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月冷哼一声,“掌剑真是好厉害。”
清平嗫嚅几下,却不知作何解释。
顾西月见她这般吞吞吐吐,一看便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中愈发火大,“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清平快步走至她身前,道:“我……”
原主的桩桩罪状,只要稍一打探便知真假,实在难以隐瞒。
顾西月面上忿色更重,眼睛气得发红,越发殊丽无双。清平看得心动,忍不住伸手去牵她,哄道:“别气了。”
“别气?”顾西月神情冷淡,一把将她推开四五步外,咬牙切齿地说:“掌剑与我泛泛之交,我为何要生气?”
清平只感肩头先麻后痛,暗想这人看上去小小的一个,怎么力气这般大
她心思运转如电,闪过许多念头,霎时之间,前世看过的一句话出现在她脑海。
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急!
谢邀,亲一下就好了。
她低下头,在顾西月气得泛红的颊上轻轻啾了一下。
树木葳蕤,遮住了二人的身形,孤山弟子们来来往往,倒没人发现端倪。
也只有临烛,飞快地用手遮住眼,又微微张开手指,从间隙处往外张望。
啊,没眼看。
她又想,掌剑真不愧为剑修,一腔孤勇,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乃神人也!
顾西月一双桃花妙目不自觉张大,里面氤氲一层轻薄水汽,又是羞恼万分,又是手足无措,至最后连声音都带上几分哭腔——“你这般、这般孟浪!”
女朋友还是生气怎么办?
谢邀,再亲一口,再哄一下。
清平执起她身前垂着的一缕乌发,放到自己唇前,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气了。”
“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顾西月红着脸落荒而逃。
临烛看得目瞪口呆,同剑修,汝何秀?
清平本想去追,可此刻铃声响起,便只得作罢。
今日流丹仙尊突然缺席,众人议论纷纷,也只有临烛一脸了然,悄悄朝清平竖了个大拇指。
籁音十分不解地说:“流丹仙尊从来不缺课的,今天不知是什么了?”他见清平神色怔忪,疑她是在牵挂心上人,便道:“别害怕,流丹仙尊道术精湛,当世无二,应当只是一时有事。”
清平点点头,又听他说道:“若真有人能困住她,想必也是无耻之徒,使了什么龌龊手段。”
使了龌龊手段的无耻之徒听后,黙了半晌,方附和:“正是这样。”
早课刚结束,学舍顿时一空,便是那些行动不便的弟子,也一颠一颠地向门外挤去。
籁音看了眼仍端坐在座位上的少女,问:“掌剑,你不去用膳吗?”
清平翻着手底的《无名》,头也不抬地说:“我已服辟谷丹。”
清静峰每月都会分发数枚辟谷丹,但是无为堂的膳食是仙师用灵药精心烹饪而成,味鲜美,又于弟子修行大有裨益,一直很受欢迎。
籁音忽然明白过来,“难不成你是因为挂念流丹仙尊?”他面露奇色,“没想到掌剑竟这般痴情。”
临烛跑过来,推搡着他往外走,“你管什么?快去吃饭!”
清平微微叹气,将《无名》又翻了一页。
阳光透过窗洒在书页上,把白纸也晕上一层金灿灿的颜色。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这句话若按前世之人解读,本说的是天道。天道无名,养育世间万物。
可辰明却独辟蹊径,从无为天道中寻有为人道。
她说天养育万物,万物亦自己养育自己,不同的是,天之道是无情无为之道,天地一视同仁,众生皆为刍狗;人之道,是有情有为之道,众生在无情天道挣扎求生,又因心中有慈悲、善良等情意,故而开辟出了另外一条道。
天道要万物厮杀、压榨方可活命,而人道却构建出另一套规章制度,以秩序代替无情的自然法则,让千万生灵皆有生存的机会。
她翻至《无名》的最后一页,那上面赫然写着——“虽千万人,吾往矣。”
所以辰明奔走千年,创建人世秩序,又建立问道宗,振兴玄门,最后一剑劈分六界,止住冰丹之乱。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分明便是逆天之道,但是逆天又如何?
终不负苍生,不负她心中之道。
清平捧着这卷《无名》,与逝去千年的辰明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辰明虽早已不在人世,但她的道却永远流传下来,一块不负苍生碑,激励着无数玄宗弟子前仆后继,朝生夕死。
修道至此,应是无憾。
一日课业完毕,她整理好书卷,又摘下一束香花,放到烟波小院门口。
院门紧闭,那人似乎不在,不过昨日放置的花已不见了。
清平忍不住勾起唇,继而跑到为之崖上练剑。银毛猴儿依旧坐在巨石上,呆呆地看着她。
少女衣袂翻飞,与鹤共舞,一招一式,凛冽又不失仁慈。
猴儿看得入神,忽然跳下山崖,跑到她的身边。
清平怕伤着它,忙停下剑招,静静地看着它金色的瞳孔。
猴儿银白的毛发在月光在闪耀幽幽光芒,金瞳宛若流金,乍看过去,竟像个银发美人。
“怎么?想同我回去吗?”
