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躺在手术台上,赫然发现给你做手术的人和你有那么点爱恨情仇你会怎么样?阮筝想跑!
可是她身上软绵绵的,估计是麻醉起了效用。阮筝闭上眼睛,还不如给她全麻了,这也就不用闹心了。怎么就这么巧?她活了二十六年整,从中国到法国,就没点好运气。小时候但凡老师提问的时候,决计都是她不会的题。买过几次彩票,连五毛钱都没中过,再大点,知道了那么点子风花雪月的事儿,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到了她这儿,就全变了样。
论起阮筝和顾青城,那是有大仇的人。至少对于阮筝是这样,不知道哪个受了情伤深重的人吐出这么一句经典——爱有多深,恨有多重。阮筝恨顾青城恨得咬牙切齿,以此类推,她该是很爱很爱顾青城才是。也确实是,只不过这爱都是她一个人的,对,她于顾青城的恨起源于一场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单恋。
阮正德和顾川那是在光屁股玩泥巴的时候,就培养起来的革命的战友友谊。两家人都住在市政大院里,顾家有两个小子,逃得像皮猴儿,而阮家只得了一个姑娘,软得像娇宝宝。按说阮筝童年的命运合该是被欺负才是,可天偏偏注定有了顾青城这么一号人存在。但凡顾青邺揪了她的辫子,摔了她的娃娃,不消别说,她只消用小手抹着泪花花儿,喊着青城哥哥便好,过不了几分钟,顾青邺绝对是陪着笑脸来道歉,连带着一天的零花钱都得搭进去。
估计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对顾青城情根深种,乃至无法自拔。
头上的无影灯“刷”得亮起来,阮筝把眼睛闭得死死的。
“不用紧张,阑尾炎小手术,信我。”暌违了四年的声音骤然响起,一时间阮筝思绪万千。
“阮阮,小心,等下我扶着你过去。”
以及还有“阮筝,我真的对你太失望了,快,道歉!”
阮筝突然睁了眼,顾青城带了口罩,一张俊脸被包得严严实实,她觉着有些失望,转而又开始鄙夷自己的行径来。阮筝回国已经月余,桐城已没有了阮家,可她还是偏执地回来了,甚至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做着一份不好不坏工作,过着不咸不谈的日子。阮筝都会觉着,自己就该是这样的,直到她又再次见到了顾青城。
桐城不大,也是个二线的省会城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阮筝确实没想到自己做个阑尾炎手术就能碰上传说早已功成名就的顾青城,桐城最年轻的的外科专家,J大医院前途最为光辉的外科主治医师,他的光环那么多,阮筝觉着他们就像是两条相交的直线,命运安排他们短暂的交汇后,终于要走上不同的路。
多年前,顾川下了海,经了商,生意越做越大,阮正德继续熬着,官位越来越高。顾家搬离大院,换了别墅。但好在他们还是一个中学,这并不能妨害阮筝追随顾青城的脚步,从中学到大学。阮筝从没觉着,顾青城不是自己的,青城哥哥就像小时候揣着口袋里的糖果,可能今天没吃上,但总有一天她能给它们都扒了皮放嘴里,这无非就是个时间命题。可是关于王子,总有个公主等着他去披荆斩棘,而阮筝最终发现自己碰巧是那个邪恶的皇后。
对于纪菲琳,阮筝是十分嫉妒的。青城哥哥的手那样自然地挽着她的,她不得不承认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的登对炫目。作为外语学院公认的美女,似乎走在路上,道边的花花草草也要为她让路,包括阮筝。
那一天她不知道怎么想的,纪菲琳走在T台上是那样的夺人目光,甚至晃花了阮筝的眼。这场秀是她们美院所办的,阮筝恰好是工作人员,谁也没去拦她这么个瘦瘦的小姑娘。她就那样的上了台,当着所有观众给了纪菲琳一个耳光,然后逃也似的跑了。事后,关于这场秀就有了多种版本,例如纪菲琳欠了高利贷,例如纪菲琳实际上抢了别人的男朋友,当然也有纪菲琳的铁粉到处宣扬阮筝实际上是个精神病。作为当事者之一的阮筝,私下里是比较赞同最后一种说法的。她的确是病了,很重很重,以至于忽视了她的家庭实际上并不是表面上的那样花团锦簇,当那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女人挺着大肚子跟她母亲叫板的时候,当她的母亲竭力维持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的时候,她还沉浸在那个只有顾青城的世界里。直到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终于分崩离析,她才大梦方醒,随之落荒而逃去了法兰西,除了阮妈,再也不与桐城的任何人联系。
直到灯灭,阮筝被抬下手术台,她才恍然,这便做完了?呦,她还没见着她那节作死的阑尾呢!
顾青城随手把淡绿色的口罩和橡胶手套丢在地上。追随他多年的助理愕然,顾青城向来做事有条理。随之释然,高医师临时请假,本来上午就做了两台手术的顾医师还要加做一台手术,还是这样的小手术,心里不大痛快也是正常的。
常峰是顾青城的助理,还在J院实习的时候就是,他能留在J院还是因了顾青城一句话。他眼中的顾医生就同潭水一样,平静无波却也幽深不见底,可和顾医生同门的孔医生确没事打趣,说顾青城以前可是阳光的很,这是受了情伤。常峰当然不信,顾医生这样的男人,就差挂个牌子写上生人勿近了,金刚不坏之身,反正他是想不到谁能伤害了顾青城。
“常峰,你替我把这次个报告填上,还有别让人来打扰我。”顾青城惯用的冷漠疏离,然后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可常峰不知道的是,在那扇门后,顾青城拿着一张照片暗自叹气“阮阮,如今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照片上的男女天真烂漫,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那个时候女生都偷着把校服改瘦,阮筝也蠢蠢欲动,只是他说宽大才像个校服的样子,那个傻丫头就穿了三年的超大T恤。其实现在想来,恐怕就是他的嫉妒心理作祟,他怕,怕别的男生会发现她的美。
刚刚她被推进来的一刹那,他就认出她了。该死的,她回国了还在桐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竟然都不知道。要不是这台临时的手术,不知道他们还会错过多久。她刚才也认出来了,她闭着眼睛,两扇睫毛却抖动的厉害,这是她的老毛病,一紧张就眨眼睛。
不管怎么样,你终于肯回来了!
只要回来了,就好,不是吗?
顾青城以手按着自己跳痛的太阳穴,随之拿起电话:“嘿,孔余,明天晚上我请你,竹乡楼。”
接到电话的孔医师此刻正穿着大裤衩在家里做卫生“哎,顾青城,什么意思?”
可惜电话那端已经没了声响。孔余拿着电话,兀自出神,竹乡楼?什么跟什么啊?
灵光乍现,是顾青城他家那只小兔子回来了?
孔余是顾青城的D大的同学,上学的时候一个宿舍,毕业后就和顾青城一同到了王教授工作的J大医院。
也只有他知道一向骄傲的顾青城也有那么狼狈的时候。顾青城红着眼睛,对他嚷着:“我就一彻头彻尾的混蛋……混蛋!”孔余知道顾青城有个女友叫纪菲琳。趁着顾青城抱着酒瓶,醉的不省人事,他悄悄给纪菲琳打了电话。没想到人家说说顾青城跟她已经分手了,还告诉他再也不要打这个电话说关于顾青城的任何事儿。孔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顾青城扛回宿舍的时候,听着他在自己背后含混地叫唤着,听不真切。之后他又絮絮叨叨什么……等她回来了就请他去竹乡楼。
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天是顾青城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出国的日子。孔余日后没去向顾青城求证:他一直重复的那两个字,是不是叫阮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