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炽认真听完长孙无逸的分析。
他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二人,点头夸赞道长孙无逸,
“恒安虑事越来越周全了,比我考虑的还要细致。”
长孙无逸忙自谦道:“侄儿哪敢与伯父相比?能及伯父万一,侄儿也不敢奢望。”
长孙炽慢慢地踱着步子,抬起头,目光望着远处,其实心中却在思索着,如何应对长孙无逸所说的,可能出现的几种情况。
过了一会,他收回目光,看着长孙无逸,针对这几种情况逐一进行安排,
“你说的这几条皆有可能。第三条暂且不说,可以以后再考虑。”
“第一和第四条,由我进行处理。”
“防止安业夫妇在宣诏时当场闹事,应付叱干家和贺兰家后天可能兴师问罪。”
“第二条,就由你进行处置。”
“你安排几个得力的男仆,负责约束三郎,出现状况果断应对。”
“再让库娘子,交待几个信得过的奴婢,明日看好贺兰娘子,防止她撒泼、耍赖。”
说到这,长孙炽笑了笑,说出他心中所感,
“女人闹起事来,可不好处置,你让库娘子多作些打算。”
长孙无逸认真听着长孙炽的交代,不住点头,
“侄儿会妥善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长孙炽又缓缓说道,
“至于你母亲的担忧,怕奴仆不听招呼,我觉着这也很重要。”
“你需单独见一下肖总管,向他晓以厉害,好好敲打一下。”
“让他给府中大小管事,再重申一下府中规矩。”
长孙无逸向长孙炽说了自己的打算,
“待会儿,我先回自家院中,让人喊肖总管前去见我。”
“这两件事,我会一并交代与他。”
长孙炽认同长孙无逸的想法,点头道,“这样很好。”
说到这儿,两人慢慢移动脚步,开始真正查看院内的各项丧仪布置。
遇到不妥的地方,长孙炽还专门喊来家仆,让他们抓紧时间改正。
两人边看边走,最后转回内院。
长孙炽进了前厅,长孙无逸则回到自家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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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逸住的是一处三进院。
大门朝东,正对大门是影壁。
转过影壁,左边是倒座房,是客房和家仆们住的地方。
右边,东边是三间客厅,西边是三间书房。客厅和书房中间是二门。
进去二门是后院,正房是三间,正房两端是耳房,有东、西厢房。
正房后面,是后罩房,这里是奴婢们住的地方。
长孙无逸在客厅正中左道首坐下,吩咐婢女莲房去喊库氏和总管肖长庆。
他再三交代,见肖长庆时要私下里给他说,不要弄得别人都知道肖总管到了西院。
过了一会儿,库氏由莲房陪着先回到院中,进入客厅,在正中右首坐下。
长孙无逸简要向库氏说了与长孙炽商议的情况。
让她安排人手,明日防备着贺兰氏。
库氏认真地听了情况,对长孙无逸道:
“我现在就去安排,并将你们商议的情况转告母亲。”
“一会儿,你要和肖长庆说事,我在这里也不方便,就不在院里多做停留。”
说罢,就告别长孙无逸,重又回到内院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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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氏走后,肖长庆来到西院。
进入客厅,肖长庆叉手向长孙无逸行礼,陪着小心问道:
“不知二郎君唤老奴过来,有何事吩咐?”
长孙无逸手中端着一盏酪浆,边喝边漫不经心道,
“坐吧,我确实有要事交代与你。”
肖长庆在长孙将军府当总管多年,哪会看不清眼前的形势?
别看长孙无逸表面上平和,说不定接下来就是一阵狂风骤雨。
在郎主刚过世的时候,他将自己单独喊来,说的肯定是让人头疼的事。
听到长孙无逸让他坐下,肖长庆连忙推让,
“在二郎君这里,老奴哪里敢坐?我站这里,二郎君只管吩咐就是。”
长孙无逸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让你坐,你只管坐下就是了。”
肖长庆见长孙无逸坚持,就在西侧矮榻上小心坐下,挺直身子,不敢稍有懈怠。
长孙无逸喊肖长庆过来,本身就是要给他个下马威。
他也不再和肖长庆客气,开门见山道:
“如今郎主故去,你可知道如今府中由何人主事?”
肖长庆一时不明白长孙无逸问这话何意。
他心中暗想,难道二郎君是要和三郎君在争家主之位?
转念一想,不对。
二郎君虽然在朝官居五品,但在府中却是庶出。
他断无可能承继宗祠祭祀之礼,更不可能获取家主之位。
肖长庆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推故不答,叩首谢罪道:
“老奴愚钝无知,还望二郎君明示。”
长孙无逸问肖长庆,
“按照本朝律法,家主去世,家中由谁主事?”
