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载:
光君熙和二十八年,君受天命以帝姬之位赐王女笙,封号以星来为南夏第三任帝姬。
帝姬星来历十四月而生,天赋异禀深得民心,有男儿之气概,下诏命荣威将军挂帅出征南燕得相宜缚里应外合,捷捷大胜。
光君熙和二十九年春,南燕降,至此汉土统一。
长春宫中红绸已尽被白缎,我将婉妃葬入了帝陵的同时也发现了父王的秘密,李乐才换上嫁衣未穿上多久便又要为婉妃戴孝,我与她一身丧服跪在灵堂前,听着两旁僧侣的祷祝声。
短短前后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却恍若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跪在灵堂前已经累得哭不出声来。李乐在我身旁担忧地看着我,轻声细语地劝道:“南笙,你已经几日不曾好好休息过了,身体撑得住吗?若你累了,便去休息,这儿有我呢。”
我看着她摇摇头:“我心里有数。”
此时,何太医与卫离步履匆匆地走进来,脸色凝重地对我说道:“帝姬,微臣有要事禀报。”
我点点头,知道他们要说的不是一般的事情,于是站起身:“走吧。”
等到了内室,我屏退了下人,又让飞虹在门外守着何太医依旧不放心,打开窗子确保了没有人之后才又合上,脸上诚惶诚恐的模样让我也觉得事情比我想象得会更严重。
卫离行礼说道:“公主,你之前给过我们一包香灰,您说,是从景泰殿中拿出来的,您可确定?”
我点头:“有话不妨直说。”
何太医与卫离互相对视了一眼,何太医才踌躇说道:“那香灰里面不仅有大量名贵的中草药,也有虢鹊草、钩吻还有……落回。”
见我不明白,卫离才解释说道:“陛下患有咳疾,虢鹊草虽能抑制咳疾但若是常年吸服会让人离不开它,若是离了便会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钩吻一向是剧毒之物,可使人产生大量的幻觉和心悸感,巫医一向喜欢将钩吻入药治病,可是却是伤及人的根元。”何太医痛心疾首地说道,“而那落回,若是大量吸入,则会让人逐步失去无感,四肢乏力,心性大变,最后成为废人!”
我一惊:“父王如今双眼几近失明,是与药中的落回有关了!”
卫离说道:“虢鹊草和钩吻入药若说治病尚有先例,而落回的用量极小,若不是公主要微臣和何太医仔细查找恐怕也是找不出来的。一般人偶尔吸入恐怕并无什么大碍,但是如果常年吸入这香,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心智大变,五感全失,头疼欲裂,生不如死!”
何太医恨恨说道:“洛氏狼子野心,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枉费陛下对他们那般信任!陛下恐怕还不知晓自己身处那样危险的境地!”
我想到那日父王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着对洛氏的惩罚时,感到一阵阵心悸!
父王他知道!
从头至尾,他都知道!
我紧紧地攥着裙角,淡声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吧。这件事你们先不要对其他人说,如果说了,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卫离和何太医面面相觑,想问我些什么但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行了个礼便走出去了。
阿福走进来,看着我叹了口气:“公主,陛下身边的王舍人传话说让你去一趟景泰殿。”
我微微抿嘴,不想,父王会这样快地‘召见’我。
阿福此生最大的心愿莫过于我当一个平凡人能够平安喜乐地活着,那是他对母妃的承诺。但是我却违背了他的期望,走上了一条与之完全相悖的道路。他永远不会怪我,但是会为我一直操心担忧。
我走到他的面前,阿福已经略显老态背微微佝偻着,当年那个只到他膝盖的小孩子如今长得比他还要高些。我抱抱他,如同小时候,安慰说道:“阿福,别担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阿福叹了口气,拍着我的背脊,“你母妃若是知道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怪老奴。公主,你去吧。”
景泰殿中,王舍人将我领进大殿,便垂手站到一旁。
父王坐在宝座上,发髻严整,面容虽带着病态但仍旧有几十年沉淀下来的君威所在。他的双目虽已失明,但是他的眼线却是如同他的眼睛替他监视着汉宫、南夏甚至是天下的风吹草动。
若不是最后这次的汉土霸主之争,世人都难以料及,南燕权倾朝野的相宜缚竟然会是南夏的一颗棋子,隐藏至深,是父王对于这场战争握在手中最大的王牌,正式开战的时间不过短短半个月,南燕的君王便已递交了降书,相宜缚在中的功劳不可谓不大。
“父王。”我跪下来,“儿臣给父王请安。”
萧殷缓缓点头:“南笙来了,不必多礼。”
我站起身,“南燕已递交降书,儿臣已经飞鸽传书通知荣威将军尽快返回长安。”
萧殷不在意地笑了笑,“萧恪那里,怎样了?”