猴儿毛发炸起,回头想跑回松上,却被身后人一把抓住了尾巴。
清平拎起小猴,这一身银白毛发委实好看,她早有些心痒,得手之后便不再啰嗦,顺着猴儿的尾脊骨往上摸过去,再在它的小脑袋上狠狠撸了几下。
入手毛发柔软细腻,再舒服不过。
她餍足地眯起眼,将小猴放下,笑道:“好了,回去吧。”
小猴被她摸得全身都软了,趴在地上,一双金灿灿的眸子里水雾缭绕,哀哀怨怨地望着她。
清平觉得它这神态有几分像顾西月,忍不住蹲在身子,又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好了,别气了。”
她挠了挠小猴的下巴,忽然感慨:“你这般好看,想必在猴界定是一只美猴。”
猴儿状若羞赧地低下头去。
她想了想又道:“不如我唤你大……不,不妥,今后我唤你小圣吧。”
她也不管猴儿反应,便直接自顾自地喊了起来,“小圣,你天天看我舞剑,可是想被我带回去,做我的灵宠?”
小圣吱吱乱叫,气得一爪子划拉在她手上,转身跳到古松上面。
清平望着臂上浅浅的几道红痕,笑着摇摇头,又拿起斩冰开始练剑。没多久,一个银色的小脑袋从松枝中探出,悄悄地看着她。
次日她收到了弃道断剑委托人送上的一个木盒,盒中盛有许多糖果糕点,还有一个一掌大小的小木人。
她将木人脐处机关拧开,放了颗灵石进去,那木人便缓缓行动起来。一时朝她拱手作揖,一时在桌上翻滚跳跃,举止灵活,与常人一般。
她兴冲冲地拿起木人,用笔为它点上五官。
先斜飞两撇,画了两道云烟般的弯弯柳眉;又点了两点,勾出一双波光粼粼,脉脉含情的桃花妙目;末了再画了一横,描出一张红若涂朱的樱桃小嘴。
她左看右看,只觉这小人万般可爱,正巧这时临烛前来,她便将小人拿给她看,问:“你觉得怎样?”
临烛打量半晌,又瞥了瞥她的脸色,小声道:“这是……猴?”
清平沉默下来。
临烛惴惴不安地问:“掌剑?”
“你不觉得,”清平叹了口气,“它和流丹仙尊很像吗?”
“噗嗤,”临烛马上掩住唇,忍笑道:“掌剑,我觉得,流丹仙尊很好看。”
清平点头,又指着木人,颇为惆怅地问:“它不好看吗?”
“额……”临烛不忍再看那面目全非的木人,只应承道“好看好看,就是不太像仙尊。”
“怎么会呢?”清平翻弄着木人,柳叶眉,桃花眼,樱桃嘴,真与那人一模一样,哪里不像了?
对了!
她想到一事,疑惑顿时消散,朝临烛道:“你说得果然不错。”
临烛方松口气,便见她拿起朱笔,在木人两颊分别画了两个圈。这样下来,猴屁股长到了猴脸上,看上去荒诞不堪。
清平放下笔,爱怜地望着手中木人,想着那人又爱羞又爱恼,总是双颊生霞,秀艳绝伦,这两个红圈真是神来之笔般,一下便把她的神韵点出来了。
“现在像不像?”
临烛吞了口口水,吞吐道:“像……吧。”
清平将木人小心地放在盒中,怀着盒子便往外行去。也不知道这个傀儡偶能不能逗得那人舒颜。
“掌剑,您是去哪?”
“我去将这个送给她。”
临烛忙将她拦住,劝道:“别,我觉得您还是考虑一下比较好。”
清平不解地望向她,眉头微蹙,“为何?不好看吗?”
“好看的好看的,”临烛眼珠子转了转,才道:“你想啊,似流丹仙尊那等人,修道千年,隔绝凡尘,怎会喜欢这等稚子玩物,我只是怕你送过去她会嫌弃你幼稚。”
清平舒眉一笑,“不必担心,她一定喜欢这个。”
临烛无话可说,讪讪放下手,望着清平远去的背影,忽而升起一股易水送别的悲壮之感。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掌剑,你走好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