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晟夫妇带着长孙无忌、观音婢,又城南庄园住了几日,才决定回城。
回城以后,长孙晟即到东宫拜见太子杨广,将丁占魁之事向杨广作了禀报。
杨广亦知丁占魁是个人才,如今他贵为太子,怎会还把数年前的恩怨放在心上?
况且当下,他正在暗中谋划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正是用人之际,急于笼络人心,自然一口应允长孙晟的请求。
得到太子的同意,长孙晟心中就没了顾忌。
作为左勋卫骠骑将军,长孙晟本就有权任命一名七品的府兵都督,只要将任命情况报兵部备案即可。
回到骠骑府官署,长孙晟就签署了对丁占魁的任命状——骠骑府鄠县府兵都督。
丁占魁接受任命后,公家依例赐了田宅,他便着手安排人手建造房舍。
在隋朝,永业田上的佃户是人随地走的,丁占魁也不愁没人耕种。
房舍建成后,长孙晟又从府上拨了些家奴过去。他对丁家的恩情,何止恩同再造?就是生身父母,也不一定考虑这么周全。
丁占魁最是忠义,他对长孙将军府来说,如今虽已不是家奴,但是却比家奴还要忠心十倍。
所以,在以后数十年,丁家都死心塌地追随长孙一家,成为其得力的助臂。
转眼到了仁寿四年。
七月十三日,皇太子杨广星夜招长孙晟到仁寿宫。
仁寿宫位于长安西北三百多里,是隋文帝杨坚的避暑离宫。
听到太子星夜来招,长孙晟知道发生了大事,一刻都不敢耽搁,即刻告别高秋娘,骑快马往仁寿宫赶去。
七月二十一日,皇上驾崩的消息传遍长安,太子杨广在仁寿宫皇帝位。
八月初三,隋文帝的灵柩从仁寿宫运至京师。
八月中旬,长孙晟返家,见到高秋娘,面现不豫之色,忧心重重。
高秋娘见长孙晟不高兴,问道:“夫君可是有事开罪了新登基的皇上。”
长孙晟道:“非但没有开罪皇上,而且被委以重任,并视为心腹。”
高秋娘奇怪道:“既然这样,夫君应该高兴才是,怎看着闷闷不乐的样子?”
长孙晟叹道:“我已感觉到,先帝所托非人,他辛苦几十年创下的基业,恐将付诸流水,百姓又将生灵涂炭。”
高秋娘道:“听说当今皇上,才德兼备,胸怀雄韬伟略,夫君怎么说出如此话来?”
长孙晟不屑道:“掩藏太深,貌似忠厚,实则是禽兽不如之人。我觉得离他越近风险就越大。”
于是,长孙晟便将近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一一向夫人说了。
那日,杨广急召,长孙晟快马赶往仁寿宫,中间换了几次马匹,于第二日上午赶到。
到了仁寿宫,长孙晟才听说先帝驾崩,但太子杨广封锁消息,密而不宣。
长孙晟见到杨广,杨广即在隋文帝灵前,任命长孙晟为左领军将军,掌管皇城、宫城内外守卫,品阶由原来的正四品,提为从三品。
在杨广征讨突厥时,长孙晟曾跟随他担任行军总管。
对长孙晟的谋略、武功才干,杨广很是欣赏。
关键时刻,杨广将长孙晟单独召来,可以说是视作心腹干将。长孙晟也确实感激新皇帝的知遇之恩,当时欣然受命。
但是接下来,从仁寿宫守卫属下处听说的一些事情,让长孙晟开始对杨广感到失望,不觉让人心寒。
常言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有不透风的墙。
长孙晟把听到和见到的点点滴滴汇集到一起,看到了一个真正的杨广。
仁寿四年正月,隋文帝下诏:凡赏赐、财政支出,事无巨细一并交付皇太子杨广处理。
四月,文帝感到身体不适。
七月,文帝病重,随后驾崩。
在这几个月中,由于隋文帝对杨广的信任,将军政大权逐一交付于他。
渐渐地,杨广大权在握,隋文帝已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文帝患病后,住在仁寿宫。
尚书左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都进入仁寿宫侍病。
皇太子杨广亦奉召进宫,居住在大宝殿。
考虑到文帝即将因病去世,杨广有心预先作好防备措施,就亲手写了一封信封好,派人送给杨素,询问都该做些什么。
杨素把情况一条条写下来,回复太子。接信的宫人,却误把回信送到了文帝的寝宫。文帝看后极为愤怒。
独孤皇后去世后,宣华夫人陈氏,受到文帝的宠爱。这陈氏是南朝陈宣帝的女儿。
文帝病后,陈氏一直在帝陪侍。
这天天刚亮,宣华夫人出去方便,恰巧碰到太子杨广,杨广竟然逼迫陈夫人要做苟且之事。
宣华夫人断然拒绝,告诉杨广,如果一再威逼,她就喊人。
杨广见难以得逞,才不得不放她脱身。
宣华夫人回到文帝的寝宫,文帝见她神色不对,究问原因。
宣华夫人流着泪道:“太子无礼!”
