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晟病重多日,终于不治而逝。
对于全家人来说,心理上已有所准备。
即使是这样,当他真正永远离去时,每个人依然无法抑制悲痛的心情。
观音婢还不能完全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当长孙晟停止呼吸的那一刻,看到母亲和兄长们失声痛哭,观音婢无法止住自己的泪水。
因为要为长孙晟擦洗身子,穿上寿衣,长孙炽劝说女眷们先离开上房。
甄氏和库氏搀扶着高秋娘,来到东耳房。
观音婢由贺兰氏领着跟在身后。
到了屋里,甄氏拿了个迎枕放在床头,服侍高秋娘靠着迎枕在床上躺下。
安置好高秋娘,甄氏妯娌三人和观音婢则在靠窗的罗汉床上静静坐下。
稍歇了一会,高秋娘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需要让自己回归冷静。
失去了长孙晟的依傍,高秋娘预感到前路艰险。
在以后的日子里,考验会一个个接踵而来。
她必需要静下心来,认真思考接下来要面对的许多问题。
高秋娘十三岁嫁入长孙将军府。
虽然说和长孙晟相差三十岁,但是两人夫妻之间感情深厚。
长孙晟给了高秋娘无尽的关爱与呵护。
他让高秋娘在这个关系复杂的家里站稳了脚跟,给了她最强有力的依靠与保护。
如今,长孙晟与高秋娘已是阴阳两隔。
以后的千斤重担,都将落在高秋娘这柔弱的肩上。
如何应对长孙无宪的挑战?
如何应对以后的分家析产?
如何教育好一双儿女?等等,都是高秋娘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斜靠在床上的高秋娘,双眼微闭,看似平静,内心却经历着复杂的斗争与挣扎。
在这个关键时刻,高秋娘有许多事,想和大伯长孙炽商议。
院子里乱哄哄的,人来人往。
竟然没有一处清静的地方,可以谈论涉及长孙将军府前途命运之事。
长孙炽作为大伯,不便进入高秋娘居住的东耳房。
高秋娘作为长孙晟的遗孀,从礼仪规距上来说,不能离开内院。
可是,高秋娘确实有许多重要的话,要和长孙炽说,这着实让她作了难。
┄┄
上房内,小殓已经完毕。
所谓小殓,就是为死者穿好丧衣。
上房院内,肖总管正在指使僮仆们摆设灵堂、搭建灵棚,准备迎候第二日亲朋故旧、长孙晟的官场同僚前来吊唁。
长孙炽、长孙敞将长孙无宪、长孙无逸、长孙无忌三兄弟,喊至内院前厅,商量葬仪有关事宜。
长孙炽、长孙敞分左右坐在在前厅正中榻上,长孙无宪三兄弟跽坐于厅中两侧。
长孙炽看了看三人,安排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目前最紧要的,是要向亲朋故旧和你父的官场同僚告丧。”
“还要将你父故去的消息上报礼部,礼部奏报当今至尊。”
“这样当今至尊才会召集有司,商议如何对你父进行褒扬。”
“定下以后,拟好圣旨。明日才可差人前来吊唁。”
“因此,无论早晚,都要安排人于今日将仆文送到各处。”
长孙无宪认真听完长孙炽的安排,唯唯应诺,
“伯父放心,待讣文拟好之后,我会尽快派人送达各处。”
长孙炽点头,又目注长孙无逸,向他解释,
“恒安,按照仪礼,讣文应以嫡子的名义告丧。只能署安业和辅机的名字,望你不要介怀。”
长孙无逸混迹官场多年,自然知道其中规矩,笑回长孙炽,
“侄儿虽愚笨,但大礼还懂,不会有僭越之想。请伯父、叔父放心。”
长孙炽点头以示赞许。
长孙炽知道,长孙无宪不通文墨。
他又安排长孙无忌,
“辅机,讣文还是由你来拟,拟好由我过目。”
长孙无忌回道,“侄儿明白。”
家仆搬来一张机案,放在长孙无忌面前。
摆上笔砚,铺好纸张,用镇纸压好。
长孙无忌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按照讣文既有格式一挥而就。
然后站起,拿起写好的讣文,让长孙炽过目。
长孙炽看过,见无不妥,交给长孙无宪,
“安业,你让人将讣文交与肖总管,让他安排写手抄录数百份,再派得力家仆,于今日送往各处。”
长孙无宪上前,接过长孙无忌草拟的底稿,向长孙炽施了个礼,
“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就要离去,长孙炽将长孙无宪唤住,
“安业且慢,记住每份讣文抄录好以后,都要让人仔细核对,以免出现纰漏。”
长孙无宪连连应诺,然后方才离去。
长孙炽又吩咐长孙无忌,
“辅机,报往礼部的那份,由你亲自来写,写完之后,即刻命人送往礼部。”
长孙无忌依照吩咐,又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份。
待长孙无宪转回,长孙炽将信封封好的讣文交与他,让他即刻命人送往礼部。
┄┄
东耳房内,高秋娘闭目而卧,正在筹思应对之策。
她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长孙炽。
高秋娘在心中掂量,这个人找谁合适?