肖长庆见长孙无逸谈及律法,这事他不敢瞎扯,回道:
“家主过世,如主母健在,家中之事当由主母裁决,如子女僭越,是为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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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汉以来,历朝历代尊孔崇儒,最重孝道,连各朝皇帝的谥号之中,也多有一个“孝”字。
《论语》第一篇《学而》,第二句即是对孝的论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论语》认为,守孝弟的人,不犯上,不作乱;认为孝弟是做人的根本。
因此,历代帝王为稳住自己的江山社稷,都把孝看得很重要。
《论语》这样认为,是有其道理的。
一个婴儿呱呱坠地,到长大成人,在这个世上给予其最大恩惠的,当是他的父母。
试想,假如一个人,对给予其最大恩惠的人都不愿报答,那么还会指望他忠于君王,忠于国家吗?
所以,说到“不孝”,是每个人都难以承担的罪责,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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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无逸见从肖长庆口中,说出了他想让其说的话,便对肖长庆道:
“既然你知道,主母健在,家中之事由主母裁决。那你定当明白,如今主母是家中主事之人。”
肖长庆惶恐地点点头,“老奴明白。”
长孙无逸放下手中酪浆,将双手叠放手身前,看着肖长庆,
“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多言。今有一事想告,请你好自为之。”
肖长庆道:“二郎君请吩咐。”
长孙无逸目光如锥,注视着肖长庆,神情严肃,
“你可要听仔细了。”
他毕竟是朝廷五品命官,而且是武职主官,没有官威,如何能震慑住手下兵将?
所以说,发起威来,的确是动人心魄。
他沉声道:“明日,当今至尊将会派人前来吊唁,并会当众宣读诏命。如有人冲撞钦差,乃是大不敬之罪。”
“另外,如果有人冒犯主母,你有护主之责。”
“所以,明日你要挑选得力的家仆,到场戒备,不得有丝毫纰漏。”
肖长庆知道关系重大,不敢有半点马虎,叩首拜道:
“老奴知道责任重大,定当全力维护。”
长孙无逸接着言词更加严厉,
“郎主刚刚过世,府中人心浮动,你要严防有人借机生乱。”
“回去之后,即刻召集府中大小管事,重申府中规矩,告诉他们好好办差,约束好手下。”
“如有人在这关键时刻惹出乱子,别怪我翻脸无情,小心我要了他的小命。”
长孙无逸一番话说完,肖长庆感觉到脊背发凉,手心都渗出汗来。
他平时见到的二郎君,总是谦恭有礼。
没想到眼前的长孙无逸,说出话来竟是如些让人胆战心惊。
最后,长孙无逸问道:
“我刚才所说之言,你可曾全听明白?”
“如果没有其它要说的,就抓紧时间去安排。”
肖长庆起身,“请二郎君放心,老奴会一一照办。”
说罢,从榻上站起,走到中厅,又向着长孙无逸跪下磕了个头,才小心翼翼退出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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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另外一边。
观音婢拉了长孙湛到了花园门口,见四周无人,低声说道:
“阿湛,你出府去找顺德阿叔,然后带他来此。”
“我在后面霹雳堂等你二人,有要事与你们商量。”
长孙湛问观音婢,“小姑姑,假如顺德叔公问来此何事,我如何回答?”
观音婢道:“你就说不知何事,只是我让你请他。”
长孙湛撇了撇嘴,有点不信,“就说这些,他就能来?”
观音婢见他不信,似乎有点不奈,
“还不快去,请不来顺德阿叔,看我让二兄罚你抄书。”
长孙湛吐了吐舌头,小跑向外院而去。
观音婢一个人顺着卵石甬路,慢慢向里走,走过湖畔,转过假山。
昔日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练武的小广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观音婢想起李世民等人,在此练武的日子,回味着那时的快乐时光。
她还记得,霹雳堂门前经常放一张几案。
自己总是偎在阿爷温暖的怀里。
一边看世民阿兄他们习武,一边和阿爷说着高兴的事情。
如今阿爷已不在,广场的喧闹已不在。
只剩自己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再也没有了阿爷的坚强保护。
抬头看着门上的匾额,“霹雳堂”三个字是阿爷亲笔手书。
那是阿爷辉煌一生的写照,或许阿爷会和这三个字,一起青史留名。
推开霹雳堂的房门。
空旷的厅堂里静悄悄的。
地上大大小小的石锁,依然摆放得整整齐齐。
东壁的墙上,几张弓静静地挂在那里。
那是阿爷赖以成名的武器。
厅堂正中的几案,已经蒙上了灰尘,案前却没有了阿爷的身影。
观音婢鼻子一酸,泪水盈满了眼眶。
长孙晟刚刚闭眼离世的时候,观音婢当真没有意识到,失去父亲真正意味着什么。
当她看到母亲的悲痛,看到母亲说话、做事时的小心翼翼。
观音婢才有点明白,他们母子三人,永远失去了父亲的保护。
他们未来的命运,正处在难以预料的风险之中。
处在此情此景,观音婢更进一步认识到,她不但永远失去了父亲的保护,还永远失去了父亲的爱。
在她幼小心灵里,她决心要无畏地面对将来未知的风险,要尽自己所能,来保护爱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