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刚刚到,门口忽然热闹起来。明明没有几个人的门前,人开始陆陆续续的走过来。
徐不饿站在门口,他还是穿着那天那件衣裳,他的衣领上还带着那块烧鹅沾上的油渍,他背着他的过膝长剑,一眼就看见不远处的陆小凤,随即呼和道:“陆大侠,你怎么来了?”
他又看见了花满楼,就匆匆迎上来,礼道:“这位一定就是花满楼花公子。真是个让人佩服的公子!”
他不怎么会说些文绉绉的话,但他说的话,绝对比那些文绉绉的话更实在。
花满楼向他礼道:“原来是剑重剑徐不饿,幸会。”
陆小凤则笑道:“你怎么说他是让人佩服的公子?你不过第一次见他罢?”
徐不饿道:“我一瞧他就知道,他是天下被称作公子的人里,最像公子的公子。难道这不让人佩服?”
陆小凤懂他的意思,虽然他说的并不明白,但陆小凤明白,他原来是说花满楼温雅从容的容貌气质天下的公子中没一个能比得上。
虽夸的不是自己,陆小凤亦很是赞同。
徐不饿又道:“陆大侠,曾给花公子提起过我?”
陆小凤面有尴尬,含糊道:“也曾提过。提过。”
他知徐不饿见花满楼未等介绍便认出了他,一定想他如何见都未见便知是他,所以便想到了自己头上。但自己的确未细细讲过。
其实,花满楼心思慎密,稍稍一想,又怎能不知晓。
叶不渴此刻却也迎过来,他旁边站着与陆小凤曾有一面之缘的许不休。一老一少,亦一起来迎。
花满楼与他们一一还礼。
陆小凤也与之礼让。他第一次见叶不渴,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叶不渴是个俊秀的书生。他穿着青色布衣,眉端目正,身上透着一股读书人才有的书卷气。看起来年轻素净。
这样的人陆小凤见得太多,甚至有几个还是他的朋友。
所以他一时间也想不起他究竟在哪里见过。
奇怪的是,顶天四柱已经来了三个,偏偏还未见到沈不眠。
陆小凤四下张望,并未见再有什么人过来。
许不休身为老者,开口道:“想不到今天陆大侠也能来赏光,阁主知道一定心情大好,不胜欢喜。”
陆小凤笑道:“今日不请自来,只想讨口酒喝,见花兄有阁中之邀,便厚着脸皮跟来了,只怕阁主气我不知礼数,要能欢喜迎之,真是太好。”
许不休几人笑,说道:“要知道陆大侠愿意赏光,便早早相邀,哪会等到明日。”
几个人说笑着,向楼里走去。
刚要进门,一人在门前迎上,说道:“我虽是来的晚了些,但总归也没有错过。”
这声音清脆悦耳,如春雨细撒,银铃轻碰,令人无比舒心。
竟是名女子的声音!
陆小凤只看了一眼,就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纵使柳扶风和秋染雨争来斗去水火不容,若是能见到这女子,也一定化尽干戈羞愧自怜。
因为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能让陆小凤由衷赞叹的女子,本来就少之又少,而这位,实在是春风化雨,让人不能错目。
花满楼也道:“想不到沈不眠竟是个这般美丽的姑娘。”
那女子吃惊道:“你看不到我,怎么知道我是沈不眠,又怎么知道我生的美丽?”
花满楼笑道:“这楼里要来迎我们的,除了沈不眠,又能有谁?我只知道,能让陆小凤暗暗惊叹,错不开眼睛的,必然如仙子一样美丽。”
陆小凤被他一讲,颇有些窘态,但花满楼实在是了解他,又有着旁人不能想象的感知与听觉,被他讲中也是理所当然,便也跟着会心一笑。
只听这女子笑道:“果然是花满楼花公子。素闻公子听声辩位心思清明,今日一见,实在不得不服气。原来今日另一位贵客,竟也是享誉江湖的陆小凤。可惜我目不能视,不能亲眼一见二位风华人物,想来真是遗憾。”
花满楼却道:“沈姑娘莫叹,我自己也瞧不见自己,更瞧不见旁人,岂不是很公平。这么想来,陆小凤反而是个大赢家。”
众人被他说得不由大笑起来。
沈不眠也笑起来,声音悦耳动人。
像这样的美人,竟然不能瞧见这万物美景,天地葱荣,莫不是真的天妒红颜,要将这万般美好留下不能弥补的缺陷?
