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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马中赤兔
征东将军张辽听到曹操传唤,带着儿子张虎和部曲督张威匆匆赶到,一看到笑容满面的曹操,张辽有些意外,连忙上前行礼:“征东将军臣辽,见过丞相、魏王殿下。”
“文远,你的威名远播江东啊。”曹操心情特别好,走上前来,挽着张辽的胳膊说道:“孙权被你打破了胆,现在要找你报复来了。你可有信心应战啊?”
张辽既有些得意,又有些莫名其妙,他试探着问道:“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曹操大笑,抚着胡须连连点头,示意刘晔把情况说一下。张辽听了,哑然失笑,傲然说道:“只要殿下下令,臣这就到阵前,斩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首级,献与殿下面前。”
曹操却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张辽,眼珠一转,又说道:“你可知这个孙绍有什么异常之处?”
张辽想了想,摇摇头:“臣不知,还请殿下指点。”
“将军,这个孙绍是孙策的独子。”刘晔插话道:“他今年十九岁,一直没有出仕,年初,他刚刚娶了关羽的女儿关凤。”
“关羽的女儿?”张辽愣了一下,两只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有些为难。孙绍对他来说无所谓,杀便杀了,可是关羽和他的交情却很好,当年关羽在曹营的时候,两人就象亲兄弟一样,现在虽然各为其主,交往不多,但是当年的那份感情还在,如果现在让他去杀了孙绍,不免有些对不住老友。但这种心情只是一晃而过,他随即又抬起头笑道:“虽然他是云长之婿,可是他更是孙家的子弟,既然敢来叫阵,我自然不能客气。”
“不然。”刘晔摇摇头,意味深长的笑了:“将军何不想想,孙权为什么要派孙绍前来挑战?”
张辽不解,思索片刻,忽然惊讶的叫了一声:“莫非?”
“正是。”曹操插了一句话,冷笑一声:“孙仲谋得了兄长的基业,却不放心兄长的遗孤,自己怕担这恶名,却想借我的刀。嗯嗯,他当老夫是笨蛋吗?”
“可是……”张辽有些为难:“这阵前交手,总不能故意相让,那样对我军士气大有影响啊。”
“不需要你让,击败他就可以了,伤了他也无妨,却不要伤他的性命。”曹操一挥手,不容分辩的说道:“留着他,比杀了他更好。”
张辽心领神会,躬身应命:“臣领命。”
“去吧。”曹操摆摆手,转身对刘晔说道:“请诸君来,与我一起登台观战,看看孙绍是否有其父之风。”
刘晔应了,转身去安排。张辽出了营,带着张虎、张威等人,回营披甲执戟,带着亲卫曲来到阵前。看守江边的曹军已经得到消息,早就让孙绍三人上了岸。孙绍骑着火红的高头大马,单手持戟,斜指向天,高大健壮的身子挺得笔直,在阵前来回奔驰。赤兔的雄骏配上孙绍的英姿,当真是人如虎,马如龙,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任谁看了都得喝一声采,好一个少年英雄。
张辽的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变。
张虎将张辽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连忙问道:“阿翁,怎么了?”
张辽没有说话,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的孙绍,忽然低下了头,揉了揉眼睛:“吹了风,眼睛难受。”张虎抬头看了看风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风是西北风,从背后吹过来的,也并不大,怎么可能就吹得难受了。他没有吭声,犹豫了片刻道:“阿翁,要不让我去会会他吧。”
张辽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你小心些,此子武艺不凡,莫要轻敌。”
张虎还没有说话,张威却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拱手道:“少将军,何劳你出战,这无名之辈就交给我吧。依我看,这竖子不值一提,唯有那匹马倒还看得入眼,待我上前夺了来,献与将军。”
张辽看了他一眼,正色说道:“你如此轻敌,如何能应战?自己战死事小,伤了我军士气却是事大。你只知道那马好,可知那马的来历吗?”
