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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城很少这么热闹过了。
原本的一万军队只剩下不到两千多人,此时这五六万大军的到来,就像是一剂强心针,叫人心惶惶的越城重新稳定了下来。
郎旗也跟着来了。
不过直到晚上的洗尘宴,他才知道顾言蹊那日叫自己送的竟是一封假信。
“顾公子真乃不测之智。”郎旗对井重锦说,“我现在倒是羡慕你了,跟着顾公子才几天,就成了千户。”
他年过四十,才是个千户,井重锦二十多岁,不但成了千户,还在殿下面前大大露了脸,以后更是前途无量。
井重锦无言,只朝着郎旗拱了拱手。
何正戚将壶中劣酒倒入口中,有点不过瘾。
“好容易等到援军,吾等也可稍稍放松一下了。”他身旁的将领哈哈笑着,“此战顾夫人劳苦功高,大将军可要好好奖赏一番啊!”
何正戚的黑脸微微抽动,也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其他什么,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呸,一个男人,奖赏个屁!”
“这话可不能让顾夫人听见!”将领赶忙阻止。
何正戚冷笑一声,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搜寻着那个消瘦的身影,却在下一秒见到顾言蹊的白衣从眼前走过。
将领们顿时噤声。
何正戚不知他是否听见了自己的话,低下头将杯中劣酒一饮而尽。
顾言蹊走到了穆璟案桌前,举起酒杯道:“殿下,言蹊敬您一杯。”
穆璟忙起身回道:“顾公子羞煞本王,此酒应当是本王敬顾公子。”
言罢,他不等顾言蹊说话,便将杯中酒水饮尽,又走了出来拉着顾言蹊的手。
“本王之前只觉自己已见过天下的聪明人,却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顾公子真乃国之智士。”
他握得很紧,顾言蹊抽不出手也就作罢了,趁着二人距离近时,他低声对穆璟道。
“殿下,此刻援军已至,越城危机也已消除,但殿下之危机还未解除!”
穆璟脸色微变:“此话怎解?”
“还请殿下找个僻静处详谈。”
穆璟点头,让亲卫将酒满上,高声道:“诸位!”
厅内杂乱之声顿时消散,文武将领皆端起酒杯,慌忙站起。
“这六日鏖战,诸位都辛苦了!”穆璟继续道,“今日是为沉鹿关将领们的洗尘之宴,同样也是庆功宴!”
“军中虽有禁酒令,但本王今日特赦众将饮酒!”
“只是蛮族仍盘踞在城外,明日本王还要主持战局,不可多饮,今晚便以此酒水敬大家!”
他言罢,便将酒水一饮而尽,众将忙回敬过去。
一时之间,厅内尽是欢声笑语。
穆璟放下酒杯,拉着顾言蹊的手匆匆走出厅内,回到书房。
“此处僻静,顾公子大可畅所欲言。”
“我此来是想对殿下说,援兵虽至,但格斯尔大单于必不会轻易退兵。您在此与他对峙,等蛮族退兵,结束此战后再回京,将有大难!”顾言蹊当即道。
穆璟脸上闪过惊异之色:“为何?越城、沉鹿关都未曾有失,甚至晏城都已被大庆夺回!”