隋文帝更加愤怒,捶着床道:“这个畜生!怎可将国家大事交付给他?独孤皇后,是你害了朕!”
于是他叫来柳述、元岩道:“你们快去将太子召来!”
柳述等人问,是否要召杨广过来。
隋文帝说:“是杨勇。”
柳述、元岩出了文帝的寝宫,起草诏书准备召杨勇觐见。
杨素闻知此事,告知太子杨广。
杨广假传文帝的旨意,将柳述、元岩逮捕,关进大理寺监狱;又迅速调来东宫的兵士,来宿卫仁寿宫,宫门禁止出入,并派宇文述、郭衍进入调度指挥;命令右庶子张衡进入文帝的寝宫侍侯文帝。
后宫原来的守卫、内侍、宫人全被赶到了别的房间。
当日,文帝就驾崩了。
由于事出突然,朝廷内外,对先帝的死有很多不同的说法。
宣华夫人与后宫嫔妃、宫人闻知发生变故,面面相觑,惊慌失色。
黄昏时,太子杨广派内侍送来小金盒,盒边上贴封条,杨广亲笔写上封字,赐给宣华夫人。
宣华夫人看见小金盒,惊惶失措,以为是毒药,不敢打开。
送金盒的内侍和其他嫔妃、宫人怕她连累自己,催促陈夫人打开。
宣华夫人被逼无奈,只得将金盒打开,见盒内竟是几枚同心结。
其他嫔妃、宫人见此,都兴奋异常,额手称庆道:“终于可以免死了!”
宣华夫人满怀悲愤,不肯致谢。
其他嫔妃、宫人怕受到连累,又一起逼迫宣华夫人。她才拜谢内侍,接受了小金盒。
让谁也想不到的是,当天夜里,太子杨广竟将宣华夫人奸污,做出如此渎乱人伦、令人不耻之事。
说到这里,长孙晟气得在身边的案几上重重击了一掌,恨恨说道:
“堂堂一国之君,做出如此悖德、渎乱人伦之事,与禽兽何异?可怜先帝,死前才知所托非人,只是悔之晚矣!他定然想不到,继承大统的,可能是一个混世的魔王。”
高秋娘气愤填膺,咬牙切齿道:“简直是猪狗不如,这不如同奸污继母吗?想那宣华夫人,本是服侍先帝之人,现在却遭其子凌辱,以后还有何脸面活于世上?”
可怜宣华夫人,曾经贵为陈国公主,骄贵异常。一旦国破,再无所恃,成为杨广父子逞欲禁脔,如待宰的羔羊,被强行扒去一切做人的尊严,含泪忍辱,祼陈檀床,沦为两代人发泄兽欲的工具。
长孙晟接着道:“还有一事,却显出杨广的冷酷无情,杨素、杨约兄弟屡屡助纣为虐,必不得善终。”
高秋娘问道:“还做了何事?”
长孙晟接着又把杨广伙同杨约,残害同胞兄妹之事讲与高秋娘。
七月二十一日,杨广即皇帝位,从仁寿宫为文帝发丧返京,同时派杨约提前进入长安,调换了皇宫留守。
杨约诈称文帝的诏命:赐死故太子杨勇。杨勇被活活勒死。
然后,杨约陈兵集众,发布文帝驾崩的凶信。
杨广追封杨勇为房陵王,不给杨勇立继承人。
回到京师以后,杨广将柳述、元岩一起除名。柳述被流放到龙川,元岩被流放到南海,并命令兰陵公主和柳述断绝关系,打算把她改嫁别人。
兰陵公主乃柳述发妻,以死来发誓,不再见杨广,上表要求和柳述一起流放。
杨广大怒,将兰陵公主赐死。兰陵公主临死前上表,请求归葬柳氏墓地。杨广不允,亲妹妹死了,竟然没掉一滴眼泪。
高秋娘听完长孙晟讲述,愤然道:“如此凶残成性,丝毫不输于纣王。夫君效命于此等君王,我着实为你和家族的安危担忧。”
长孙晟慨然道:“圣贤之书教人要忠君爱国。如此之君可值得去忠?此君之国,又如何让人去爱?孟子道:民为众,君为轻。我所效命的,当是脚下的这片土地,是这土地上生活的千万黎民百姓。”
高秋娘道:“夏桀无道,商汤逐之;纣王残暴,武王伐之;秦末暴戾,百姓揭竿而起。君王昏聩,必有贤者取而代之。”
长孙晟叹道:“季晟无能,无力扭转乾坤,只能隐忍苟活,小心谨慎,以求不致连累家人,不知是否有幸以待贤者?”
高秋娘道:“夫君雄才大略,举世尽知,但时机不到,徒逞匹夫之勇是为不智。妾知夫君会斟酌而行。”
长孙晟道:“娘子放心,我不会鲁莽从事,晓得趋利避害,相机而行,绝不会连累家人无谓地惨遭屠戮。”
最后懊悔道,“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行布的事,还没来得及安排妥当,现在是吉凶难料呀!”
高秋娘安慰道:“夫君应该利用杨广对你的信任,小心周旋,大郎的事或许还有转机。”
长孙晟无奈说道:“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