张威脸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看这马有些眼熟,好象是……好象是以前温侯骑过的赤兔。”张辽看着远处还在叫阵的孙绍喃喃自语,“算起来,那匹马已经老了,但是那马后来归了关羽,关羽是受马之人,不可能不用它配种,这马身材高大,四肢修长有力,看起来极似那匹赤兔的血脉。”
“温侯吕布?”张虎忽然明白了张辽刚才为什么失态。温侯吕布是张辽的旧主,和张辽亦师亦友,张辽初入丁原帐下的时候,吕布指点过他武艺,后来又一直跟着吕布征战,白门楼吕布被曹操所擒,高顺从容就义,而张辽却不甘心就此了断一生,因此投降了曹操。他在曹操帐下屡立战功,现在升到了征东将军之位,可谓是功成名就,但是当年对吕布的歉疚,一直是他心头的隐痛。如今看到与赤兔神似的战马,他可能又想起吕布了。
其实张辽的心情远比他所想的复杂。孙绍不仅是马和吕布像,长得也有几分神似,都十分俊朗,眼前这个手持铁戟、身披战甲,胯下赤兔马的孙绍,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吕布,更重要的是,他的字同样也是奉先,这让张辽恍惚之间有一种错觉,仿佛现在不是身在曹营,而是身在九原的刺史府。
“阿翁,既然如此,我去将那马夺了来,献与父亲。”张虎大声说道。
“我去吧。”张威再次请令。
“嗯,小心些。”张辽片刻之间就恢复了平静,点点头,严肃的说道:“小心应付,也不可伤他性命。大王有令,留着他有用。”张威不以为然的一笑,催马上前,来到阵前,离孙绍百步时勒住了马缰,大声喝道:“我乃征东将军部曲将张威,来将通名。”
孙绍骑在马上,正在感受赤兔马优雅的步伐带来的美妙韵律,感受着身体里那一份平时已经很难得显露的暴戾,手中紧握的积竹柄戟柲仿佛突然之间有了生机,和他的血脉开始同步跳动,随着赤兔马的步伐而升腾。他的步战经过陈海、关凤等人的检验,已经有了足够的信心,而骑战却相形见绌,练习也练习得不少,骑术也算精湛,但是真正和人动手实战的机会并不多,也就是昨天和关凤试了半天。不过,他有他的独门武器,一是他跨下坐的高桥马鞍,一是被他刻意用长长的甲裙挡住的马镫,有了这两样利器,他现在坐在赤兔的背上稳如泰山,信心十足,这才能闭着眼睛,如闲庭信步一般的在数千曹军面前来回驰骋,一面让自己胸中的暴戾压住心头的恐惧,一面熟悉这种美好的感觉,建立和赤兔马之间的默契。
听到对面曹将的叫声,他睁开了眼睛,扫了张威一眼,随即又看向曹军正面的将旗,将旗下百十个杀气腾腾的士卒众星捧月般的簇拥着一个年近半百的威武将军,看样子应该就是五子良将之首的张辽张文远了。虽然远远的看不清面目,但是那种自信,那份从容,却不是一般人能装得出来的。
孙绍勒住了缰绳,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铁戟,运足了丹田之气,大喝一声:“讨逆将军之子,吴郡孙绍,前来挑战!”