“但殿下轻敌冒进,致使沉鹿关三万精兵战死晏城,只有一千余人逃到越城,亦是事实!”顾言蹊顺势将手从穆璟手中抽回,“朝廷三十万大军守卫沉鹿关,只要殿下当初不贸然发兵,耗也能将蛮族耗死。”
若非如此,格斯尔大单于也不至于用计引穆璟出战。
穆璟有点不舍得那手的离去:“本王将有何难,还请指教。”
顾言蹊却道:“殿下想做皇帝吗。”
穆璟瞳孔收缩:“莫要说父皇如今仍建在,就是父皇百年之后,还有皇兄,怎么轮得上我呢。”
“但是殿下,若是太子殿下继位,今日蛮族烧杀庆人之仇,您就无法报了。”
顾言蹊毫不避讳。
“大庆与蛮族已有百年仇恨,皇兄定会为百姓复仇。”
“殿下真的甘心?”顾言蹊眼底划过轻微笑意,他不等穆璟回答,继续道,“就算殿下甘心,东宫也是不甘心的。”
“殿下此番保住沉鹿关与越城,还将晏城收入囊中,乃是大功一件,若无意外大庆上下皆会称颂您的名字。”
“但如今大庆重文轻武,前朝那句‘状元郎才是好男儿’便可见一二!东宫只要在朝堂上抓住您战败的这一点错漏,就可让您此番战果皆化为虚无。”
“恕言蹊直言,您与东宫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东宫绝不可能让您因战功坐大。”
“但你有办法,让他们无话可说。”穆璟幽深的眼中蕴藏着某种混杂着异样情绪的欣赏之色,“顾言蹊,你每次都能让我惊喜。”
“蹊确有一计,即可逼退眼下越城外的蛮族,有可保未来二十年的蛮族,更可解决殿下眼前危机。”
穆璟道:“说说你需要什么。”
“请殿下将井重锦赐我,并再给我三千骑兵。”顾言蹊狮子大开口,“最多一个月,我必让朝堂上下对晏城战败闭口不言!”
“你要怎么做?”
顾言蹊一指北方。
“再往北去!”
穆璟斩钉截铁道。
“不可能!”
“殿下!?”
“我再多给你两千骑兵!”
顾言蹊眼底划过诧异之色。
“还有,我也一起去。”
穆璟补充道。
“不准说不许!”
他知不知道自己是主将!
说实话,顾言蹊有点蒙。
这场凶险万分的沉鹿关之战,穆璟乃是主将,神武大将军何正戚也只是副将,是没权利越过他指挥全军的。
哪里有主将抛下大军,自己跑了的这种事。
穆璟很满意他这副吃惊的模样,这让顾言蹊总算有了些人气。
“就算明日沉鹿关援军到达越城,格斯尔也不会退兵。”
难得占到上风的恭亲王慢条斯理的分析着。
“到今天为止,蛮族死了八万多士兵,还有数不清的奴隶,这其中有五万多人死在沉鹿关,而另外三万人,就在六天之内死在越城。”
“他的二十万大军,只剩下十二万。这些人可都是草原上各个部落的支柱,格斯尔要是死了这么多人还拿不出半点成果来,他也别想活着回到草原上了。”
“那些部落首领第一个就要杀了他。”
穆璟慢悠悠的说着:“所以你看,越城的仗还有的打呢。”
“那您不更应当留下吗?”
“既如此,我更应当和你一起走。越城托付给何爱卿必不会有失。但无论是你还是井重锦,都没有足够的威望和经验去统领五千人的队伍。”
穆璟的唇角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但是我有。”
顾言蹊拧着眉头,他对此不敢苟同。
“更何况,晏城的败仗是我打的,为弥补这个过失,草原上的这一仗,就该我打了。”
似乎有道理。
但顾言蹊并不妥协:“殿下乃一军之帅,绝不可轻易离开。”
“此事没得商量。”
“那言蹊也不去北方了!”
“你不去,我就独自去!”
顾言蹊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异常难受,半晌才吐了出来:“既然殿下坚持,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殿下,草原一行,言蹊要与殿下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这五千人必须听从我的指挥,就连殿下也不可能插手!”
“可!”穆璟微微蹙眉,但觉得并不过分。
“第二,杀敌可以,但绝不可妄杀无辜!”
“也可。”蛮族就没有无辜之人,穆璟点点头。
“第三,”顾言蹊眼底闪过精光,“谁是无辜之人,由我说了算!”