陆小凤看一眼沈不眠,又不自觉的把目光移向花满楼,忽然在心中暗暗轻叹。
第6章决斗
没有人提起决斗的事。
不管是顶天四柱,还是花满楼与陆小凤。
就好像他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也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沈不眠并没有多说什么,她与徐不饿几人一起跟在陆花两人后面,十分温柔平和。
谁能想到,这样貌美如花的姑娘,竟是个瞎子?
谁又能想到,这样亲切娇弱的美人,竟要和花满楼决斗?
陆小凤想不到。他非但想不到,他也不想他们这样做。
几个人进入正厅。一个护卫打扮的人跑到许不休耳边,耳语了两句。他的声音很轻。
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像他们这样的武功修为,只要稍稍静下心,要听这样一句话其实非常简单。
但这句话听起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阁主有急,现已不在阁内。”
许不休的脸色忽然变得不怎么自然。不止是他,徐不饿叶不渴沈不眠三人也都变了脸色。这种不自然,并非苍白,而是仿佛心里突然被放上了什么重担。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陆小凤当然不会察觉不到。
花满楼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陆小凤却是一个与他心神相交的人。他看了一眼花满楼,果然在他的脸上也看出了一丝诧异。
一场邀约,客人到了,主人却走了。
实在不算是什么周到有礼的宴请。
但宴请的人也不是无理急躁的客人。
花满楼并没有冷下脸,他对任何人都抱有一种理解的宽容。他面上依然挂着平和的笑,虽然听到了这句话,但他也不想让徐不饿几人难堪。
陆小凤就没有这么好心了,他一脸诚恳的问道:“不知阁主何在?久闻阁主风采,一想到今日能相见陆某就像做梦一样高兴。”
他当然不会像做梦一样高兴。要是真的见到,他可能会觉得像噩梦一样难缠。但现在情况不同,他现在觉得有趣。
许不休的脸色有些苍白,本来老迈的脸又添了几分风霜。
他道:“花公子陆大侠,本来应该阁主亲自相见,无奈阁主有要事缠身,不得不暂行离开,托老夫转达歉疚之情。”
陆小凤做了一个惊讶的表情。随后又变成了极惋惜的神色。要是旁人看了,一定会被他惋惜的神情打动,觉得更加惭愧。
他正要说话,花满楼却已经回答道:“不碍事。难得能到顶天阁一聚,又能相识几位高深莫测的朋友。请老先生代为转达,花某和陆兄能得邀请不甚荣幸,期望能够下次相见。”
他这样说着,脸上丝毫没有不快的神色。他语调平和,反而让人听着也慢慢少了一份焦虑。
许不休叹道:“花公子,但请莫要见怪。”
花满楼轻轻摇头,说道:“老先生莫要挂心。既然阁主不在,想必也有什么着急的事需要四位解决,我们不便打扰,不如先行告辞。”
陆小凤则在他旁边说道:“是啊。真是太过遗憾。”
他虽然这么说着,连沈不眠都听出了他语调里带着的隐隐愉快。
许不休还未答话,沈不眠却走向前来,只道:“花公子莫要急着走。莫忘了我们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她说的平平淡淡,像她的容貌一样清新淡雅。
花满楼当然没有忘。他只是不想。
没有任何人愿意与一个目不能视的柔弱女子决斗。
陆小凤不会。
花满楼更不会。
花满楼笑道:“我想这件事或许并没有这么重要。”
沈不眠着了一件紫衣,她看起来像是一朵美丽的紫罗兰,一朵花开正艳的紫罗兰。花满楼看不见,但他知道,他面前的女子一定正是如花般美丽,也正是似水如玉的年纪。
沈不眠答道:“可对我来说,这很重要。”
她说着,那花瓣般的衣袖里忽然掉出了一双剑。她只轻轻一扬手,那一双剑就轻轻落在了她手上,她两手都握着这双剑,像一只正在花上舒展翅膀的蝴蝶。似乎就要轻跳起一支动情的舞。
陆小凤看着她,忽然他问道:“为什么?”
他为他自己问,也替花满楼问。
沈不眠的眼睛没有焦距。
她轻声说道:“这世界上有些地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光明。”
她的剑光一闪,又道:“就像有些人,注定一辈子都要与黑暗相伴。”
她说的很轻。但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沉重的悲伤。一种从骨头里忽然冒出来的悲伤。
陆小凤忽然想,她一定是有什么伤心事,有什么悲伤的过往。
他忽然有些怜惜起来。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美丽又悲伤的女人硬下心肠。
或许有这种男人,但这个男人一定不是陆小凤。
她的悲伤好像还没散尽,她的剑便已闪动。
她手里的是一双剑。一双无情无念的剑。她手上的剑只要落到花满楼身上,就能染红花满楼月白色的衣衫。
这是两把快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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