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们将两人带入一座小楼中。
小楼是两层,立在一处小院之中,内里一应齐全,侍女们又送来衣物方便两人更换。为首的侍女正要上前服侍,陆琼已经拿起了衣物,温温柔柔的朝她一笑:“国师就由我来服侍了。”
侍女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林蕴。
林蕴也有些呆愣,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绷着脸,摆足了派头,似笑非笑的看一眼陆琼,朝一旁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大周女风极盛,就连圣人都好女风,自然权贵也上行下效。
侍女们彼此看了一眼,心知肚明,这便告退。只是退下后,这私底下的编排,那便是另一回事了。此前国师追求陆琼一事闹得纷纷扬扬,全神都谁人不知?当初陆琼拒绝,有人说陆琼是刚烈之人,亦是有人说陆琼是借此自抬身价。陆家早就倒了,当初陆帝师的徒子徒孙们,也归于各地,或是投奔其他人,或是隐匿起来。朝廷之中,已经很少见到陆家的人了。
因此对待陆琼,大多数人都更倾向于后一种说法。
国师可是在圣人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人,陆琼一介歌女,区区贱籍,不是自抬身价又是什么。
后来林蕴似乎是心灰意冷了,京中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看陆琼的笑话。
“我就说吧,当初将自己抬得那么高,如今定是后悔了。”
而现在,陆琼的自荐,似乎为这样的传言确定了她的后悔,她又眼巴巴的往林蕴身上凑。
至于林蕴本身,她是何等身份,就算要做什么,那也不过是玩一玩,说不得还是陆琼仙人跳呢。
此时的小楼之中,两人看着彼此,并无一人说话。过了一会儿,陆琼才轻轻的打了个喷嚏。林蕴皱皱眉头,扭头看向窗边。窗户开了一条小缝,或许是为了透气,林蕴穿的不少,自然没什么感觉。但陆琼却不同,她穿着轻薄,此时就有些冷了。
林蕴脚尖转了转,最后到一旁坐下,道:“既然冷,为何不去关窗?”
陆琼笑了笑,将衣物放在臂弯间,也不矫情,转头去关了窗户,她借此朝外看了一眼,又道:“楼下还有一个小丫头,其他人都走了。”
“嗯……这是通风报信的。若是有人来了,她就会大声咳嗽,以防撞破我两的好事。”林蕴道,她说得十分正经,脸色都不曾变过。
陆琼暗道一声可惜,若是以前,恐怕此刻的林蕴脸上早就布满了红晕,也根本不敢看向自己。
而现在,她也没有看自己,只是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如同少女初见心上人一样的羞涩了。
陆琼朝林蕴走来,她抖落衣裳,轻声道:“你的衣裳脏了,先换上吧。我帮你……”
“不劳你费心了。”林蕴一把拉过衣服,也不避讳,解开外衣,低着头跟腰带较劲:“你想方设法的让我来,是打算说什么?”
陆琼的目光从林蕴的腰间移过,声音里也是一片沉静:“圣人都与你说过了吧?最近你要配合我一番。”
林蕴草草的唔了一声。于是陆琼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笑意:“所以,经此一事后,你重新变成我的裙下之臣。”
林蕴手指一顿,抬头看向了陆琼。陆琼也正正朝她看过来,她的眼睛依然是温柔多情的,就像是藏着一汪动人的琥珀酒液,眸光流转间,都是多情和动人的滋味。
“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林蕴手掌贴在陆琼的脸上,陆琼的脸很凉,她的手指纤长,落在陆琼的眼底。林蕴的声音也很轻,轻得就像是一道随时飘散开去的清风。
陆琼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林蕴笑了笑,她笑起来凉薄冷淡:“可惜,已经不能打动我了。”
陆琼看着这个有着异族血统的国师轻轻的晃动了一下她褐色的发丝,抖开衣裳,披在身上,看着自己,勾起嘴角,笑得肆意洒脱,就像是曾经,她勾着圣人的肩膀,遥遥的站立着离她很远的地方,看着她们一群人打闹喧哗那样。那个时候她们总是离得很远,一点也不亲近。而现在,她们离得很近,却也依然一点也不亲近。
“可以啊。陆大娘。”林蕴慢条斯理的系着腰带,“逢场作戏么,这个我懂,你也很擅长。反正都是假的嘛。”
陆琼垂下眼睛,她走上前来,手指勾住了林蕴的腰带。林蕴一顿:“你要做什么?”
