅懂得投石喝水，更是能像人一样制作简易工具并使用工具。
它们的感情比人类想象的要更加充沛，它们的智商也远比人类以为的要高。
它们从来都知道，人类在做什么。
“父亲杀死了母亲！”
“母亲恨他们！”
乌鸦们甚至比人类感知更加敏锐，它们很快感受到何夫人的怨气。
她的恨，她的不甘。
她恨自己生下来便丑陋不堪，恨自己身为异类，不被世道接受。
她恨天地不公。
乌鸦们又何尝不恨？
它们，同样是鸟中异类。
百鸟之中，有羽毛艳丽的、有声音悦耳的、有凶悍威武的。
唯独乌鸦，一样不占。
它们生来便一身漆黑羽毛，叫声低哑难听。
在这数千年的时光里，人们用尽各种方法来排斥它们，驱赶它们。
人们视乌鸦为不详，每每见到乌鸦，要么横眉冷对，要么骂骂咧咧，要么满脸晦气。
数千年来，从乌鸦的先祖至今，一代一代遭受到无端的驱赶和扑杀。
无数文人墨客写诗做文，泼墨于它。
乌鸦们并没有做什么，便成为了恶的代名词。
当何夫人一身怨气散播开时，当她的孩子们聚集坟头为之哀悼时……
乌鸦们被这浓浓的不甘所震慑。
怨气，唤醒了乌鸦。
它像是一个引子。
古今千百年，乌鸦一族所遭遇种种不公，全部被其引爆！
何家庄弥漫成风的怨气，来自于何夫人，同样也来自于乌鸦。
来自于自上古延续至今的不甘和恨意。
这是异类，是被排挤者们的呐喊。
“天道不公！”
越来越多的乌鸦被吸引而来，它们为这震荡寰宇之恨哀嚎，它们张开黑翅，盘旋不去。
在怨气中，乌鸦们化为妖邪。
它们很弱小，但它们愿意以生命为代价，向上苍讨一个公道。
“呀-呀-！”
“呀-！！！”
难听的啼叫声响彻耳边，随着何玉安的诉说，乌鸦们变得更加癫狂。
黑色飓风于坟山呼啸，血肉之泉喷涌而流。
秃毛乌鸦们在两人头顶嘶鸣，无法形容的低语在两人耳边响起。
“你知道它们正在说什么吗？”
何玉安喘息着，黑风暴动，令他病情加重。
“它们在哭，它们在骂，它们……在请求。”
“它们在请求我，献出心脏。”
乌鸦们知道，它们十分弱小。
天地不动，只需自然生灭，它们眨眼间便会化作尘土。
所以，乌鸦们要创造出一位王者，一位能代替它们将愤怒传达天听的王者。
而现在，这位王者，即将诞生。
它便是何夫人，这个人中异类，乌鸦们的母亲。
何夫人已经死去多年，肉身泯灭无形，只余一堆白骨。
可即便如此，其尸骨依然死而不灭，徒留怨气播散人间。
这些怨气唤醒了鸦群，它是一切的开始，也将是一切的终结。
乌鸦们，要令它们的母亲重返世间！
它们，要创造出一位异类的王者！
所以，它们凿开坟土，四处搜集异类之血，异类之肉，将其投掷于母亲棺椁之中。
先如今，血、肉、骨，都已经凝练成形。
所欠缺的，唯独只有一颗异类人心。
而这颗欠缺的人心，毫无疑问，只有何玉安最为合适。
他自幼能听鸟语，三度遭人厌弃。
他是众鸦之父，也是母亲心头之恨。
他身为异类，却妄图融入世间，乃是异类中的异类。
“呀-！呀-！”
秃毛乌鸦们围绕在何玉安耳边，声声嘶鸣。
它们在诉说不甘与怨恨，它们在恳请父亲成全。
“……”
何玉安闭上双眼，短短一生自眼前滑过。
为了获得世人皆有的普通生活，他幼而早慧，竭力隐藏自身不同。
他听鸟儿们带来村中闲言，村人骂他辱他，他却佯装不知。
他毒杀妻儿，一再放弃珍视之物。
他以为自己能够融入世间，过上平淡却又美满的生活。
直到最后何玉安才发现，他抛下一切所换来的，不过是假象。
和睦的亲邻，转眼便换了嘴脸。
就连他百般疼爱的芸娘，也不曾真心接纳过他。
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痴想。
这些年何玉安虽很少出宅门，可鸟儿们已经将所有种种告诉了他。
何玉安突然感到无比疲惫，他藏够了，躲够了，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身为异类的宿命。
于是，他在院子里伫立，第一次认真倾听乌鸦的咒骂与哭泣。
何玉安突然有所明悟。
他生来便是异类，生来便与常人不同，不被世人接受。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就像有人生为王侯，有人生为贱民。
其中种种，无法改变，只能接受。
可即使身为贱民，也有人振臂高呼，摇手一举，便令王朝覆灭，改天换地。
何玉安听到乌鸦们说，只有贱民中的王者，才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而它们异类，同样需要一个王者。
何玉安很明白，这个王者绝不是他。
“放开我罢。”
何玉安睁开双眼，认真地看向少女。
回忆往昔，何玉安蓦然发觉，他似乎只有在妻儿面前时，才能自在畅快，无所顾忌。
他可以在他们面前光明正大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不用畏畏缩缩，也不用顾及后果。
唯独只有他们。
原来，他自始至终，只被妻儿真正的接纳过。
因为，他们都是异类。
只有异类，才会接纳异类。
何玉安后悔了。
所以他甘愿献出心脏，用最后的生命之火，唤醒那位王者。
他的夫人，乌鸦们的母亲。
“……仙姑娘娘……你也不是常人，定能懂我心中所想。”
不知何时，围绕两人腾飞的乌鸦已经多到数不清楚。
它们像一团黑色暴风，而两人正站在暴风中央。
黑翅扇起的寒风令两人衣带纷飞，发丝乱舞。
“拿起这柄匕首，挖出我的心脏，将它献给异类之王。”
群鸦飞舞的旋风之中，何玉安轻轻说道。
他在向少女祈求，亦或者是在向蛇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