我回答说道:“暗中集结军队,洛氏一族在南夏各地鼓动其子弟不断作乱,只是洛昂警惕,恐怕不会轻易动手。”
萧殷笑了,说道:“那个老家伙,一定是在等,等寡人死了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废你扶萧恪了。只是,他没想到,寡人的命会这么长罢了!”
我呼出一口气,“父王早知道洛氏下毒,但是,父王的眼睛——”
萧殷却说道:“南笙,你可知道若要敌人真的相信,是要付出代价的。”包括知道自己的枕边人一心想要自己死还会宠爱,包括自己的汤药焚香被下着毒还要含笑饮鸩。而他的一双眼睛不过只是那些代价中的一样。
门外的舍人唱和道:“洛贵妃到——”我踌躇地看着萧殷,可是他唇角仍是不变的弧度,我便退到一旁。
洛贵妃走进来看见我,眼睛里闪过狠辣,但是精致的面容上却是趾高气昂的模样,她到萧殷身边微微行了个礼:“陛下,听奴才们说,你让王舍人将我哥哥请人为你配的香给换了,那香是治陛下的病的,为何要换?”
萧殷淡淡说道:“调香虽好,但南笙要出入景泰殿,是药三分毒,终是不合适的。”
洛贵妃脸上浮现尴尬的神色,她恨恨地眄了我一眼,随即又拿过身后侍女托起的盘子中的药碗,笑道:“陛下,药熬好了,趁热臣妾服侍您喝了吧。”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然后吹了吹,递到萧殷嘴旁。
我看着那碧瓷碗中乌黑的汤药,心下一紧。
萧殷却微微偏过头,手推开洛贵妃的勺子,“等等。”
洛贵妃紧张地看着萧殷,“陛下,怎么了?”
萧殷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手却紧紧捏住洛贵妃的手腕,几乎是石破天惊地问道:“寡人只是在想,这次这碗药里下的毒,是会让寡人明日便能毒发身亡了吗?”他的手微微用力,那碗汤药便从洛贵妃的手中洒落,洒在她的华服上最后溅到大理石的石砖上,出现恶心的白沫。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当碧瓷碗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的时候,大殿身后突然出现一批暗卫,转眼片刻便将萧殷身旁的洛贵妃扣押住。
“陛下!”洛贵妃一双丹凤眼中又惧又怒地盯着萧殷,“今日本宫若是出了事情,陛下难道不怕我族兄明日便——”
我冷冷接到:“明日便什么?逼宫篡位,还是弑君□□?”
洛贵妃扬眉瞪着我,冲我愤愤叫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污蔑我的族兄!”
“南笙说的不对吗?洛昂难道不就是打算让你给寡人下毒,然后让萧恪即位吗?”萧殷表情淡漠,下令说道,“将她带下去关禁,任何人不得探视!”
“陛下你不能这样做!”洛贵妃不断挣脱着暗卫的禁锢,狼狈地拽着萧殷的衣角,“陛下你不能这样对待臣妾,不能这样狠心啊!”
萧殷将她的手一根一根拽开,双目暗淡,但神情几乎是冷厉:“死,对你来说是太便宜你了!你为了你的兄长你的儿子想要弑君的时候,难道就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这,不过是报应!放心,寡人很快便会让你的兄长,你的族人,甚至你的儿子来陪你。”
洛贵妃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殷,连同着她带来的奴才都统统被暗卫硬生生地拽走,几近狼狈。我沉默地看着那个一向骄傲跋扈的女人,她生来便有锦衣玉食,可是却会带着这份殊荣连同着她的家族她的儿子,万劫不复。
等到殿中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之后,萧殷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很急促刺耳。王舍人连忙走上前为萧殷顺气。
萧殷不再咳嗽后,才问道:“南笙,怎地不说话?”
我回过神来,才说道:“父王,这是打算逼洛氏和萧恪?可是,王军尚未抵达,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洛昂真的会为了一个洛贵妃而冒这样大的危险吗?”
“那,如果以寡人为饵呢?”萧殷面朝着我,微微一笑,“传令下去,寡人昏迷不醒,沉疴难愈,帝姬南笙侍疾。”
顿了顿,我转过念头,道:“儿臣明白了。”
萧殷拿出一枚虎符,对我说道:“光是敛儿的那一枚虎符是不够的,还有这一块,寡人将赌注都给你了,南笙,别让寡人失望。”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两手接过萧殷手中的虎符,说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