穆璟终于皱起了眉头。
顾言蹊见状道:“殿下若不答应这三条,言蹊宁可不去北方。”
穆璟盯着他看了一会,长长吐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本王答应了。”
顾言蹊还是太过心善了。
第二日一早,五千兵马便从越城西门而出,在不惊动蛮族人的前提下,绕过西面山峰,直奔草原而去。
何正戚在城墙上目送这一队兵马,他紧拧着眉头,心里很不痛快。
穆璟走后,他被委以重任,正式主持越城事务,仲文琢也留在越城,跟在何正戚身边学习。
仲文琢的父亲与穆璟之母乃是姐弟,他自己在前几日的守城战中又展现了杰出的天分,因此得到了格外的照顾。
此时看着远去的骑兵,仲文琢郁郁道:“我也想去啊。”
“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越城,别给我惹什么麻烦!”何正戚瞥了他一眼。
“啧。”仲文琢斜眼看他,“顾言蹊怎么就看上你了,要死要活的跑到北边来,真是瞎了眼。”
何正戚脸色一黑:“现在他走了,你也可以跟他走了。”
咦?
仲文琢突然想起了什么,似乎几天前,顾言蹊曾给他那个锦囊,说的就是要在他离开越城后打开。
现下他不已经离开越城了吗!
思及此,仲文琢也不管何正戚什么想法,扭头就走,回到房间里取出锦囊。
他小心打开锦囊,将里面小小一张纸条取出,细细读过,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越城的南侧,大庆境内那连绵山脉中。
“那里竟会……”
五千骑兵从兴安山脉西侧绕行,一路奔到草原之上,如此全速奔驰到傍晚,才见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处蛮族部落。
顾言蹊根本没有叫停骑兵,反而让穆璟加快速度,直接冲杀过去,凡有反抗之人,尽皆斩杀,但手中没有拿着武器者,绝不夺其性命。
穆璟很好的听从了他的谏言,五千人的部队对于这个蛮族部落而言已是一个极大的怪物,在顾言蹊发现他们之前,他们就已经发现了敌情。
部落中的青壮年大多已随着格斯尔大单于南下,仅有的两三百名青壮年拿起长刀,跨上战马,呼号着冲了过来,就连老幼妇孺也拿起兵器,警惕的看着敌人。
“杀!!!”
随着穆璟的命令下达到全军,大地都被马蹄践踏得震颤起来,五千骑兵队列整齐,以穆璟为首,直扑向蛮族守卫!
撕拉!
长剑穿透蛮族人的胸膛,带起绚烂血花,一次冲锋之下,那两三百蛮族人便纷纷落马,碧绿的草原顿时染上大片血色。
部落内的蛮族人见此情景,忙将部落周围阻拦野兽的栅栏关好,一个个躲在后面试图继续抵抗。
“这一招我们已经用过了!”井重锦哈哈大笑,他轻而易举的带领骑兵拔出栅栏。
这个蛮族部落就此被扒下最后的铠甲,露出其内鲜美的果肉。
战斗很快结束了。
在顾言蹊的指挥下,残存的蛮族人被捆绑起来放到部落中心看管,骑兵占领了所有帐篷,今天这里就是他们的休息地。
被精心养肥的牛羊被庆人毫不犹豫的宰杀,一丛丛篝火在草原上点燃。
今日是这个蛮族部落的噩梦,却又是庆军的一次狂欢。
“杀了他们的牛羊马匹!夺走他们的粮食!”顾言蹊高声道,“我们今晚开一场庆功宴!”
“噢噢噢噢噢噢!!!”
五千人的呼喊声震彻整片草原,被俘虏的蛮族人面容惨白的看着他们,口中喃喃道。
“长生天会惩罚你们的暴行!”
顾言蹊骑马走过他的身旁,闻言低下头看去,眼中含着明媚的笑意。
“长生天,也是要听皇帝御旨的。”
“他们烧死庆人奴隶的时候,就应当准备好付出自己的生命。”穆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面若寒霜道。
看来莫日根王子火烧奴隶的举动,的确狠狠触怒了这位恭亲王。
顾言蹊道:“草原上有数千数百个这样的部落,数百万这样的蛮人,殿下难道想都杀了,别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
“你太心善了。”穆璟摇摇头,“不杀?那你要如何处置他们?”