陆琼听出林蕴声音中的紧绷和不快,她又忍不住想起那一晚,林蕴抗拒的眼睛。
陆琼闭上眼,她没有抬头,她不敢去看林蕴此时的眼睛。她弯下腰,手指麻利的勾起,低声道:“为你系腰带。你系得不好看。”她似乎知道林蕴会反驳,于是又极快的补上一句,“若是被旁人看了,还以为是我没有服侍好。”
眼前的人没有说话了,她安静的站在陆琼面前,手垂在两侧,会偶尔的随着陆琼的动作有所变化,显得十分乖巧。
林蕴一向是一个很乖巧的人的,特别是在陆琼面前。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会乖得过分,让人很想欺负。
陆琼轻轻的舔了下唇边。她嗅到了林蕴身上的气味,是琼花的香气。
在很早以前,陆琼曾听自己的玩伴说林蕴身上有异族特有的,挥之不去的腥味,所以她一点也不愿意接近林蕴。偶尔的亲近,也只是发发善心的可怜。可是,谁能想到呢?
这个人,竟是如今她最亲密,也最亲近的人。
陆琼抬头。
林蕴侧头看着一旁,似乎察觉到了陆琼的目光,她沉静的回转头来:“系好了?”
陆琼嗯了一声,又低声道:“你好香。”
林蕴先是一愣,随即大怒:“不要脸!”她训斥道,拉开大门,哐当一声,大步踏出去。
陆琼愣愣的看着林蕴的背影,她重新坐回胡椅上,将自己染脏的衣裳丢得七零八落,身上胡乱的披着侍女们刚才拿上来的新衣。门口探出了一个小丫头的小脑袋,她看了陆琼一眼,哎哟一声,又慌忙退开,关上了房门。
陆琼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直到房间中再没了其他的声音,她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房间没有最开始冷,但温度依然下降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蕴离开的原因。
她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感受着这样的温度。
在两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感受着这样荒芜的温度。她知道自己的心底还燃烧着炭火一样的温度,但它们也终究如炭火一般,掩藏起来,连一点光都不敢泄露出来。她也会很担心,万一有一天,时间就这么无限的拉长,而她永远困在这里,那么,她心底的火,是不是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但她还是曾经感受过热烈,灼烧的烫。
她想起林蕴跌跌撞撞奔向自己的样子,想到那一晚她惊喜交杂,又满是羞涩的样子。想到那一晚,她挣扎愤怒,却终究没有狠下心肠的样子。
这两种模样在她脑海中交错,混合着琼花的味道,就好像是一个迷乱错失,又荒诞可笑的梦境。
“那个傻子。”
房间里传来一声笑。
过了好一会儿,又传来一句落寞的自嘲。
“我也是个傻子。”
陆琼高调勾引国师的事情,不出三日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坊间不止闲人在传话,就连话本都出了不下三版。
“这陆大娘,当初果然是吊着国师的吧?如今国师不理了,她又干巴巴的贴了上去,也不知使了什么勾人的手段呢。”
“听说国师连去了陆大娘那处三日?”
“我听说从早待到晚呢!”
“我听说根本没出来过呢!!”
林蕴黑着脸起身,将铜板扔在桌上,抓着捂嘴偷笑的管彤朝外走。
“我就去了两次!”
“嗯嗯。”
“而且就勉强待了一个时辰就出来了,可能的话,我连半个时辰都不想待。”
“嗯嗯嗯。”
“这些人都乱传话,就应找街使来讲这些嚼舌根的家伙们都抓起来。”
“这大可不必。”
林蕴回转头,看着管彤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这样挺好的,说明大家都知道了呀。如今是陆大娘追着你不放。不好吗?”
在外面不能说得太多,怕是人多嘴杂。但管彤这样说话,林蕴也一时不知道回什么。她追着陆琼跑的时候,几乎成了京中的谈资笑柄。她知道那滋味不好受的,如果被讨论的,被嘲笑的,都变成了陆琼。林蕴一时之间,心头十分复杂。
这仅仅是一个局,都是假的,一旦后面那人露出马脚,一旦陆家可以翻身,这一些言论大概又要转一个风向。
道理林蕴都懂的,可是她就是有些迟疑踌躇,她咬了咬下唇,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心软。她总是心软,总是在选择错误的那个答案。而现在,她不要这样了,既然她不会做选择题,她干脆就不要选择了。
“不要放在心上。人的记忆比鱼还少,过几点,让芝仙再煽动煽动,出来旁的谈资,你们就会被忘掉,谁都记不起来。”
管彤朝林蕴说道,舆论战这种东西,她当然要搞了。而广芝仙在这方面尤其有天分,两人一拍即合,凑一块的时间长到让卫南风黑脸的程度。
她们在宫门处分别。
管彤刚走进宫门,就见到王娇花匆匆而来,她靠过来,悄声道:“少监让我告知,那名带话的內侍已经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