这一声气势十足,盖过了张威的厉喝,也让交头结耳的曹军为之一静,张辽有些惊讶的看看孙绍,又转过头看着张虎,张虎也有些吃惊,从这一声喝阵可以听得出来,对面的这个少年实力不差。张辽看着阵前的张威,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张威被孙绍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恼怒不已,一心只想把孙绍挑落马下,二话不说,催动战马就向前冲。孙绍见他起动,也不再废话,双腿一磕马腹,赤兔有如心意相通,忽然加速,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加起了速度,风驰电掣的向张威冲去。孙绍稳稳的坐在马背上,俯下了身子,松开了马缰,双手握戟,目光死死的锁定了张威。
百十步的距离,转眼即到,几息之间,孙绍便挟着逼人的气势,冲到了张威面前。
张威大吃一惊,他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虽然张辽提醒过他,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孙绍,特别是低估了孙绍的这匹马。这匹马不仅身高腿长,一步跨出去要比他跨下的这匹马多出一小半,而且起动的速度非常惊人,刚刚还只是慢跑,两步迈出,已经变成飞奔,他的战马速度还没有提起来,手中的铁戟还没有端平,孙绍已经到了他的面前,锋利的铁戟在初晨的阳光下反射出寒森森的光,凛然的杀气扑面而来。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激烈的战鼓,几乎和张威狂跳的心脏同步,以张威意想不到的速度飞速逼近,二马交错的一刹那间,孙绍手中的铁戟已经狠狠的刺在张威的胸口。锋利的铁戟刺破了铁甲,将甲片分开,直接扎入了他的身体。更要命的倒还不是刺伤,张威被铁戟刺中,双腿再也夹不住战马,被孙绍一戟挑起在半空中,一阵巨痛传来,张威扔了还没来得及刺出去的铁戟,双手紧紧的握住孙绍的戟柲,发出一声凄厉的狂吼。
一个照面,胜负立判。
张辽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旁边观阵的将士也都十分震惊,张威的武艺他们都是有数的,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被人一戟挑杀,而且这么干净利落,速度之快,以至于刚刚登上将台的曹操等人都没看清过程,第一个回合已经有了结果。
“这……”曹操十分惊讶,指着单臂挑着张威在阵前叫嚣的孙绍,说不出话来。
“岂有此理。”张辽咬牙骂了一声,伸手要去取自己的铁戟,张虎却拦住了他:“阿翁,张威是没想到他的马这么快,没做好准备就中了他的道,待我杀上去,为张威报仇。”
张辽鼻息有些粗,张威跟随他多年,经过的战事不计其数,没想到今天却这样被人挑了,他既觉得丢人,又觉得伤心,但是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恨声道:“小心,不要刺他要害,伤了他性命。”
“喏。”张虎抱拳应喏,催马冲出了战阵,在阵前和孙绍对面而立。正沉浸在首战即胜的喜悦中的孙绍见又有人冲了出来,手一抖,将重伤的张威扔在一旁,自己圈马回到东侧,曹军中自有人冲上来将张威救了回去,留下了一种的血迹。
“征东将军之子,雁门张虎,前来应战。”张虎大声喝道,端平了手中的铁戟。
为孙绍观阵的吕壹和甘瓌一听,刚刚放下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刚才那个人只是个部曲将,而现在这个却是张辽的儿子,张辽也许会点拨部曲将武艺,但是肯定不会象点拨儿子这么用心。孙绍能是张虎的对手吗?
“吴郡孙绍,恭候赐教。”孙绍再次恢复了平静,朗声说道。
正在此时,中军处忽然响起一阵激昂的鼓声,张虎转头看去,只见曹操等人站在中军的将台上,正向这边观看,两个上身**的鼓吏正卖力的敲击着大鼓,隆隆的鼓声一阵急似一阵,声浪滚滚而来,动人心魄。张虎心中感激,知道这是曹操在为他鼓气,他在马上欠了欠身,举起手中的铁戟一挥,大喝一声:“杀!”用戟柲猛抽马臀。战马吃痛,一声长嘶,猛然向前跃出。他知道孙绍马快,是以提前加速,以防重蹈张威的覆辙。
“杀!”孙绍同时端平了铁戟,再次催动战马,有了上一次成功的经验,这次他更是信心十足,和赤兔的配合好象也紧密了许多。
“杀!杀!杀!”数百曹军用手中的武器顿地大呼,气势惊人。
“杀!杀!杀!”吕壹振臂大呼,虽然他的声音被淹没在曹军的吼声,孙绍根本无法听到,但是他却喊得义无反顾。甘瓌见了,咽了一口唾沫,也跟着喊了起来,第一声没有声音,第二天有些沙哑,喊到第三声、第四声时,他才找到那种感觉,面红耳赤的奋力大呼。
说话间,孙绍和张虎已经二马交错,两柄铁戟带着风声猛击在一起,两人同时感到手中一振,戟刃已经偏离了方向,从对方的身边刺过,又迅速的分了开来。