女眷之中没有适当的人选,她们不便于与长孙炽单独交谈。
观音婢和长孙无忌年龄太小,让他们从中间传话,未免显得有些轻率。
在所有人当中,最合适的人,当是长孙无逸。
他虽说不是嫡子,但在朝中也是正五品的朝廷命官。
由他向长孙炽传话,显得更加庄重一些。
多年来,高秋娘一直待长孙无逸夫妻不薄。
相互之间,彼此都信得过。
但是,长孙无逸是年龄个比高秋娘还大的继子,出入东耳房与礼不合。
想来想去,没有万全之策,实在让高秋娘陷入为难之中。
这时,耳边传来甄氏和库氏轻微的说话声。
高秋娘灵机一动,想起一个变通的方法。
她撑着床,坐直身子,对甄氏妯娌三人道:
“大郎娘子,这个时候,内院有一堆事等着你去安排。”
“二郎、三郎娘子孩子还小,需要照看。”
“我这儿有玉菡、书香她们,无需你们相陪,都各自去忙吧。”
库氏不知高秋娘想将她们支开,说道,
“没事,孩子们都有乳娘和婢女照看,我们还是在这多陪母亲一会儿。”
高秋娘面露微笑,显出轻松的样子,
“让你们去,你们就去吧。你们走后,我也可以趁着养一养精神。”
三人见高秋娘执意让她们离开,也就没再坚持。
临走,甄氏嘱咐观音婢,
“三娘,如果有何事情,你让人去喊我。”
观音婢懂事地点点头,
“三位阿嫂放心地去吧,这里有我和玉菡她们几个。”
甄氏三人下了罗汉床,向高秋娘屈膝施了个礼,然后退出房间。
见三人离去,高秋娘向观音婢招手,轻声呼唤,
“阿婢,你坐到阿娘身边来,我有话与你说。”
观音婢下了罗汉床,来到高秋娘床边,坐到床沿之上,拉着高秋娘的手问,
“阿娘,有何事吩咐阿婢?”
高秋娘轻声对她说,
“我本来有重要的话,要与对你二嫂说,但刚才有你大嫂、三嫂在场,有所不便。”
“待会儿,你去见二嫂。悄悄告诉她,让她一个时辰后,单独来这里见我。”
“我有重要的事和她商量。”
观音婢点头,“我这就出去,碰到合适的机会就告诉二嫂。”
高秋娘看着懂事的观音婢,
“去吧,记住别让其他人撞见。”
观音婢天生聪慧,哪会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说了句“知道了”,便走出房间去找库氏。
┄┄
过了片刻,观音婢从外面回来。
她坐到高秋娘身边,低声告诉母亲,“刚才见着二嫂。”
高秋娘伸出双臂,把观音婢抱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爱怜地抓着观音婢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点头称赞,
“阿婢现在长大了,学会了帮阿娘办事,以后阿娘还需要阿婢保护呢。”
阿婢骄傲地说道:“那是当然,阿鸿、阿湛都听我的,连顺德阿叔都让我几分。”
“谁敢欺负阿娘,我就让他们收拾谁。”
高秋娘微笑问,“连顺德阿叔都让着你?我却有点不相信。”
观音婢一脸认真,
“阿婢怎会骗阿娘?我和顺德阿叔关系可是真好。”
“他还说,以后要跟着我混饭吃呢。”
母女轻声说着悄悄话,骨肉亲情之间的融融暖意,似乎冲淡了失去亲人之后的哀伤。
两人正说话之间,这时候,玉菡领着库氏来到房中。
库氏叉手屈膝向高秋娘施礼,心中有几分疑惑,
“母亲唤儿妇过来,可有事情交代?”
高秋娘指了指床边的胡床,对库氏道:“坐吧。”
然后吩咐玉菡,“你和书香在门外守着。”
“如有人来,就说我正在房中歇息,让他晚会儿再来。”
玉菡退出房间,将房门掩上,和书香一起守在门外。
┄┄
高秋娘松开观音婢,双手托在她的腋下,想将她放在床沿上。
库氏见她有些吃力,连忙站起来,将观音婢抱起,然后放在床边。
高秋娘活动了一下双腿,笑道:
“呀,阿婢就是长大了,把我的腿都坐麻了。”
观音婢心疼高秋娘,“那我帮阿娘捶捶。”
说着,就挥动两只小拳头,帮高秋娘捶起腿来。
高秋娘道:“算了,过一会就好了。”
见库氏还在站着,高秋娘再次让她坐下,
“二郎娘子,怎么还站着,赶快座下。”
库氏谢了座,依言在胡床上坐下。
高秋娘关心地问,“孩子们都怎样,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你,不会哭闹吧?”
库氏道笑着回答,“哪会呀?有乳娘和婢女们照顾着,很是听话。”
“一群孩子正在前厅院中玩,也不管是什么时候。”
高秋娘也不介意,“孩子嘛,拘着总是不好。这种时候只要不是过分吵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