“当然是把他们赶走。”顾言蹊笑道,“最多也就是把他们的营地都烧了,让他们只穿着一身单衣,去找草原之主格斯尔。”
这个本就因战败而没有任何收获的冬季,就算是格斯尔大单于也过的并不宽裕,但他作为草原之主,是不能拒绝这些支持他的蛮族人的投靠的。
除非他想让手下军队哗变。
穆璟看着他,半晌吐出一口气。
“你真应该多笑笑。”
“啊?”
“这样子显得好看多了。”
顾言蹊收敛了笑意,他拉着马匹退后几步,异样的看着穆璟。
“殿下慎言。”
穆璟失笑:“我还不至于对下属的妻子动手,只是你身子太弱,总显得没什么气色,笑起来起码多些活力。”
顾言蹊脸上飞起红晕。
“是我错怪殿下了。”
穆璟挥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他看向忙碌的士兵们,道:“宴会好像已经准备好了。”
顾言蹊迅速转移了话题:“殿下,大家都等您去呢。”
“不仅是我,还有你啊。”穆璟下了马,向顾言蹊伸出了手,“你在军中的威望,可已然追上我了。”
顾言蹊笑了一声,他正打算翻身下马,可一条腿刚从马背上迈下,心脏骤然抽痛,另一条腿迅速失去力气,整个人朝着马下跌去。
“言蹊!”
他感觉自己跌入到一个宽阔而坚实的胸膛中,耳旁是男人焦急的呼喊,但这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没有任何帮助。
只是稍稍运动了一下,就又发病了。
这具身体比刚来时候又弱了许多。
但现在的他已经可以适应这种程度的病痛了。
“殿……殿下……”
顾言蹊模糊的看到穆璟低下了头,将耳朵凑近,认真的听着他的话。
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几乎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穆璟的手紧紧的握住他,仿佛要借此给予他力量。
“我的……包裹里……有……药……”
很快,药丸与清水一同送到了唇边,顾言蹊勉强喝了下去,总算觉得心脏好受了些。
“我不该答应你进草原的。”
刚一恢复体力,他就听到穆璟的话。
“拿顾言蹊一人换大庆一国,怎么算都是值得的。”顾言蹊笑了笑,“我已无事,倒是令殿下担忧了。”
穆璟将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道:“我见你白天神采奕奕,还以为你身体又有些好转,哪想到竟还是如此孱弱。”
“这心疾是我自娘胎里带出的,哪有可能好转。”顾言蹊摇头。
“殿下,顾公子,牛肉已经烤好了,您要不要去……吃……?”井重锦走了过来,看到他们这姿势顿时收声,眼睛左右飘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
穆璟一愣,才发觉他与顾言蹊正处于两匹马中间,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因此并没有旁人看到方才发生的事。
他们这姿势的确有些暧昧。
“你去收拾个帐篷出来,让顾公子休……”
“我要吃!”顾言蹊已经从穆璟怀里跑出去了,活像是没有犯过病,只不过那青紫的唇瓣依旧提醒着唯一知道方才发生什么事情的穆璟。
“不行。”穆璟难得霸道。
“咳。”井重锦大着胆子插了句话,“殿下,奔波一天顾公子想来也饿了,还是先吃些东西再休息吧。”
顾言蹊已经往火堆那边走了:“正是如此!吃不了东西就打不了仗,打不了仗就回不去越城。”
他带着两个人到火堆旁坐下,接过兵卒递来烤好的肉。
“夫君还在越城等着呢,言蹊可想着要早早回去。”
“那就那么在意何爱卿?”
“那是自然。”顾言蹊没看到穆璟脸上的情绪,“毕竟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他啊。”
为了夺取他的荣誉,让他像阴沟老鼠一般活着。
“顾公子对何将军真是情真意切啊!”士卒打着趣。
可坐在这丛篝火旁的人,却没一个笑的出来。
无论是沉默寡言却对大将军夫夫之事内情知之甚详的井重锦。
还是对自己心思一无所知,却异样烦恼的穆璟。
顾言蹊咬了一口牛肉,感受着充裕口中的咸香口味,眯着眼睛满足的笑了。
活着真好。
所以,谁也别想阻止他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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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字的大章!有木有满足!
从今天开始更新时间调整到早上九点,不要错过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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