“好!”张辽低低的叫了一声。暗自松了一口气,孙绍的马快,在同样的距离一起加速,张虎会吃不少亏,现在张虎第一个回合安然无恙,说明他已经找到了对付孙绍的办法,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吃亏了。接下来,张虎多年的征战经验将让他大占上风。
曹军将士虽然没有张辽想得那么多,可是他们看到张虎和孙绍势均力敌,也十分兴奋,大声喊叫着助威,而将台上的曹操等人也松了一口气,要是张虎和张威一样被孙绍一招挑落马下,那可真太让人郁闷了。
“文远之子,果然不错。”曹操笑着对身边的刘晔等人笑道。
“征东将军是殿下帐前有名的虎将,虎父焉有犬子。”刘晔凑趣的笑道。
“嗯,不过这个孙绍也不错,颇有其父之风。”曹操赞赏的点点头:“北人善骑马,南人善操舟,他一个南人能在马上双手使戟,仅凭这分骑术就难能可贵了。还能和张虎对阵,不容易啊。”
“殿下所言正是。”刘晔道:“我看此子在马上坐得甚稳,刚才一冲之下,单臂能挑起张威,膂力也是不弱啊。”
“子扬所言甚是。”曹操抚着胡须,暗自点头,又笑道:“可惜我那黄须儿不在,要不然,他一定要心动了。”
刘晔笑道:“此子虽然勇猛,可是他最多也就和张虎不相上下罢了,如何能是鄢陵侯的对手。”
“哈哈哈……”曹操得意的大笑。
就在他们说话之间,孙绍和张虎盘马回头,又战了几个回合,两人越战越勇,互不相让。张虎要击败孙绍为张威报仇,孙绍要扬名立万,当然也是全力以赴。不过他并不着急,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发现自己的武艺和张虎其实不相上下,他胜在战马高大强壮,又有马镫和马鞍帮忙,而张虎胜在经验丰富,这正是他所欠缺的,和这样的对手交战,对迅速提升自己的经验有莫大的好处,所以他分明可以占得上风,却故意不使出蛮力,而是全力与张虎纠缠。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之间就是几十个回合。每一个回合交过去都要圈回马再次冲锋,真正交手只是在双马擦肩而过后那一刹那间,其实远不如想象中的好看,也没有那么多花哨的招数,只是格、挡、刺、啄、推、拉几招,却丝毫疏忽不得。战马奔跑起来的速度已经惊人,再加上两马速度的叠加,真正利于攻击的时间大概只有零点几秒,任何一点疏忽,都有可能造成致命的危险。
再战数十合,孙绍越发的精神抖擞,神清气爽,而胯下的赤兔也昂头摆尾,劲头十足,反观张虎,却有些大喘气了。他的战马和力气都不如孙绍,凭着经验全力与孙绍周旋,虽然没有落下风,但是体力消耗太大,而且他这匹战马对孙绍的那匹赤兔好象有些畏惧,每次都要他死死的夹住马腹,用力踹击,才敢全力奔跑,这对他的体力来说更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再一次圈回马准备冲锋的时候,张虎悲剧的发现,自己的战马腿开始打颤了。
“再来!”相比于他的难受,孙绍却是意气风发,大声邀战,在激烈的战鼓声中,赤兔迈开大步,飞驰而来,孙绍双手端着长戟,飞速逼近。张虎苦笑一声,猛踹战马,战马抖了一下,不肯起步,张虎大急,用力再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孙绍一人一马,已经飞扑到他的跟前,一声怒叱,铁戟迎面刺到。
张辽大吃一惊,他看到孙绍开始加速,而张虎还停在原处的时候,就觉察到出了问题,可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赶不及了,孙绍已经冲到张虎面前,刺出了手中的铁戟,张辽惊叫一声,顾不上多想,猛踹马腹,催马上前,顺手从亲卫的手中夺过了自己的铁戟,同时大喝一声:“阿虎小心!”
张虎已经听不到背后的声音,他盯着急速刺到的铁戟,咬紧牙关,奋力竖起了手中的戟柲,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希望能用手中的戟柲架住孙绍的铁戟,而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只要孙绍一拧手腕,让戟胡变一个方向,他仓促之下所做的一切就会全部落空。即使孙绍不变方向,他能挡住戟胡,但是强大的冲击力也会将戟刺部分刺进他的身体。
而通过刚才与孙绍的对攻,他相信孙绍肯定会这么做,他也完全可以做得到。
然而,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飞马赶来的张辽同样看到了张虎的窘境,他恨不得肋生双翼,赶过去救下儿子,可是这一切都是梦想,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孙绍的铁戟向张虎的胸口急速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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